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订《尼布楚条约》前后的情况和乾隆平定准噶尔统一天山南北的大概 乾隆平定准噶尔,统一西部和青海的叛首罗布藏丹津来降,却正好是曹雪芹写作《石头记》之时。 在中国的历史上,中国的大西部和东北地区,一直是不安定地区。一是当时的地方势力叛服无常,二是外国势力的侵入或指使,而且往往是两者的勾结。远的不说,就拿清代来说,清崇德元年,即明崇祯九年,公元1636年,沙皇俄国向东方扩张,向中国黑龙江地区侵入,这时,就开始了清廷与沙俄的斗争。入侵的沙俄哥萨克士兵,残暴凶狠,竟在崇德八年的一次入侵中,兽性大发,吃起人肉来,这一年的冬天共吃掉了中国老百姓50人。从这时开始,沙俄的入侵和中国军民的抗击就一直没有停止,直到一六八九年(康熙二十八年)九月中俄双方签订《尼布楚条约》,中国的东北边境才算平静下来,前后共历时53年。 在中国的西部,主要是新疆地区,康熙前期,原准噶尔部的噶尔丹,一方面统一了准噶尔部,控制了天山南部,同时又与沙俄勾结,背叛祖国。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噶尔丹以沙俄为后盾,发动叛乱,初时得逞,后经清军在乌兰布通的一战,噶尔丹溃败。到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噶尔丹在沙俄的支持下,再次发动叛乱,康熙决心剿灭噶尔丹,决定御驾亲征。在昭莫多一战,大败噶尔丹军,噶尔丹仅引数骑逃去,余皆投降。康熙三十五年,康熙再度亲征,此时噶尔丹已势孤力竭,只好饮药自尽,噶尔丹之叛终于平定。时在康熙三十六年。 噶尔丹虽死,准噶尔部并未彻底平定,只是暂时无力再生事端,清朝政府也一直把平定准噶尔割据势力当做头等大事,所以从康熙三十六年以后到乾隆初期,中国的西部,只是暂时的平静。到达瓦齐夺得汗位后,残暴凶狠,加深了准噶尔的内部矛盾,而且矛盾愈演愈烈,达瓦齐众叛亲离,不少准噶尔人民和上层人物,都归附清朝。如:乾隆十五年,达什达瓦部的宰桑萨喇勒归附清朝,乾隆十八年(1753年)原杜尔伯特部的部长车凌、台吉车凌乌巴什、车凌孟克,率一万多人归附清朝。差不多与此同时,原为辉特部台吉后又拥戴达互齐的阿睦尔撒纳,也脱离达瓦齐归附清朝。在这种分崩离析的形势下,乾隆帝感到彻底平定准噶尔的时机已经成熟,遂派定北将军班第、定边左副将军阿睦尔撒纳、定西将军永常、定边右副将军萨喇勒分路进剿达瓦齐,一路上,准噶尔军纷纷归降。清军渡伊犁河后,达瓦齐率部众万人退据格登山,背山据水,结营固守。昭梿《啸亭杂录·卷三·西域用兵始末》说:“所至准夷各部落,大者数千户,小者数百户,无不携酒牵羊以降,兵行数千里,无一人敢抗者。五月五日,齐抵伊犁,达瓦齐阻淖为营,众尚万余。我兵追及之,侍卫阿玉锡以二十二骑(按:实际应是二十五骑——冯)直薄其营,呼噪突入,贼众惊溃。达瓦齐窜走,阴计阿克苏回人伯克霍迪斯为己所立,必不负之,因率亲丁百余骑逃至回疆。去阿克苏四十里,霍迪斯已遣人具牛酒以迎。达瓦齐之党以为不可信,而达以其有恩,遂杀牛酌酒,与众酣醉后,霍迪斯尽缚之入城。后承班公檄,献诸军门,并获青海叛贼罗卜藏丹津,先后槛入,行献俘礼,上御午门楼受之。”达瓦齐的覆灭,标志着新疆天山南北尽已入清朝的版图,标志着原有的西部割据势力已基本根除。(此后虽有大小和卓木在天山以南的叛乱,也随即被平定。)因此,乾隆于六月初一日以平定准噶尔告祭太庙,初七日加上皇太后徽号,颁恩诏,庆贺平准。六月十一日,乾隆即“命何国宗带同明安图、富德及西洋人傅作霖、高慎思,前往该处测量北极高度、东西偏度,及考订形胜,绘图呈览。”七月十七日,梁诗正上《奏贺平定准夷折》说:“今我皇上乾纲独断,扫荡伊犁,奏百年之绩于一朝,受诸部之降于万里。”十二月初八日,乾隆“宣谕用兵准噶尔始末,令天下周知。” 以上是康熙订《尼布楚条约》前后的情况和乾隆平定准噶尔统一天山南北的大概。康熙朝的这些事情,当时曹雪芹尚未出生,这里只是把它作为了解东北边境的历史情况来看,但乾隆平定准噶尔,统一西部和青海的叛首罗布藏丹津来降,却正好是曹雪芹写作《石头记》之时。 清代抄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平准事件,是当时普天同庆的大事,乾隆皇帝为此事曾写过四通碑文 新疆昭苏的“格登山纪功碑”冯其庸摄 现存《石头记》最早的抄本,是乾隆十九年的“甲戌本”。曹雪芹开始写作《石头记》的时间,据脂砚斋“十年辛苦不寻常”之句,当在乾隆九年前后,也可能更前一点。因为这句话是诗句,不一定是绝对准确的数字。现存“甲戌本”只残存十六回,其中无六十三回,有无本文开头所引这段情节,不得而知。“甲戌本”以后的最早本子是“己卯本”,即怡亲王府抄本。己卯是乾隆二十四年,在“己卯本”上,已有本文开头所引这段文字。按《红楼梦》的写作是不断修改,不断增损的,《石头记》的第一回就说:“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可见他在写作过程中不断地增与删是事实。从时间来说,乾隆平定准噶尔,统一全疆,西部诸部纷纷来降,乾隆于二十年六月初一日以平准举行告祭太庙典礼,初七日加上皇太后徽号,颁恩庆贺平准,六月十八日,青海的叛乱头目罗布藏丹津、巴朗、孟克特穆尔解到北京,行献俘礼,巴朗、孟克特穆尔正法,罗布藏丹津由军机大臣审讯。本年十二月初八日,乾隆“宣谕用兵准噶尔始末,令天下周知。”所以乾隆二十年,是乾隆皇帝武功赫赫的一年,也是中国历史上特别辉煌的一年。赵翼的《檐曝杂记》说:“上圣学高深,才思敏赡,为古今所未有。御制诗文如神龙行空,瞬息万里。平伊犁所撰告成太学碑文,属草不过五刻,成数千言。读者想见神动天随光景,真天下之奇作也。”(“圣学一”)。所以平准事件,是当时普天同庆的大事,乾隆皇帝为此事曾写过四通碑文:一是《御制平定准噶尔告成太学碑文》,这就是赵翼《檐曝杂记》所说的那篇。碑文的署年是“乾隆二十年岁次乙亥夏五月之吉御笔”。碑立在北京东城区国子监孔庙。二是《平定准噶尔勒铭格登山之碑》,这就是立在新疆昭苏的“格登山纪功碑”。一九九七年九月,我曾去昭苏,这里就是汉代的乌孙国,我特地到了格登山,爬上了山顶,看到了这块著名的“格登山纪功碑”。因四周有铁栏杆,无法靠近细看,但我看到了最后一行的署年是“乾隆二十年岁次乙亥夏五月之吉御笔”。这是乾隆撰写碑文的时间,建碑的时间是在乾隆二十五年。三、四是《平定准噶尔勒铭伊犁前后碑》,前后两碑碑文,俱载《西域水道记》卷四,碑建于宁远城东门外,后毁于战火。 曹雪芹发自内心的对西部平定的歌颂 百年边患,给边地人民造成了痛苦,一旦和平突然降临,生命财产得到了保障,人们从心底里产生了幸福感和感恩的心情。 由于平准事件是当时普天同庆的大事,曹雪芹在写《石头记》时不可能不知道,特别耐人寻味的是,曹雪芹在《石头记》里,对封建的科举制度,对封建官场,对当时封建正统的统治思想程、朱理学,以及封建的婚姻制度和封建理法对妇女的守节制度等等,一概加以反对。《石头记》对封建社会,上至朝廷,下至地方官吏以及社会的种种陋习都一概加以讽刺反对和攻击,尤其对于“文死谏、武死战”更加以尖锐的攻击。可以说曹雪芹对当时社会的一切,官方的和世俗的,几乎没有不加以反对的,但唯独在这一段情节里,却对朝廷大加歌颂。明明眼前的“坐享升平”是“武死战”打出来的,献俘奏捷的活动,他不可能不知道,因为乾隆皇帝已明令“天下周知”。但他却不再讽刺“武死战”了,这不有点一反以往常态吗?我认为这是因为平准之役,实在是人人称颂,是安邦定国之役,对国家和人民都是有大利的,所以曹雪芹自然会一反常态加以热烈歌颂了。因此,我觉得《石头记》的这一小段情节和文字,极有可能是乾隆二十年扫平准噶尔,彻底解决了清朝定鼎以来顺、康、雍三朝想做而未能做到的事而增写进去的。对于西部的问题,康熙朝已经开始用力于边患的平定了,但还只做了一部分,有了一个极好的开端,也有不可磨灭的功绩。雍正则继承此业(雍正三年有《平定青海告成太学碑》),但为时太短,只是把罗布藏丹津逐出青海,未能活捉,终成后患。直到乾隆二十年,遂一举荡平边患,确定西部边界,建赫赫之伟业。虽然后来西部仍有边患,但已是余波,并且也被乾隆用兵底定,最终安定了西部和北部的边境。所以当乾隆二十年平准大捷之时,形成了举国欢腾的盛况。当然另一方面也是长期的边患,给人民带来的损失太惨重了,一旦得到了扫穴犁庭的胜利,自然会形成举国的欢腾。所以曹雪芹在《石头记》里,忽然出现了变调,变讽刺抨击为热烈的歌颂,如说匈奴、犬戎“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这是讲边患已是历经各朝,国家和人民深受其害。接着说:“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这一段完全是正面对朝廷的热烈歌颂,而且歌颂到“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这确是异乎寻常的歌功颂德,一点也不含别的杂意杂音。下面说:“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俛头,缘远来降。”这里所说的“历朝中”,实际上着重点是康、雍、乾三朝。说“拱手俛头,缘远来降”,历史事实如上面所述,确是有不少西部的部族首领,因不堪达瓦齐的蹂躏,都先后来降,以上这些话,都符合当时的历史真实。当然历史的另一面,是西部的平定,达瓦齐最终逃到格登山妄图据守,终于被清朝大军直捣巢穴,达瓦齐只落得落荒逃窜,这个结局还是经过无数次激烈的血战而得到的。这方面的情况,在贾宝玉的一片颂词中,当然就不适宜讲了,何况曹雪芹当时所能知道的,也只能是朝廷宣扬军威的捷报而不可能报导前方浴血的真实。最后贾宝玉说:“如今四海宾服,八方宁静,千载百载不用武备。咱们虽一戏一笑,也该称颂,方不负坐享升平。”这段话,正是反映了百年边患,给边地人民造成了死亡相继,朝不保夕的痛苦,一旦和平突然降临,从此人民的生命财产得到了保障,所以,人们从心底里产生了幸福感和感恩的心情。这段话,也完全可能是曹雪芹发自内心的对西部平定的歌颂。 曹雪芹像 《石头记》里这段故事的情节和文字,虽然说得如同儿戏,有点像“假语村言”,但拿它与当时的历史背景相对照,还是能够斗榫合卯的 《石头记》里这段故事的情节和文字,虽然说得如同儿戏,有点像“假语村言”,但拿它与当时的历史背景相对照,还是能够斗榫合卯的。 乾隆平定准噶尔的胜利是乾隆二十年五月,乾隆二十四年的“己卯本”已经有了上述这段情节和文字,乾隆二十五年的“庚辰本”第七十五回前,有脂砚斋的题记:“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缺中秋诗,俟雪芹。”这条脂批值得深思。其时间刚好是平准大捷后一年,“对清”是指核对清楚了稿子。为什么要核对?这是因为原稿又经改动,或增或删,可能改动文字较多一点,所以必需重新抄录,因此就必需重新核对,“对清”,就是已核对清楚完毕。下面说:“缺中秋诗,俟雪芹”,是说宝玉和贾环所作的中秋诗还未补上,还空着。当时雪芹写这一段情节,一气直下,虽故事里写到宝玉、贾环做诗,故事里诗也已做出,但当时雪芹只写了情节,未来得及一起把诗做出,故脂砚提醒,等雪芹来,要把诗补上。现在的“庚辰本”里这两首中秋诗依然是空白。这说明脂砚斋的批是真实的。由此可知“对清”这一条批也是可信的,这就给了我们以启示,是否是雪芹在乾隆二十年五月得知此普天同庆的平准大捷后,随即将这一具有历史性的胜利,也用“假语村言”的方式补写进了《石头记》,加上可能还有其他地方的增删,所以才需要重新抄录,从时间和情节两方面来看,也都是对得上的。当然这里所说的重新抄录,当是从前面所有改动的地方开始,包括六十三回在内,而不仅仅是有题记的七十五回;相反,倒有可能七十五回以下未重抄,因为中秋诗未补,加上题记是在七十五回前,完全有可能七十五回以上已“对清”,以下未重抄。 上面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分析和推想,不是考证,更不是定论。因为不可能找到曹雪芹当时修改增补此段文字的直接证据,我不过是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给大家作一个参考。是与不是,敬请读者和专家裁定。 戴敦邦绘红楼梦人物 附记: 本文承朱玉麒教授将其尚未发表的论文稿《乾隆平定准噶尔立碑全国考》供我参考,又承朱玉麒教授寄我周轩先生发表在《新疆大学学报》(1981年第4期)上的论文《平定准噶尔勒铭格登山之碑碑文浅释》供我参考,获益良多,敬谢朱、周两教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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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光明日》2009-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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