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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源流随笔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廖仲安 参加讨论

     这里积累的一些读《红》笔记,着重探索这部小说里一系列奇思妙语的出处,探索这些奇思妙语和以前的诗词曲,以及正史野史笔记的关系。
     我以为一部《中国文学史》虽然包括诗歌史、散文史、小说史、戏曲史,但诗歌史应该是其他文体史的主导。各种文体都是语言的艺术、诗歌则是语言艺术的精华。孔子说得好:“不学诗,无以言。”没有诗歌史,也就没有其他的文体史。这些笔记也许正有助于阐释上述的观点。
     “还泪”与“欠泪”
     《红楼梦》开宗明义章,僧道两人对语,说小说两个主人公的来历,讲了一个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三世因缘的故事.最初,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一株绛珠仙草,使其久延岁月。后来仙草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得以脱离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修成女仙。但因未酬灌溉之德,她五内中便郁结若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最后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都下凡入世。警幻仙子给他们点明因果。绛珠仙子就表示自己入世之后,愿把一生所有的眼泪还给对方。整个故事的关目,就在“还泪”两字。
     小说里还卖个关子,借道人之口说:“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其实,在唐诗里早就有还泪之说、这“还泪”之说,就出在白居易的《伤唐衢》一诗里。提起此诗。也有一段历史故事。唐衢此人,是自居易的朋友。是一个以善哭闻名的落魄文人。《旧唐书》上还有他的传记。据说:他“见人文章有所伤叹者,读讫必哭,涕泗不已。每与人言论,既相别,发声一号,音辞哀切,闻之者莫不凄然泣下。”自居易曾经把自己所写的乐府诗三十章寄给他,当作“哭词”。所以,白居易听到他死的消息后,就在诗中说:“终去哭坟前,还君一掬泪。”也就是说,要到他坟前痛哭一场,偿还他为自己的诗流下的眼泪。
     唐诗里不仅有“还泪”的话,而且还有“欠泪”的话。白居易同时的老诗人孟郊,老年丧子,写了一首《悼幼子》,其中就有“负我十年恩,欠汝千行泪。”把自己老年丧子的悲哀写得非常真挚。对这个可怜的老父亲来说,已经付出的“十年”抚爱之恩,是已偿的债务,还欠着的“千行泪”,更是一笔到死才能还清的债务。清代郑珍哭亡女的诗,则又反用孟郊的诗句说:“父德母恩全不负,白头空欠泪千行。”
     但是,白居易所还的泪,孟郊所欠的泪,都是男人的眼泪,属于朋友之情,亲子之情的眼泪。到北宋时著名词人柳永的《忆帝京》才把负泪债的话用到男女相思之情上,“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苏轼的[雨中花幔]也说:“算应负你,枕前珠泪,万点千行。”这就渐渐接近《红楼梦》里绛珠仙子下凡,以一生眼泪来偿还爱情的故事了。
     读《红》的人,大概都记得十二支曲子中的那一支[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起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这支经过升华的象征着宝黛爱情悲剧的曲予,始终是全本红楼梦悲剧中最激动人心的主题曲。泪珠儿的四季长流,正是这支曲子的旋律。直到“欠泪的,泪已尽”,余音犹在。钱钟书《管锥篇》1438页,曾经指出上文所引的孟郊诗、柳永词说:“词章中言涕泪有逋债,如《红楼梦》第一回、第五回等所谓‘还泪’、‘欠泪的’,似始见此。”可以对照参看。”
     男女、泥水、骨肉《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里,谈到贾宝玉时说:“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贾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宝玉的这段话虽说得怪怪奇奇,拖泥带水。但冷静一想,中国创世纪神话女娲抟黄土作人的故事,显然就是它最早的来源。而且抟土为人的说法,在人类起源神话中,带有一定的普遍性,不仅中国有,在希腊也有。
     大家知道,抟土为人的故事,后来有了富贵人与贫贱人的区别,智上人与愚下人的区别,李白的《上云乐》这首拟古乐府诗里就说:“女娲戏黄土,抟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间,濛濛若沙尘。”黄泥的人既然有了富与贫、智与愚的区删,自然也就会有男女的区别。例如《元曲纪事》所载元代文学家、书画家赵孟頫的夫人管道昇就写过这样一支小曲《锁南枝》赠给自己的丈夫:“傻酸角,我的哥,和块黄泥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的来一似活托,捏的来同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这个故事已经跳过把泥水分别捏成一般的男女两性的阶段。而是把泥人捏成特定的这一对夫妇,并且又把他俩打碎重作,水土交揉,捏成彼此难舍难分好夫妇,胜过传说中的比翼鸟,连理枝了。
     把贾宝玉说的男女两性各以泥或水为骨肉的奇谈怪论与管道异小曲中打碎重捏的说法作比较,贾宝玉正是反管道昇之道而行之,管所强调的是“合”,而且是反复打碎的捏合。贾宝玉强调的是“分”而且分解为清浊对立的两大元素。管的泥人是感性化、形象化的化合物,贾的泥人是单一化、抽象化的分解物。
     结合《红楼梦》全书的故事情节来看,贾宝玉这个人物的两性观,似乎一直包含着矛盾对立着的两个侧面:一面是对林黛玉的纯洁、执着的追求;一面是对所有青年女性的“爱博而心劳”的泛爱倾向。一面是感性上处处喜爱女性的怪癖(如尝女孩予嘴唇上的胭脂膏子),另一两又是在理性上提出“女德”、“女权”的怪怪奇奇的哲理概念。
     “开辟鸿濛、谁为情种?”这男女、泥水、骨肉的怪论,正是从女娲造人神话引申出来,再经宝玉重新编写的新女儿经的开宗明义章。
     阮籍、嵇康、陶潜
     《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和贾雨村两人演说荣国府,介绍贾宝玉的时候,曾经以长篇大论的篇幅,发挥了一套正邪两赋的人性论.而且还罗列了一张正邪两赋的人物名单,把前代的许多帝王、名士、奇优、名倡都举出来。这里只谈这张名单里的阮籍、嵇康、陶潜这三位魏晋风流名士。探讨这三位名士与贾宝玉这个人物之间某些内在的联系。
     阮籍是魏末著名的狂放名,他曾经把礼法之士比做裤裆缝里寄生的虱子,当时礼法之士疾之如仇。这一点和贾宝玉骂当时追求科举利禄的士大夫为“国贼禄蠹”,论调颇为相似。这一点许多人已经谈到。我觉得阮籍爱接近美丽的青年妇女,越礼惊众、不避嫌疑的思想言行,和贾宝玉尤其近似。《晋书·阮籍传》说:
     籍嫂尝归宁,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设邪?
     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常诣妇饮,醉便卧其侧,籍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
     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
     其外坦荡而内淳至,皆此类也。
    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他的言行实在大胆放肆、甚至迹近流氓,但他内心的纯洁,不让儿童,所以能够获得少妇丈夫的谅解。贾宝玉成天在大观园里和女孩子们厮混,和嫂子王熙凤之间不拘形迹,比之阮籍与嫂子道别更随便。贾宝玉在两性关系上,在“只有两个石狮干净”的贾府里,也可以说达到了难能可贵的纯洁高度。晴雯临死前的自白,就是有力的证明。
     至于嵇康,个性倔强,不喜社会应酬,不耐烦“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与贾宝玉“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按谈”的作风非常相似。他的《难自然好学论》公然主张“不学未必为长夜,六经未必为太阳。”“六经以抑引为主,人性以纵欲为欢。抑引则违其愿,纵欲则得自然。他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更“非汤武而薄周孔”。比贾宝玉之仅仅讨厌读《四书》、八股,带有更强烈的异端色彩。
     阮、嵇两人的个性,还有一个家庭教育的背景问题。阮籍十岁丧父,由寡母抚养教育成人。曹丕,王粲都曾为他母亲寡居生活的痛苦写过《寡妇赋》,曹丕的那篇开头有一段序言说、“陈留阮元瑜,与余有旧,薄命早亡,每感存其遗孤,未尝不怆然伤心,故作斯赋,以叙其妻子悲苦之情。命王粲并作之。”曹赋说:“人皆处分欢乐,俛哀伤兮告谁?”王赋更出人意料地说:“欲引刀而自裁,顾弱子而复停。”懂得他母亲忍死抚弧的背景,我们就懂得阮籍为什么一方面蔑视礼教,一方面又“事母至孝”。从他的诗里也可以发现他少年生活的两方面:一方面好学:“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被褐怀珠玉,颜阂相与期。”另一方面又倜傥放荡:“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西游成阳中,赵李相经过。”嵇康也是自幼丧父,他的《幽愤诗》说:“嗟余薄祐,少遭不造。哀焭靡识,越在褓襁。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爱肆妲,不训不师。爰及冠带,凭宠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向。”这可以说把自己浪漫放纵的性格形成的过程写得相当清晰了。贾宝玉虽然有贾政这个严父在上,但他平时的学习与生活,主要也还是由祖母和母亲来照顾,共有慈无威,恃爱撒娇,内帏厮混、不训不师的环境,与阮、嵇两人也很相似。
     陶渊明,虽然历来以弃官归田,善写平淡清新的田园诗闻名,似乎和贾宝玉这个贵公子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物,但是,我们不要忘记陶渊明还写过一篇《闲情赋》,这篇赋是仿张衡的《空情赋》,蔡邕的《静情赋》,陈琳、阮瑀的《止欲赋》而作的,赋里铺陈了一个男子在追求所爱恋的对象时所产生的种种幻想:“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馀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虽然后来还是“发乎情,止乎礼义”,并没有进攻到底,但那些胡思乱想的自白,还是相当大胆的。看来陶渊明是受过当时江南一带的流行歌曲《子夜歌》《子夜四时歌》一类的民间小调的影响的。在这些流行小调里就有不少“艳觅同心郎“、“罗幌有双笑”、“为欢憔悴尽”、“郎为情颠倒”之类的词句。唐末司空图的《白菊》诗里说:“不疑陶令是狂生,作赋其如有《定情》”,就是较早注意到诗人性格的这一侧面的。陶潜的“狂”与贾宝玉的“似傻如狂”是相通的。
     “呦呦鹿鸣,荷叶浮萍”
     《红楼梦》第九回,宝玉要去家塾上学了来向父亲请安,贾政责问跟随宝玉上学的家奴李贵:“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吓得李贵连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连答应“是”,回答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说得满座哄然大笑起来。贾政也撑不住笑了。——在一个诗礼翰墨的贵族之家里,很令人尊崇的经典《诗经》的辞句,偏是借家奴之口,以错谬滑稽的口语说了出来,所以可笑!
     以《论语》《孟子》为代表的儒家经传里,经常都有“诗云”、“子曰”的话头,《诗经》之尊严,不言而可知。但在非儒家的人看来,这种开口“诗云”、闭口“子曰”的语言,总有些可笑。所以自战国百家争鸣的时代起,就不断有人以滑稽可笑的口吻来模仿或引用《诗经》词句。《庄子·外物篇》写了一个儒家师徒两人堕落为盗墓匪,在发墓开棺,剥死尸衣服,撬死尸口里含珠的时候,还唱一首仿效国风的“诗”。“青青之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可谓极尽丑化儒生、践踏《诗经》的能事了。西汉时有一个农村的儒生名叫匡衡,善讲《诗经》,能使人笑而不止。当时他家乡给他编了一个歌谣;“无说《诗》,匡鼎来。鼎说诗,解人颐!”鼎是匡衡的字。想来这个匡鼎也是善于把《诗经》讲得通俗生动,甚至有点滑稽吧!可惜他后来追随齐诗学派的学官们,学会用经文来附会、粉饰政事法令、在他的文章里再来看不到令人解颐的语言了。
     小说戏曲中借奴婢之口说《诗经》,也由来已欠。最早的例子是《世说新语·文学》中郑康成家两个婢女用《诗经》句子对话的故事。一个婢女被康成处罚,拖到泥坑里,另一婢女走来,就问:“胡为乎泥中?”受罚者就回答说:“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小说的用意是借此赞美两个婢女的文化素养,但把学《诗》能言的聪明美德归之两个奴婢,显然是不合汉代儒家尊经重道的传统的。明末汤显祖的戏曲名作《牡丹亭》里写春香闹学一场,就更明日张胆地借春香天真调皮的口吻,把“关关睢鸠,在河之洲”两句故意加以歪曲:“不是昨日是前日,不是今年是去年,俺衙门内关着个斑鸠儿,被小姐放去,一去去在何知州家。”这不仅是嘲笑了迂腐的塾师陈最良,同时也是把儒家所尊崇的经典当作滑稽取笑的手段。《红楼梦》里用《诗经》典故的地方不止这一回,如试才题对额一回中“淇水遗风”的匾额,“浣葛”、“采芹”的对联都是,但给读者留下较深印象的,还是奴仆李贵这句脱口而出的”呦呦鹿鸣,荷叶浮萍”,他无意逗笑而获得了“哄堂”的效果。
     蘅芜苑、蘅芜君、蘅芜香
     《红楼梦》十七至十八回贾政带着宝玉和众清客“试才题对额”,来到“一所清凉瓦舍”,“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在这个异草奇番的院子里,宝玉题了一个匾额:“蘅芷清芬”,题了一付对联“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釄梦也香。”元妃归省以后,就提笔把题“蘅芷清芬”的这个苑,赐名“蘅芜苑”。第二十三回元妃传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之后,薛宝钗就住了这个蘅芜苑。第三十七回大观园内成立诗社外后,李纨又封宝钗别号蘅芜君。
     但是,尽管上述铺陈蘅芜苑景物的文字里罗列了许多香各之各,描绘了这些香草“牵藤”,“引蔓”、“垂”、“穿”、“绕”、“萦”、“盘”,“屈”的种种姿态,也提到牡著、蘅芜的香气。但垒书中并没有说明“蘅芜”和蘅芜香的出处来历,虽然也概略地指出这些香草之名出自《楚辞》和《文选》,但蘅芜香的出处,又恰恰不在这两部书里。相传十六国后秦时方士王嘉所著的《拾遗记》卷五中,有一篇“汉武帝思怀德者李夫人”的故事。其中有这样一小段文字。
     帝患于延凉室,卧梦李夫人授帝蘅芜之番。帝惊起,而香气犹著衣枕,历月不歇。帝弥思求,终不复见,涕泣洽席,遂改廷凉室为遗芳梦室。
    晚唐诗人徐夤有一首《梦》诗也说:
     文通毫管醒来异,武帝蘅芜觉后书。
    我们不仅知道蘅芜草能发出诱人的异香,而且知道这种异香带有特别种异的来历。如果我们联系《汉书》所述李夫人出身倡家,由她哥哥李延年和平阳公主推荐入宫而得宠的过程。以及她少年早死,临终前坚决不肯让汉武帝看见她将死时的病容的那段名言: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
    从这段史书记载,我们不难推想,她死后还托梦授汉武帝蘅芜之香,其目的还是要汉武帝不要忘记她生前的美丽容貌。其手段则是借助蘅芜香历月不绝的神异特色,不断引起武帝对她生前容貌的联想。
     知道了这段蘅芜香的神异背景,我们很自然就会联想起蘅芜君薛宝钗身上的那一阵幽香。
     宝玉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是何香气,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未闻见过这味儿。”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得烟燎火气的。”宝玉道:“既如此,这是什么香?”宝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宝玉笑道:“什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宝钗笑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这是作者精心构思的一段文字,分明是吸引异性,令人闻后难以忘怀,却又要宝钗发一通最怕熏香的文字,无非叫你觉得此香不同彼香。更重要的是在这次对话之前一回里,写宝钗和周瑞家的谈话,先就把这种丸药的来历,源源本本地作了很详细的交代。她如何从胎里带来热毒病,为何来了一个秃和尚说了一个怪怪奇奇的海上仙方,遇着多少“可巧”而难得机会,才配成这一种其神异不下蘅芜香的冷香丸。这两种香虽然有用于衣枕与用于口服之别,但都能给亲近自己的男性留下历久不忘的印象。
     总之,从蘅芜苑的建筑,蘅芜苑种植的香草,到蘅芜君的别名,再到冷香丸的来历,以及它所产生的效应,充分看出宝钗的“冷香丸”,正是从六朝小说李夫人梦中授汉武帝“蘅芜香”解化而来,这种经过作者精心刻画的香味,不仅是宝钗个性刻画的重要细节,而且也和她的候选入宫的身世,和她“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品格,密切关联。给她的形象增加了一种令人难忘的特征。
     从文化背景说,来自李夫人的蘅芜香,与来自娥皇女英的湘妃竹,作为钗与黛的不同象征,遥遥相对:一个以香诱人,一个以泪感人。只可惜第十九回写林黛玉袖中也发出一股幽香的情节,可以说是一段画蛇添足,重复无味的败笔。
     再说“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
     《红楼梦》第=十回写贾宝玉有关男女之优劣有一段果念头:“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已而。”我在一九七七年曾写过一篇“溯源”指出它源出南宋庞元英的《谈薮》所记的谢希孟的一段狂言。这里,我不拟再重复。
     近一些年读《全唐诗》卷三七一,发现中唐著名“八司马”之一的吕温,在贞元十四年曾写过一篇《上官昭容书楼歌》,开头四句就写出上官昭容的豪言壮语:
     汉家婕好唐昭容,工诗能赋干载嗣。自言才(艹上执下)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  全诗还描写上官昭容在万卷书楼中“纵恣优游弄文字”的不凡气
    概。写她的文思词藻映照着寥天碧云,末尾说她虽因罪被杀,人去楼空;但她的著作还遗留人间,“令人怅惆难为情”。
     上官昭容是唐高宗时宫体诗人上官仪的孙女,她祖父和父亲因罪被杀,她随母亲被没入掖庭。因自幼聪明机警,好学能文,十四岁就被武后召见,后来就令她掌握诏命。中宗时更受宠信,不仅再掌诏命,而且进拜昭容。她就劝中宗扩大修文馆,增置大学士、直学士多人,当时文人李峤、卢藏用、杜审言、沈佺期、宋之问等都被召入馆。天子宴会,游豫皆得侍从。每赋诗唱和,她不仅要为帝后公主们代笔,数首并作,还要负责评定群臣所赋的诗,分等赏赐。其才华的过人,可想而知。史书说:“当时属辞者,大抵虽浮艳,然皆有可观,婉儿力也。”可惜她在中宗睿宗时还一味追随武后余党,终于被杀。但死后,玄宗还令收其诗笔,撰成文集=十卷,令张说为之序.闻一多先生当年在西南联大讲唐诗,对上官氏祖孙两人说过两句很警辟的评语,“上官仪的富体诗是男人说女人的话,而婉儿的宫体诗竟是女人说男人的话了,这是时代不同的缘故。”(见郑临川《闻一多论古典文学》)令人遗憾的是她的诗文大部分都散失了,今天仅存的三十二首诗里,也看不出她“女人说男人话”的作品了。所以闻先生的《唐诗大系》里只选上官仪,没有选上官婉儿的诗。我们可以说,南宋人谢希孟的那些蔑视男尊女卑的封建纲常的议论并不是前无古人的,上官婉儿“自言才艺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正是谢希孟的一位先驱人物。
    原载:《红楼梦学刊》1993年第3辑
    
    原载:《红楼梦学刊》1993年第3辑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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