一句话点评:他读《红楼梦》,他讲《红楼梦》,总能言人所未言,道人所未道。 读《王蒙谈红说事》常常笑出了声儿。《红楼梦》一直是显学,现在能讲、爱讲、敢讲的人更多,如过江之鲫,但讲得有趣,有意思,有滋味可以咂摸,文词叫咀嚼,我以为首推王蒙。比如讲到李贵劝解宝二爷,是“寓劝告引导于哀求告饶之中”,王蒙称之为“低调进谏法”,他说,这“比沽名钓誉的死谏硬谏抬棺谏办好了护照联系好了使馆再谏还难”。谁能讲出这一点?而且还讲得这样巧妙?只有王蒙。 这是王蒙的随笔随时能给我们带来快乐的原因之一。他忽然就讲到了一个叫茗玉或若玉的人。此人出自刘姥姥的虚构。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为哄老太太、哥儿们姐儿们高兴,就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叫个茗玉或者若玉。王蒙于是发挥,说是“《红楼梦》名字里带玉的并非等闲”,“此位莫须有的小姐”的名字不仅有个“玉”字,而且还“若玉”,了得吗!说着笔锋一转,他写道:考据、索隐、拿《红楼梦》当秘史家史自传来研究的人越来越多,“可惜,认真考证茗玉或若玉故事与刘姥姥身份的文字还不够多。会不会有朝一日能考据出刘姥姥的据出刘姥姥的信史或克格勃身份来呢”?他的态度就寓于这种诙谐的调笑当中。讲到刘姥姥,讲到人们在刘姥姥面前展示“各种衣食用玩器物”,讲到曹雪芹不厌其烦的描写,王蒙乘机把曹雪芹也揶揄了一番:“噫,色即是空,说来容易其实难。色没了,是空;色有的时候,尤其是色正艳丽之时, 岂是空哉!事后回忆起来,吹起牛来,也还是很过瘾的嘛!” 我同意王蒙书中的一个说法:“人老了就成了精。”换了孔夫子文绉绉的说法就是:“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一个人修炼的结果。所以,他读《红楼梦》,他讲《红楼梦》,总能言人所未言,道人所未道。 还说刘姥姥这个人,她在大观园里引发过一场著名的笑,许多讲文学,讲欣赏的书或课本,都曾分析这段关于笑的描写如何了得,是经典中的经典。对此,王蒙有他的疑问:“至于笑成这样吗?”他由此得出一个结论:“人越高贵,越是难于自己笑与使别人笑。所以大观园需要刘姥姥,统治阶级需要被统治阶级,不但需要被统治者的血汗劳苦,也需要被统治者的无拘束放肆搞笑。”这也可以看出,王蒙的语言不仅总带机锋,而且透着十分的聪明、机智和俏皮,有出奇制胜的功效,能让人心领神会。比如他赞赏忠顺王府长史官对宝玉说出“还要来请教”的话,尤其欣赏“请教”二字,于是他说,“请教”二字应该反复研读,应该放大成为黑体特大号字。他比较王夫人与袭人,认为她的智商一定在袭人之下,还不忘感叹一下,“高贵者有时是多么愚蠢啊”。 这是王蒙语言所特有的时代烙印。就像我们看冯小刚的电影,有时会引用一句半句老电影的台词,“他已经不咳嗽了”,大家一听就会心地笑了。读王蒙的书也有这种效果。但也不全是调味品,也有很让人唏嘘不已的东西。他讲晴雯,概括为“不奴隶,毋宁死”,据说读者中还有一些争论。其实没有什么可争论的,指出这一点,并非王蒙首创。他的贡献是改写了裴多菲的诗:“享受诚可贵,头脸(即脸面)价更高。若为宝玉故,自由亦可抛。”看上去是调笑的态度,骨子里还是对这些奴隶或奴才的悲悯之心。《红楼梦》是有百科全书之誉的,可说之事甚多。王蒙谈红进而说事,涉及的范围就更广了。但又不止于说事,还有引申和发挥,以及洞见和揭示,甚至言在此而意在彼,言不尽意,意在言外,这些都给读者以想象的空间,让我们浮想联翩,不能自已。 《不奴隶,毋宁死?———王蒙谈红说事》 著者:王蒙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6月出版 原载:《北京青年报》2008-07-24 原载:《北京青年报》2008-07-2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