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舒元炜序本即吴晓铃藏《红楼梦》残抄本,原本80回,现残存40回(回目中,41-79回已被撕去,但第80回回目仍存),书前有舒元炜的序言。舒氏兄弟,杭州人,乾隆54年(正好是程甲本出版的前两年)以“顺天府大兴县人”的籍贯在北京参加乡试,没有考中。住在玉栋(筠圃)家中。玉栋藏书很多,于是看到了《红楼梦》抄本80回,并为之作序。该序言写于“乾隆54年”(1789)“且月上浣”(6月上旬),并书于“金台客舍”(北京): 惜乎《红楼梦》之观止于八十回也。全册未窥,怅神龙之无尾;阙疑不少,隐斑豹之全身。……漫云用十而得五,业已有二于三分。……于是摇毫掷简,口诵手批。就现在之五十三篇,特加雠校;借邻家之二十七卷,合付钞胥。核全函于斯部,数尚缺夫秦关。……(君先与当廉使并录者,此八十卷也)。……乾隆五十四年岁次屠维作噩且月上浣,虎林董园氏舒元炜序并书于金台客舍。 此序说明了几个问题: 1、舒本原来共80回,其中的53回是自己原有的,另外的27回是向邻家借来的。 2、将原有之53回和借来之27回合起来抄成一部80回本。 舒元炜说舒本是一个拼凑的本子。那么如何判断舒元炜是否说谎呢?又如何区分哪些回是原有的,哪些回是从邻家借来的呢? 一部抄本中,每叶的上下空白处分别称为“天头”和“地头”。如果抄本中的内容是在同一时期抄写的,那么,一般来说,天头和地头的尺寸大小应该是相同的或基本上相同的,也就是说,抄写的款式应该是一样的。 查舒本的影印本,无法判定,其天头和地头的大小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是,当我到首都图书馆查看舒本原书时,这才发现另有奥妙:舒本中,各回天头之间的尺寸不尽一致,而且差距还是比较明显的。一部分的天头大,一部分的天头小。 由此可以先作一初步推测:天头的尺寸大小可能是判断哪些回是原有的、哪些回是从邻家借来的依据。 舒本的天头 舒本中天头大的章回分别是:第1回至第7回、第9回至第12回、第17回、第18回、第21回至第32回、第36回至第40回。共30回。 舒本中天头小的章回分别是:第8回、第13回至第16回、第19回、第20回、第33回至第35回。共10回。 另外,目录的天头是大的。舒元炜序的天头是小的。 舒序说:53回是自己原有的,另外的27回是向邻家借来的。现在看天头大的共有30回,天头小的共有10回,假设天头尺寸的不同可以作为判断哪些是原有的、哪些是借来的之标准的初步推测可能成立,那么按数目比例来说,应该是天头大的章回是原有的,天头小的章回是从邻家借来的。 造成天头尺寸不同的原因可能是:舒序说将自己原有的部分和借来的部分“合付钞胥”,但并没有说明白到底是把这80回合在一起抄,还是分别抄,相互间有没有影响和联系。也许问题也正是出在这里了。 照目前看到的情况,抄写款式有了天头尺寸大小的区别,那么,很可能就是当时在抄的时候是将53回和27回分别抄写的。抄手各自誊写,所参照的都是底本的款式。也就是说,天头大的章回其底本的天头就是大的,而天头小的章回其底本的天头就是小的。抄手[①]按照各自所抄底本的款式完成抄写工作后,合在一起,就成了80回的一部抄本。几经转手后,原来的80回也只剩下了40回,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舒本了。 先来看看总目与分目。天头小的章回的分目与总目不同,如: 第8回总目“薛宝钗小恙梨花院,贾宝玉大醉绛云轩”,分目“薛宝钗小宴梨香院,贾宝玉逞醉绛云轩”;第14回总目“林如海捐馆扬州府”,分目是“林如海捐馆扬州城”;第15回总目“王熙凤弄权铁槛寺”,分目“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第35回总目“黄金莺巧结梅花络”,分目“黄金莺俏结梅花络”。 天头大的部分总目分目基本一致,像第3回、第17回、第18回回目异文情况很明显的,在天头大的部分中都是一致的,更说明天头大的部分不是借来的,而是原有的。而总目的天头大,说明天头小的部分是借来的,天头大的部分是原有的,即总目是原有的。 既然有了天头大小的分别,也因此而初步推断出哪些回是原有的,哪些回是借来的,那么下面我们就从对抄本文字的研究中作进一步确定: 与天头小的章回的文字更接近的抄本系统 舒本中天头小的章回分别是:第8回、第13回、第14回、第15回、第16回、第19回、第20回、第33回、第34回、第35回。下面我们分别进行考察。 名称的异文 《红楼梦》中的人名异文也不为少数,“的、了、吗、呢”之类异文的研究价值不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人名的异文却不得不重视。版本之间人名相同处多,就更说明其底本比较接近。舒本在人名上的特点相对来说是比较明显的,如,第13回,秦可卿死后,合族亲友俱来吊丧:“尤氏姊妹也都来了。贾珍便命贾琼、贾琛、贾璘、贾蔷四个人去陪客”。只有杨本、舒本、彼本[②]中“贾琛”作“贾琮”。贾琛和贾琮这两个人曾同时出现在吊唁秦可卿的名单上,说明这两个人都是作者笔下的人物,而在这三个本子中,他们的名字却出现了异文,联系上下文,不难看出,最大的可能性是此三本误将“琛”写作“琮”的[③]。又如,第14回,凤姐和宝玉正讲和宝玉和秦钟上学的事,从“正闹着,人回:苏州去的人昭儿来了。”到“复令昭儿进来,细问一路平安信息”,一共提到“昭儿”的名字5次,其余各本均作“昭儿”,只有杨本、舒本、彼本作“照儿”。第8回,李嬷嬷再次拦阻宝玉吃酒,宝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时,庚辰本、己卯本、甲戌本、蒙本、戚本作“和宝代姊妹说说笑笑”;杨本作“宝黛姨妹”;梦本和程甲本作“又兼姊妹们说说笑笑”;只有舒本和彼本作“和宝钗、黛玉姊妹说说笑笑”(此处舒本与彼本只有一字之差,即,舒本作“姐妹”)。第16回,建造大观园过程中,“贾赦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贾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话说,便传呼贾琏、赖大等来领命。”诸本皆如此。只有舒本、彼本作“贾赦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贾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说话,便传呼贾珍、赖大等来领命。”“有话说”作“有说话”,“贾琏”作“贾珍”。从上下文看,贾赦有话就“传呼”贾珍,似乎不妥,他是贾琏的父亲,传呼贾琏倒是理所当然之事。另外,“有芥豆之事”已经是贾珍去办理,后面还要“传呼”贾珍,也不合情理。所以,舒本和彼本应该是作者未改之前的文字。第16回,建大观园“全亏一个老明公号山子野者”,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蒙本、戚本、梦本均如此。只有杨本、舒本、程甲本、彼本作“胡老明公”,加上了一个姓“胡”。其中梦本和程甲本的“老明公”作“老名公”。 此外,对人物或事物的称呼或名称也经常会显示出舒本与其他本子不同,却同于彼本的地方。如,第8回,秦钟和宝玉见面后,贾母命他们一起读书,秦钟一一的答应。庚辰本作“秦钟一一答应,回去禀知他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其他各本除个别字外,无大出入。梦本和程甲本可能觉得“回去禀知他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之间好像过渡得不太自然,因此又添上几个字,变成“秦钟一一的答应,回家禀知他父亲。他父亲是秦业(程甲本作‘秦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旬”。只有舒本和彼本,秦业的官职作“工部营缮司郎中”,且全句作:“秦钟一一答应,回去禀知他父亲秦业。这秦业系现任工部营缮司郎中,年将七十”。两个本子所添改的文字全无二致,这就更加说明他们的底本是相同或是相近。第15回,送丧的一行人进入一个庄子,“早有家人将众庄汉撵尽。那庄农人家无多房舍,婆娘们无处回避,只得由他们去了。”除梦本和程甲本作“妇女无处回避”外,其余各本均作“婆娘们”,只有舒本和彼本作“婆媳们”。也许梦本觉得“婆娘们”不雅,而“婆媳们”又所指太专,所以改成“妇女”。也有可能舒本和彼本原来的底本也是“婆娘们”,因为抄手抄错遂变为“婆媳们”。误字相同,正说明了舒、彼二本的亲密关系。第35回,宝玉挨打后要吃小莲蓬小荷叶的汤,凤姐对薛姨妈说:“姑妈那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这里有两处异文。一处是,庚辰本、己卯本、杨本、梦本、程甲本都作“姑妈”;蒙本、戚本作“姨妈”;只有舒本和彼本作“姨娘”。另外一处,“这是旧年备膳”,庚辰本、己卯本、蒙本、戚本中的“膳”字都是食字旁,梦本和程甲本是“膳”;杨本、舒本和彼本与其他各本均不同,这句话作“姨娘那里晓得,这是旧年预备膳的,他们想的法儿。”(但杨本作“姑妈”)第35回,邢夫人派人来看望宝玉,宝玉说:“若走得了,必请太太的安去。”各本均是“太太”。只有舒本和彼本作“若走得了,必定请大太太的安去。”第35回,黛玉自顾往家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代玉来了……”他本大都如此,只有舒本、彼本、杨本“廊上”作“廊檐上”,“鹦哥”作“莺哥”,且只有舒本和彼本作“林黛玉”。另外,彼本“鹦”字是点改后的,改前的写法是“莺”,同样的意思,因为写法不同,而为了保持与底本的一致,还是按照底本作了修改,可见彼本非常尊重底本的文字,也能由此证明,彼本的文字一定是会尽量保持与底本一致,抄手修改的可能不大,这也为研究提供了可靠的依据。第16回,“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其他各本均无甚大出入,只有舒本和彼本“水月庵”作“馒头庵”,“私逃”作“私游”。“水月庵”非要改作“馒头庵”是没有必要的,除非底本即如此。第16回,凤姐向贾琏叙述薛蟠娶香菱一段说:“……明堂正道的与他(薛蟠)作亲……”其中庚辰本、己卯本、戚本都是“与他作亲”;杨本、甲戌本是“作了妾”;蒙本在“作亲”旁点改作“做了妾”;梦本、程甲本都是“做了妾”。只有舒本和彼本是“作偏房了”。第16回,赵妈妈说:“如今还有个口号儿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各本均作“江南王”,只有舒本和彼本一样,作“金陵王”。第15回,北静王的衣着是“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诸本均如此,只有舒本和彼本没有“白”字。 从这些人名、称谓的异文来看,舒本天头小的章回的文字最接近于彼本,次接近于杨本。尤其是在各本均无较大差异的情况下,舒本的异文与彼本文字的亲缘关系就更突显出来。 情节的异文 版本研究的目的不是仅仅囿于比对一字一句的不同,最重要的是要从文字的不同看到作者创作过程思想的变化。情节的安排是小说的关键性问题,各种版本情节上的异文也就最容易揭示作者的创作过程和思想轨迹。如,第8回,李嬷嬷让黛玉劝劝宝玉,别让他吃那么多酒时,黛玉所说之话舒本、彼本与其他各本有很大不同。其他各本除个别字有小出入外,大部分相同,均作“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只有舒本和彼本均作“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接下来的文字的差别就更大了:除舒本和彼本外的各本中,黛玉接着说的话是:“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知。”只有舒本和彼本作:“如今在姨太太这里多吃一杯,料也不妨事。又言:姨太太这里况又不常在这里的。你必要管着,想是怕姨太太这里惯了他(舒本作“惯坏了”),也未可知。”加着重点的均为舒本、彼本改动或添加的字,是其他各本所没有的。重复或改动的地方如此相同,更说明它们的底本是非常接近的。第一句加点的话显然不如其他各本的说法简练;《红楼梦》中黛玉对薛姨妈的称呼一直都是“姨妈”,后一加点句相比其他各本黛玉对李妈妈说的话来更是寡淡了许多,后者显示出了黛玉说话不饶人,一心向着宝玉,话中句句激将,所以李妈妈听了能“又是急,又是笑,(甲戌侧批:是认不得真,是不忍认真,是爱极颦儿、疼煞颦儿之意。)说道:“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这算了什么呢。”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这才是作者要的效果,一句话的变化,使得整个人物立刻生动起来。一句之差,或是一字之差,情节有时候就完全不同了,如,第8回,宝玉黛玉在薛姨妈家吃过饭回来,到贾母房中。庚辰本有改动,改前原文作“往贾母房中,贾母上来用晚饭。知是薛姨妈处来,更加欢喜”,后在“房中”后加“回”字,把“上来用”三字圈掉,旁改作“不吃”,在“晚饭”后加“了”,在“知是”后加“在”,又于“处来”删掉“来”字,改作“处吃了饭了”。因此改后文字变成“往贾母房中,回贾母不吃晚饭了。知是在薛姨妈处吃了饭了,更加欢喜”。其他各本均作“往贾母房中,贾母尚未用晚饭。知是薛姨妈处来,更加欢喜。”只有舒本和彼本作“往贾母房中,贾母上来用晚饭。知是薛姨妈处来,更加欢喜”。三种说法各不相同。舒本和彼本意思是贾母还没吃晚饭,宝黛进来时,正要上来吃饭;其他各本意思是贾母还没有吃饭,却没有说是不是正要吃;庚辰本未改前的意思与舒本、彼本相同,而改后的意思完全不同,变成了宝黛二人回贾母他们不吃晚饭了,贾母就知道他们是在薛姨妈家吃过了,这里并没有说贾母是否吃饭。此处改动,很明显其中有作者的几次改稿的情况,在情节上有所考虑而造成的文字差异。如果说“上来用”是“尚未用”的误抄,那么舒本和彼本的错误相同,更说明二者的底本是相同的。另外还有,第15回结尾,己卯本作:“凤姐又到铁槛寺中照望一番。宝玉执意不肯回家,贾珍只得派妇女相伴。后回再见”;庚辰本“宝玉”改作“宝珠”,其他与己卯本一致;结语处,甲戌本作“后文再见“;戚本、蒙本与庚辰本同;梦本作“后回再见分解”;程甲本作“且听下回分解”。只有舒本和彼本的结尾比别的本子多出一句话:从“宝玉不肯回家”往下,说到贾珍让妇女陪伴宝珠事,这句话只有三个本子没有,即蒙本、舒本、彼本,蒙本是“不知又有何事,后回再见”,舒本是“另有家中许多事情,下回分解”,彼本是“另有家中许多事情,下一回分解”。“另有家中许多事情”一句,是其他各本所无。且舒本还比其他各本多出一句话:其他本子都是“凤姐又到铁槛寺中照望一番”就完了,而舒本却接着写:“凤姐又到铁槛寺中秦氏灵前痛哭一场,然后众人都回家”,“众人都回家”一句也是只有舒本和彼本才有的。秦氏之死作者不便多说,这里其他本子显然是几次增删中删掉的,而舒本保留了,说明舒本此处是比较早的稿子。第16回,凤姐讽刺贾琏,贾琏的奶妈赵妈妈戏赞凤姐说得好,赵妈妈笑道:“奶奶说的太尽情了,我也乐了,再吃一杯好酒……”,除舒本、彼本外,其他各本均同此。只有舒本和彼本,“太尽情”作“太绝情”,意思就极不同了。说凤姐说得太尽情,是赞她说得好,说得淋漓尽致的意思,联系上下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太绝情”之意。第35回,鹦哥念了黛玉常念的诗,大家都很喜欢,“难为他怎么记了!代玉便令将……”舒本和彼本与各本均不同,多出几个字:“难为他怎么记来着!黛玉便命紫鹃将……”杨本此处与各本也不同,与舒本、彼本亦不同,作“难为他怎么记来!代玉便命紫鹃……”第13回,写秦可卿托梦给凤姐,此时凤姐“方觉星眼微朦”,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杨本、蒙本、戚本、梦本均如此。程甲本改“星眼”作“睡眼”。只有舒本和彼本相同,且又与别本迥异,作“方觉杏眼微朦”,对凤姐眼睛的描写用词一致。 抄错的文字 考察抄本之间是否底本相近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就是看抄本抄错的地方是否相同,原来正确的抄对了,没甚么希奇,原来错误的还是照原样错下来,而且抄本之间这样的错误相同,就更容易得出抄本属统一底本系统的结论。如,第15回,贾政请北静王先行,北静王说:“岂可越仙輀而进也”。“輀”字,庚辰本、己卯本、杨本、甲戌本、戚本、梦本、程甲本没有异文,而只有蒙本、舒本和彼本,皆把“輀”错抄作“輌”。抄错的地方一致,很可以说明问题。再如,第16回,回目是“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秦鲸卿夭逝黄泉路”,除蒙本作“夭游”外,其他各本没有出入。只有舒本和彼本作“秦鲸卿大逝黄泉路”,显然“大”是“夭”的误抄。抄写错误一致,说明两个底本很接近。第16回,说到元春省亲,庚辰本、己卯本、甲戌本、梦本、程甲本均作“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杨本、蒙本作“降谕旨诸椒房贵戚”;戚本作“降谕旨椒房贵戚”(多一“旨”字,删“诸”字);舒本作“降旨请椒房贵戚”,彼本作“降谕旨请椒房贵戚”。看上下文意,“请”就非常不合适了,既然已经是“谕旨”,就没有可能说“请”,所以这样看来,舒本和彼本的“请”字可能是“诸”字的错抄。第14回,贾珍亲自到铁槛寺踏看寄灵所在,庚辰本作“贾珍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净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在第一个“净”字旁改作“就”,变成“就在净室”。梦本和程甲本与庚辰本意思相近,是“竟在净室”。己卯本仍是“净在净室”。蒙本、戚本同庚辰本。杨本这里与其他本子不同,作“在静空房中胡乱歇了一夜”。甲戌本作“在净空处”。舒本和彼本又不同,作“在净空房中”。整部《红楼梦》都没有再提到“净空”或“静空”这个名字,可见这里很可能是误抄,舒本和彼本误抄的地方相同,说明他们的底本相同或是非常接近。 词语与断句 有时候,抄本中随意或是由于某种原因而删掉了个别词语,就使得文章的意思有了很大的变化,轻则变得上下文不连贯,重则累及文章之大节、有失作者之本意。《红楼梦》第15回,凤姐对净虚说:“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庚辰本、己卯本、蒙本、戚本皆如此。甲戌本、杨本作“不信什么阴骘司地狱报应的”;梦本、程甲本比庚辰本少一“是”字,作“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只有舒本和彼本作“从来不信什么损阴骘地狱报应的”,多了一个动词“损”字。“损阴骘”、“地狱报应”其实是两个词,可能是舒本和彼本原来的意思是:从来不信什么损阴骘、地狱报应。而且这种说法也比较文气,比“阴司地狱报应”要好得多。《红楼梦》有的词语用得非常贴切,为历代研究者所称道。其中之一就是那个“猴”字,如第14回,“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要牌,立刻说:‘好姐姐’……”。各本均有“猴”这一动词,只有舒本和彼本恰恰没有。且不管这个字是原有的还是后人所加,失了这个字,就使得这一段的描写淡然无味得多了。舒本和彼本在如此重要而引人注意的地方文字相同,越发让人感到其研究价值。再如第8回,宝钗初见宝玉所佩之玉时,有诗云“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其中“幻来亲就臭皮囊”一句各本有异文。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戚本均作“幻来亲就臭皮囊”;蒙本将“亲”字点改成“新”,就与梦本的“幻来新就臭皮囊”相同了;只有舒本和彼本,一字不错地均作“幻来权就假皮囊”,与其他各本有明显差别。“假皮囊”与“臭皮囊”意思相距甚远,两个本子均如此,应该不是巧合那么简单。同回,宝玉在薛姨妈家吃酒,李嬷嬷拦着不许他多吃,庚辰本作“(老太太)……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何苦我白赔在里面”,“里面”后旁添“受气”二字;甲戌本、己卯本、蒙本、戚本、梦本、程甲本均作“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何苦我白赔在里面”;杨本独作“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酒,白把我赔在里面受罪”;只有舒本和彼本此处完全一致,又都和其他本不同,作“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酒,我是白赔在里头挨骂”。第15回,凤姐说三千两银子她不要,是给小厮的,“作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各本皆如此。只有舒本和彼本在“使”前加“便”字,“赚”作“揀”,就成了“便使他揀几个辛苦钱”。第16回,秦钟病重,“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除梦本、程甲本作“怅怅不乐”外,其他各本均如此。只有舒本和彼本作“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如何是好”,多了一句“如何是好”,这句话多得突兀,也分辨不出是问句还是其他,也许正因为如此,作者或后人就将这句删去。这可以说明舒本和彼本此处是比较早的稿子。第35回,凤姐形容小莲蓬汤说:“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各本均如此,只有舒本、彼本、杨本作“借着清汤的味道作出来也还罢了”。三个本子除了“着”的写法外没有不同。而要表达的意思和其他本子比相差就大了。第35回,贾母当薛姨妈面前赞扬宝钗,薛姨妈忙笑道:“这话老太太是说偏了。”己卯本、蒙本、戚本都是如此;庚辰本、梦本、程甲本作:“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只有舒本、彼本、杨本作:“这话老太太是偏说了”。《红楼梦》里薛蟠请客,宝玉吃了他的东西,宝钗就曾笑对宝玉说:“偏了我们家的东西了。”意思就是偏得了。是客套话,本意是说,先用或已用过茶饭等等。这里“偏说”的意思与此类似,是指偏袒、过奖,而“说偏”则是指对方说错话。薛姨妈听到贾母赞扬宝钗实际上是很高兴的,但是还要谦虚几句,因此“偏说”最合适,也符合当时的语言环境和用法。第35回,宝玉挨打之后,见到玉钏就想和她说话,玉钏因金钏之死恼怒宝玉,宝玉便觉没趣,“半日,只得又陪笑问道”,诸本皆无异文,只有舒本和彼本作:“半日,又只得笑问道”,少了个“陪”字,口气减弱不少,意思也单薄了许多。第35回,宝玉劝慰玉钏说:“你要生气只管在这里生罢,见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气些”,诸本皆如此。庚辰本作“你别要生气,只管在这里坐罢,见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气些”;舒本、彼本、杨本作“你要生气只管在这里生罢,回来见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气些”彼本原来是“来”字,后旁改为“去”,就成了“回去见了老太太……”。这里的“回来”不是指方向的词语,而是习惯用语,指“过会儿”、“一会儿”,“回去”则不符合上下文意。可见,“回来”是原稿中的字。其他的还有第35回,傅秋芳家的婆子来看宝玉,宝玉一向不喜欢婆子,这次却让他们进来。这里的描写有异文。庚辰本作“宝玉素习最厌愚男蠢女的”;己卯本作“宝玉素习最厌勇男蠢妇的”;蒙本作“宝玉素习厌恶勇男蠢妇的”;戚本作“宝玉素习厌勇男蠢妇的”;梦本作“宝玉素昔最厌的是勇男蠢妇”;程甲本“宝玉素昔最厌勇男蠢妇的”;杨本作“宝素习是最厌勇蠢妇人的”;各本各样,互不相同,只有舒本和彼本最接近“宝素昔是最厌勇蠢妇人的”。第13回,宝玉闻秦可卿已死,各本均作“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只有舒本和彼本作“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忍不住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 其他异文 除了人名、情节等关键处外,舒本天头小的章回和彼本的相同之处还很多,粗列于下: 1、第8回,舒本的回目是“薛宝钗小宴梨香院,贾宝玉逞醉绛云轩”,庚辰本作“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代玉半含酸”;己卯本、杨本作“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甲戌本作“薛宝钗小恙梨香院,贾宝玉大醉绛芸轩”;蒙府、戚本作“拦酒兴李奶母讨恹,掷茶杯贾公子生嗔”;梦本作“贾宝玉奇缘识金锁,薛宝钗巧合认通灵”。只有彼本,与舒本同,是“薛宝钗小宴梨香院,贾宝玉逞醉绛云轩”。 第35回,宝玉请莺儿给他打络子,说“……再打一条葱绿”,各本没有异文,只有舒本和彼本作“再打一条柳绿的”。在各本均无异文的情况下,只有这两个本子文字有出入,而且“葱”和“柳”也不存在抄错的问题,更说明它们的底本是很接近的。 2、第8回,宝玉意欲探望宝钗,不想从上房后角门走,“恐……遇见他父亲,更为不安宁”,庚辰本、己卯本、梦本、杨本、蒙本、程甲本均作“不安宁”;甲戌本、戚本都作“不妥宁”;只有舒本和彼本作“不便宁”。无论什么原因,“安”和“妥”因为字形比较接近,就存在误抄的可能。而“不便宁”与“不安宁”和“不妥宁”的差距就大了,应该底本即如此,不是误抄所致。说明舒本和彼本的底本是非常接近的。 3、第14回,北静王水溶“回想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庚辰本等诸本均作“彼此祖父”,只有杨本、舒本、彼本作“祖父彼此”,另外,“未以异姓相视”句,舒本和彼本相同,作“未可以异姓相视”,杨本此处则与其他各本相同,可见舒本与彼本的关系更近一些。另一处类似,宝玉对北静王是“每思相会”,诸本均如此,只有杨本、舒本和彼本的“会”作“见”,而杨本是“每思想见”,舒本和彼本一样,作“每思相见”,这两个本子更接近一些。 4、第16回,庚辰本、己卯本、甲戌本、戚本、梦本、程甲本作:贾蔷也悄问贾琏:“要什么东西?顺便织来孝敬。”杨本作“顺便代来”;蒙本作“顺便置来”;只有舒本和彼本作“顺便好带来”。 5、第16回,秦钟的魂被判官索去,判官说:“我们阴间上下都是铁面无私的,不比你们阳间瞻情顾意……”甲戌本、庚辰本、蒙本、戚本、梦本、程甲本均作“瞻情顾意”;己卯本将“意”点改作“义”;杨本作“瞻情顾面”;只有舒本和彼本作“瞻情狥意”。 6、第8回,宝玉探望宝钗,对宝钗衣着的描写,各本分别是:甲戌本、庚辰本、己卯本、蒙本、戚本均作“蜜合色绵袄,玫瑰紫二色……”;杨本作“穿着水绿色绵袄,玫瑰紫二色……”;梦本作“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程甲本作“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只有舒本和彼本作“穿密合色的绵袄,玫瑰紫的二色……”除杨本是“水绿色”外,其他各本均是“蜜合色”,字形相同。“蜜”字,舒本和彼本都作“密”,而且两个本子此处描写完全一致,这不是巧合,而是两个底本即如此。 7、第15回,凤姐让宝玉不要骑马,来和自己一起乘车,宝玉“只得来到他车前”。各本均是“车前”,只有舒本和彼本作“来到他车傍”。 8、第16回,贾蔷求贾琏让他去姑苏买女戏,贾琏还没同意时,贾蓉暗示凤姐帮忙:“贾蓉在身旁灯影下悄拉凤姐的衣襟,凤姐会意,因笑道……”各本均作“在身旁灯影下”,只有舒本和彼本作“在身后灯影下” 9、第33回,此回开头各本均作“却说……”只有舒本和彼本作“话说……” 10、第33回,贾政打宝玉后,贾母训斥贾政道:“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各本均如此,只有舒本、彼本、梦本作“光耀祖宗”。 11、第34回,袭人给宝玉验伤,宝玉疼痛,中衣难脱:“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各本均作“褪”,只有舒本和彼本作“退”,以后的文字中该字在这两个本中的写法均同,而与其他各本不同。 12、第35回,黛玉命将鹦哥“挂在月洞外的钩上”,各本均如此,庚辰本作“月洞户外的钩子上”,多“户”、“子”,只有舒本、彼本和杨本作“挂在月洞外的檐上”。 第35回,宝钗为薛蟠的话生气,“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掌不住,也就哭了一场,一面又劝他……”各本均如此,庚辰本将“一场”旁改作“一面伤心”,就成了“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撑不住,也就哭了,一面伤心,一面又劝他”。只有舒本、彼本、杨本作:“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撑不住,也就哭了,一面又劝他”。 天头大的章回的情况 舒本天头大的章回一共有30回。这30回的情况就远比天头小的10回复杂得多,或者说与天头小的章回相比有明显不同: 1.舒本天头小的章回在有异文的地方,绝大部分都同于彼本,次同于杨本和庚辰本。而天头大的章回没有天头小的章回的异文有这么显著的分辨性,各回之间的异文显示出其各自底本的差异很大,很难得出此30回文字更接近于哪个或哪几个脂本系统的本子的结论。 2.天头大的章回中,每一回的文字的异文也是互不相同、情况各异,也很难得出更接近于哪个或哪几个脂本系统的本子的结论。 结论 由于篇幅限制,例子不能多举,以舒本天头大小为出发点而展开的初步研究,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1.在少量的10回中,天头小的章回就有大量的与彼本接近的文字,而这些文字皆不同于其他各本。再参照原有53回和外借的27的比例,就很能说明天头小的章回的确很大可能是外借的。它们与原有的章回的书写格式不同,抄写时,也是按照借来的格式誊抄,所以才造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舒本有的章回天头大、有的章回天头小这样的同一个抄本,而抄写格式却不统一的少见情况。 2.考察天头大的章回的文字,我们不能得出像天头小的章回一样的结论,由此,可以进一步推断:天头大的章回和天头小的章回的来源可能是不同的。 3.说明舒元炜的序没有撒谎,从这一点还可以再推断:他所说的“漫言用十而得五,业已有二于三分”、“尚缺夫秦关”等话亦是可信的,即80回是不完整的,现在这个80回抄本的回数已经保存了全书的2/3,也就是说他在序言中关于《红楼梦》在刻本前就已经有了120回抄本的提示,是可信的。 [①] 考察舒本的抄手,笔迹显示,抄手很多:1-4回是一个人抄的,5-6回一个人抄写,7回一个人抄,8回一个人抄,9回-12回一个人抄,13-16回一个人抄,17-18回一个人抄,19-20回一个人抄,21-22一个人抄,23-24一个人抄,25-32一个人抄,33-35回一个人抄, 36-39回一个人抄,40回一个抄手。 [②] 这里所说“彼本”即“列藏本”,因“列宁格勒”已更名为“圣彼得堡”,此从其新名。(下同) [③] 参见刘世德《红楼梦版本探微》,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3月,第120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