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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如果轻易对人承诺,大多是因为有所求于人;一个官如果到处宣传自己的承诺,大多是因为他还想继续向上爬。看一看曹雪芹笔下的贾雨村,就知道此言不差。 《红楼梦》第二回,贾雨村当了县太爷,上任时轿子里看见甄士隐家的丫环娇杏。甄士隐的岳父封肃告诉他女婿一家的变故,外孙女儿看灯那日也丢了。书中说他倒也“伤感叹息了一回”。他对封肃一口承诺说:“不妨,待我差人去,务必找寻回来。”这种承诺,想来应当非常真诚。当初他穷困潦倒之际,借住庙中卖文度日,甄士隐慷慨解囊大力资助,他才得以上京赶考得偿夙愿。如今他做了官,碰到这件事,岂不应该尽心尽力,帮助寻访?何况君子之言,一诺千金。我开始读《红楼梦》,以为善有善服,甄士隐的女儿这下子得救了。谁知道事实并不尽然。贾雨村如此承诺,不过是随口应景罢了。他的用意其实很明显,不过是为了“向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除了那天晚上他对封肃做过这一回口头承诺而外,谁也没有看见他在寻找甄士隐的女儿这件事上再有过什么动作。这种承诺,靠得住吗? 贾雨村当县太爷时间不长。书中说他“虽才干优长,未免贪酷;且恃才侮上,那同寅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参了一本”,结果“龙颜大怒,即命革职”。这时候的贾雨村,应该说还是初入官场,对官场游戏规则还一知半解。等到他后来借助权门东山再起,他就知道如何来保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如何来让这顶乌纱帽越做越大。他的做法之一,就是到处宣传自己的承诺:“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当殚心竭力图报”云云。就是面对自己手下的门子,也时刻不忘重复几遍这类表白心迹的承诺。考不靠得住呢?依然靠不住。《红楼梦》第四回,薛蟠打死人命,抢走英莲,苦主告状到衙门。门子告诉他被抢者的身世,说:“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唤英莲的。”我原来以为,这一回贾雨村可以兑现自己原来对甄家的承诺了。既然已经发现甄士隐女儿的下落,把她送回他母亲身边,岂不应该?谁料贾雨村只是骇然道:“原来是他!听见他自五岁被人拐去,怎么如今才卖呢?”他只是要门子帮他出主意,如何处理这件官司,从头至尾,并没有一句话提到自己当初在封肃面前的承诺。等到门子说出“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系贾府王府之力;此恭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王二公”这些话后,贾雨村又是一脸的假正经。当其时也,他再次重复着自己做官的承诺,冠冕堂皇地说:“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枉法,是实不忍为的。”结果怎么样呢?结果说是说的一套,做是做的一套,书中说他是“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刚刚宣判,便疾忙修书二封与贾政并京劳节度使五子腾,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之言寄去。这就是贾雨村的“岂可因私杜法,实不忍为”!这就是贾雨村对朝廷的“殚心竭力图报”! 看来,一个官,不管他的品德、他的行为如何,只要他整天把“皇恩浩荡,自己必当殚心竭力图报,决不因私杜法”之类的承诺不断重复,反复向上表明心迹,他在官场就一定能够吃得开。《红楼梦》第十六回贾雨村进京引见,书中说是“皆由王子腾累上荐本,此来侯补京缺”。他在京城做官,依然是巴解权贵,欺压百姓。贾赦看中了石头呆子家里祖传的扇子,“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贾琏“已经许了他五百两银子”,他只是不卖。结果贾雨村“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却不知是死是活。他还管什么承诺不承诺!平儿气得咬牙骂道:“都是那什么贾雨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官场上却一路顺风飞黄腾达。到第五十三回,五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就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 《红楼梦》第七十二回,林之孝说:“方才听得雨村降了,却不知因何事,只怕未必真。”贾琏道:“真不真,他那官儿未必保得长。”这是贾琏的一孔之见。这样的官儿,就是一时降了,他照有办法重新爬上去。他的那一套承诺,不是一直到现在也没见人批评么? 原载：《杂文月刊》 2004年第12期 原载：《杂文月刊》2004年第1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