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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读《红楼》*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朱健 参加讨论

     两年前应一家“文化”报之约,以此题写千字文。属“压缩饼干”“火焙鱼”之类,意思意思罢了。此后没想到过再“炒现饭”。近读两本新书:美国浦安迪教授《中国叙事学》,张爱玲《红楼梦魇》;忽然觉得此题还可说一说,甚至以后也可再说。《红楼梦》的文章永远做不完,一听别人“说红道梦”,总忍不住要插几句嘴,不自量也。
     说是两本“新书”,新出之书的意思,并非新著。《中国叙事学》,是浦安迪教授1989年在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的讲稿。据《北大学术讲演丛书》策划乐黛云教授《序》中介绍,当年夏天浦氏“不得不中断讲学提前离去”;时过境迁,“现在又作了大量的改进和补充,成了这部《中国叙事学》的讲演集”。成书经过就很有味。乐黛云评介浦氏为学之术,称:“他决不将某种分析模式强加于中国文学,而是将中国文学置于非常丰富的世界文学发展脉络之中,从多种角度加以欣赏和分析,因而能开辟出许多新的视域和趣味。”总括之言,并非溢美。浦氏以“三红金水”加《西游记》为主,研析“中国古典长篇小说”之学,覃思别趣,多我所未知。读来无学究气,有新鲜感。他山之石,旁观者清,诚然,信然,只不过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文化障碍欲全然无碍,也难。此点于浦氏说《红楼梦》较为明显。大醇小疵,却也难怪,我们自己学“红学”也往往越“学”越不知在“学”什么,何况“外”人?张爱玲便把自己的得意之“学”,名为《红楼梦魇》。她宣称:“我觉得这题目非常好,而且也确是这情形——一种疯狂。”(《自序》)这“魇”,这“疯狂”,对一个外国学人,大概更多几分沉重、迷惘。
     《红楼梦魇》,成书于五、六十年代,慕名久矣,今年才见到上海古籍出版社印本,故称新书。张氏宣称:“《红楼梦》被庸俗化了,而家喻户晓,与《圣经》在西方一样普及,因此影响了小说的主流与阅读趣味。”(《自序》),“家喻户晓”如《圣经》之说,想当然耳,有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之教。贾宝玉的知名度断然不如李逵,更别说犹大之在西方了。至于“小说主流”则是见仁见智,“阅读趣味”更因人而异。张爱玲把《金瓶梅》《红楼梦》并提:“这两部书在我是一切的泉源,尤其《红楼梦》。”“红迷”到“一切泉源”水平者委实不多。据我平生亲见亲闻亲验,一旦把某一书当成“一切源泉”,危险以至灾难往往随之而至。轻者伤风感冒,重则高烧狂癫,忘记自己和同类身处何境、身为何物。张爱玲之于《红楼梦》,“魇”而已矣,且又自知其为“魇”。她说:“我不过是用最基本的逻辑,但是一层套一层,有时候也会把人绕糊涂了。我自己是头昏为度,可以一搁一两年之久,像迷宫,像拼图游戏,又像推理侦探小说。早本各各不同的结局又有《罗生门》的情趣。偶遇拂逆,事无大小,只要‘详’一会《红楼梦》就好了。”(《自序》)结句重要,可做破解《红楼梦魇》金针,写成专文。但这里我只能抄一句自己写在这本新书扉页上的不经之言:“一代才女,如此读《红楼》而不得出,甚怪!”其余,有缘再说。
     张爱玲是才情甚富、颇具个性的作家,专业写小说;用非所长,“十年一觉迷考据”,结果“赢得红楼梦魇名”,自己头昏,也弄得别人头昏。浦安迪教授是学者,思辨说理,为其所擅。把《红楼梦》纳入“中国叙事学”,称之为“伟大的叙事文学作品”。而“叙事就是讲故事”。言简意赅,极是。接下去申言其说:
     讲故事是“叙事”这种文化活动的一个核心功能。古往今来的不少批评家都注意到了“讲故事”作为人类生活中一项必不可少的文化活动意义,不讲故事则不成其为人……说到底,叙事就是作者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把人生经验的本质和意义传示给他人……但叙事文并不直接去描绘人生的本质,而以“传”事为主要目标,告诉读者某一事件如何在时间中流过,从而展现它的起讫和转折。
    上引见《中国叙事学》4-7页
    这些都说得好,浅显明快,连不学此道如我者,也大体明白。而其归结一语,尤为精到:“叙事文展示的是一个延绵不断的经验流中的人生本质。”经验而能“流”之,流则变之、动之、化之,——太好了!鲁迅在《好的故事》中,关于这种“流”的“展示”堪称神品:水画云诗,雾光花影,是对于《红楼梦》这种诗意小说亦梦亦醒,亦幻亦真的独特美学品格心性情思俱臻其妙的表达。“人生”由“讲故事”、“叙事文”流而升华为“诗”,“本质”的意义反而难以捉捕。虽似言传,妙在意会,实际上是“流”得更高更远更自由。在说及《红楼》时,我已不止一次援引《好的故事》这篇与《红楼》无涉的美文。这次,是否不引为佳?但即令不读《红楼》,我也奉劝读者反复讽诵名篇,必能更亲切地领悟人生——艺术之美。
     讲述“好的故事”阐释浦氏“叙事”之学,显然牵强附会。他更关切的是“讲故事”这种文体把“人生经验的本质和意义传示”给读者。在这册并非“红学”专著里,一旦具体从中探寻本质和意义,有些语式也随之“红学化”起来,其“头昏”水平不亚“梦魇”。比如《奇书文体中的寓意问题》一章,有谈《红楼梦》“寓意”一节,根据“标记人物秉赋运命的五行相生模式”,考察出黛玉属“木”,宝钗属“金”,又“特别想到宝玉属‘土’(与‘石’和‘玉’皆有关),才能更充分地看出其中的含义”(162页);最有意思的是考出“王熙凤属‘火’,具有泼辣、红热的性属,写史湘云则与她形成对照,湘云名中有‘水’,位北”。这是从何说起?南北水火,怎么对照也照不到她们两位头上。接下去,又郑重道之:
     曹雪芹十分注意以四时的细节来丰富广阔的生活画面,不止是为故事设置背景,结果充实了观于五行的多项周旋的模式。
     虽不好懂,但讲得有根有据、有板有眼。然真要拿出“结论”性的判定,浦教授又十分审慎,不失学有素养之大家风范:
     我们对此还需问个明白:曹雪芹把书外的哲理模式嵌入小说描写,是有意证实一种先入之见的结构呢,还是仅仅成了虚假的哲理遮掩?换言之,阴阳五行那种暗示性的运用是否提高了对人生本质的理性认识?传统评论家乞借道家学说或启蒙(initiatin)观念来解释这部小说的深蕴时,是念兹在兹的。(163页)
     “五行”之“球”又踢回本土传统评论家“念兹在兹”足下。这是一种旁观者也不清的明智和超然。而《奇书文体与明清思想史通观》一章,在历述《西游记》之“不正其心不诚其意”《金瓶梅》之“不修其身不齐其家”、《水浒传》之“不治其国”、《三国演义》之“不平天下”后,独独于《红楼》置而不观,付诸阙如,按照浦氏思路,写一节“《红楼梦》——不四书五经”为题的文字并不难。但他宁可留下一片惹眼的“空白”而不写,是不能也拟或是不为也?大概兼而肴之。
     两本新书,使我知道:“十年一觉考据迷”令张爱玲一次次“头昏”以至“疯狂”;探寻《红楼》“人生本质”令浦安迪教授终于把“球”踢回本土、最后干脆沉默是金。以之为鉴,更加明白切切不可与“红学”沾边搭界,也不要去冒充“红迷”,只老老实实听曹雪芹“讲故事”,当一名《石头记》也即《红楼梦》普普通通读者,为人生至乐。因为曹雪芹早已明言,他的大作,就是为我们这号人写的。“开卷第一回也”,特地为他心目中的“阅者看官”,写了一段简明切要的“《红楼梦》读法”,照抄如下:
     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使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哪里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也令世人换新眼目。
     曹雪芹把自己的读者设想是一些“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不愿看讲理治之书的市井俗人,而不是庙堂权贵或竹林七贤之类的精英人物。故而读他的书,不必焚香净手,心正意诚。醉淫饱卧、避世去愁用之以消愁破闷即可。读上一遍或多少遍,也不可能超凡入圣、立地成佛;不过省了些寿命筋力和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而已。张爱玲所谓“偶遇拂逆,事无大小,只要‘详’一会《红楼梦》就好了”,本属这类读法。她之“头昏”,迷“考据”也,与读《红楼》无涉。当然,并不排斥可以“令世人换新眼目”功能,以新的眼光,新的角度、新的视野看待人生、看待世界、看待历史。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这就全靠自己了。不必作为设定目标,非“换新”不可,以致徒劳无功,新的未换到,把原本有的“眼目”也丢了。
    我把曹雪芹为我辈市井俗人指引的读法,称之为“逍遥读红楼”法。具体操作,想来众位同好,各有妙招。就鄙人而言,是在不愿读书或没有别的书可读时,随手摸一本《红楼》翻翻。翻到哪里就从哪里读起来。兴之所至,力所能及,读到哪里算哪里也就忘在哪里,从未废寝忘食,更未对书泪垂,也不立求下回分解。因为此书读起来固难免牵肠挂肚,“故事性”、“戏剧性”就谈不上了。也就无所谓之“悬念”、“高潮”之类。评书,说话艺术也,可以成年累月说《三国》、说《水浒》**,或这家将那家将,似乎没有哪位评书大家说《红楼》。因为此书是地地道道纯文学,只能读;听、看皆大失其趣,以至没趣。曹雪芹高明特出之处就在于他把吃饭、睡觉、做诗、看戏、生病、吃药、吵架、闲聊等等不成其为“故事”的“无事忙”,都能当“故事”来“讲”。而且讲得津津有味,引人入胜,使市井俗人们,“听”了还想“听”,“看”罢又要“看”——这“听”、这“看”,其实是在“读”。语言之为艺术,曹翁笔下,神乎其技矣。在这样的“艺术”中探求“人生本质”,能不绕来绕去如入“迷宫”、如猜“拼图”、如“推理侦探”、终致“头昏为度”吗?坦率地说,诗意小说如《红楼》,大概是只宜按作者指引“把此一玩”的。一玩再玩反复玩,便是“贪玩”、“潜咏”、“品味”、“得趣”而至“乐不思蜀”矣。走出“书”,回到“蜀”,故园风物,别样情怀,可能另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红学”云乎哉!我以“逍遥”法读之,抗其“干扰”。比如书的作者,历来是“红学”一大话题。走至极端,便有曹雪芹仅“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不曾写作之说。早年我也人云亦云随大流。坚信“曹书高续”。近年由“逍遥”而悟及,此书何人所著,对我这样半吊子读者,实在并不重要。有闲读《红楼》,南面王不易,我眼前的书即是一个独立的或曰自在自为的“艺术世界”、“客观实际”,这“世界”、这“实际”,门虽设而常开又不止一门,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出入,百无禁忌,何必枉耗心力去叩求虚无缥缈的“造物主”?当然,几十年一贯制,我是读前八十回的次数多,读后四十回的次数少。讲不出什么道理,只是一读到八十一回回目“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便兴致大减,冷了半截。并不是说后四十回不堪入目。实事求是说,当代“大师”、“大腕”、“著名作家”成堆,恐怕没哪位敢说自己能写得出。说了,也没谁信。我的感觉:前八十回伟大,后四十回杰作。张爱玲大概是“拂逆”频频,才反来覆去“考据”前八十回、后四十回如何如何,“头昏”也成“乐事”。
    她“迷”了十年终至“梦魇”成书者,类归版本之学。此学我更少关心。我也有两种影印本,虽明知不是手稿,然古色生古香,摩而挲之,倒有几分亲近感。新出排印本数种,皆为其注释各有千秋才买的。读起来就不分彼此了。鱼与熊掌皆如莼鲈之味美。《红楼梦》就是这么一部奇妙的书:这“本”多几句,那“本”少几句;鲍二家的到底是不是多浑虫老婆;焙茗何以成了茗烟;秦可卿死封龙禁尉,贾蓉新娶妻子究竟姓许还是姓胡;元春比宝玉大几岁;诸如此类,似乎皆无碍于大局,即并不影响全书的整体美学品格。一书在手,皆能顺遂地领我进入宁荣两府、神游太虚、大观园潇潇洒洒走个百儿八十回。设若照着“大观园图说”指引的方向、路线去游,实在太累,自是无趣。又如按着苦心编排的“座次表”去参加“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哪里找得到自己的位子?死乞白赖躲在灯影里“夹塞”,即令不被老大耳刮子扇出来,当个无人理睬的不速客,有啥意思?说来说去,还是上不着天,下不沾地,逍遥读《红楼》为妙。所以,成不了“红迷”,入不了“红学”,均终生无悔。
    1997年初春改1日作。
    * 《红楼》即《红楼梦》。
    ** 《三国》即《三国演义》.《水浒》即《水浒传》。
    原载:《芙蓉》大型双月刊97年第4期
    
    原载:《芙蓉》大型双月刊97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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