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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累戚翁遭骂名——《红楼解梦》 评论之一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邓庆佑 参加讨论

    1995 年3 月,中国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霍国玲姐弟的《 红楼解梦》 的增订本,书中提出J 一个所谓“新说”:《 红楼梦》写的是曹天佑与他所钟爱的女子 竺香玉合谋毒死雍正皇帝的故事,或者说是书中隐入了清王朝的这一段历史。中心内容是这样的:
    康熙六十年、曹頫从苏州买来一个小戏班子,平时为家中女眷解闷,皇帝南巡时用来接驾当差。其中有个六岁的姑娘叫竺香玉,绝顶聪明美丽.学唱旦角,艺名龄官——她就是林黛玉的生活原型。雍正元年,雍正皇帝的生母康熙的德妃薨逝,雍正立即晓喻天下:凡有爵位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举乐,庶民三月不得婚嫁.为此,贵族之家豢养的优伶男女、便自行蠲免遣发了。曹家也不例外。于是,竺香玉便成了曹府的丫环,不久又成为天祐的伴读,并慢慢地发生了爱情。雍正八年,朝廷开始选嫔妃、才女和秀女,曹頫之妻便怂恿曹頫将竺香玉认作女儿,然后入册达部,于是她便成了 “御用小尼”,雍正十年,在一次宫中活动中,雍正发现竺香玉、,被她的美丽所倾倒.立即令她还俗,并强行纳为妃子 ,不久又册封为皇后。曹天佑经受不了这种打击,先是辍学出家当了和尚,后又还俗,忍辱进官谋得一职,管理和尚道士,并设法与香玉取得了 联系、为了报仇.二人合谋用丹砂将雍正毒死。乾隆九年,天祐中举.并得官职为“州同”。就在这一年,香玉为天佑生下一子,但由于天佑之妻的醋妒和庙中老尼的威逼,致使天佑“惧祸走他乡”,香玉“耻情归地府”。后来,为了纪念自己所爱恋的女子,并为之立传,曹天佑化名曹雪芹,倾半生心力,“滴泪为水”, “研血成墨”,用“一声两歌”的奇特手法,写成这部千古奇书《 红楼梦》 。
    霍国玲还说,她“认为,戚寥生看懂了《 红楼梦》 。因为他在戚序本《 石头记》 的序言中,曾发出过‘一声也而两歌少,‘一手也而二犊’的惊呼。这不仅表明戚公看到了《石头记》 一部著作具有两条脉络这一特点——-一部小说遮掩着一部历史,同时表明戚公认识到了作者真正的写作目的,是要修著一部历史,而不是为了流传一部小说”。
    据说是霍国玲的丈夫用“紫军”这一笔名,在为《红楼解梦》 增订本作“序”中也说,《 红楼梦》 在瞒过统治者的同时,也同样瞒过了绝大多数读者。但仍有个别读者,通过脂批的启发,窥见了该书背面所隐的历史。这其中便包括戚寥生。戚要生“曾就带脂批的《石头记》 中,看到了两条脉络、两个内容”。紫军还说,紫琅山人也似乎看懂过《 红楼梦》 ,他“将红楼梦中的小说比作‘土鼓瓦缶’,而将隐入其中的历史喻为‘黄钟宝鼎’。并预言‘或数世,或十百世,终会有识者出也’”。
    《 红楼解梦》 出版以后,立即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很快地褒贬两种评价均有之。褒之者曰,霍氏的“新说”是“大陆当今红学的新水平”、“两个多世纪来红学研究的新突破,为红学开一新纪元”(兰州安鸿均给霍国玲信);霍国玲应邀到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讲学,记者采访的电视镜头中,有的学生兴奋得手舞足蹈,北大一学生甚至称赞霍国玲是“二百年来曹雪芹唯一的知音”( 1996 年3 月1 日《北京青年报》 )等等。贬之者则曰,霍氏的“新说”是“耸人听闻”(《 郑州晚报》 ); “太过离奇”、“走火人魔”, “是社会转型时期人心浮躁在学术领域的反映”, “其实,(北大)许多人对这种哗众取宠的说法是一笑置之的”( l996 年3 月1 日《北京青年报》 )等等。至于霍国玲自己,则曰:“我很自信,三百年来只有戚寥生和我读懂了《 红楼梦》 ,我相信没有人能驳倒我!" (同前)
    霍国玲的“新说”到底是“大陆当今红学的新水平”、“红学研究的一大突破”呢;还是“哗众取宠”、“太过离奇”、“走火人魔”的“异端邪说”,我们先且勿论。因为书中只有论点,没有真正可靠的论据,大都是随心所欲,全是推测,与之话难辩驳,还得选取适当的角度,不然,霍国玲还是说“我相信没有人能驳倒我”但是,霍国玲说她也像戚寥生一样“读懂了”《红楼梦》 ,我却是极为怀疑的。、至于紫军说.紫琅山人“也似乎看懂过《 红楼梦》”,是他“将《红楼梦》中的小说比作“土鼓瓦缶”.而将隐入其中的历史喻为“黄钟宝鼎” .则我敢说,紫军连紫琅山人的《 妙复轩评〈石头记〉序》也没有读懂。所以由他来作评论,当然是乱弹琴了。
    不信,请让我慢慢道来。
    一
    在中国红学史上.戚蓼生留留给我们的,只有他收藏的一个《红楼梦》 的早期抄本和他为这个抄本所写的一篇序文。后人将这两者收在一起印行,便称之为“戚蓼生序本《石头记》”.一般简称“戚本”。因最初印行此书的是有正书 ==局,所以又叫“有正本”。抄本原文是曹雪芹的,批语是脂砚斋的,其回前回后评.一般也不认为是戚蓼生的手笔。人们确认属于戚寥生自己的东西,只有这篇序——如果后人不给加上标点,便只有四百六十七个字的一篇极其简短的序——全文是这样的:
    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犊,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矣,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犊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赎,此万万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 一书。嘻,异矣!夫敷华掞藻,立意遣词,无一落前人案臼,此固有目共赏,姑不具论。第观其蕴于心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似谲而正,似则而淫,如《春秋》 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试一一读而绎之:写闺房则极其雍肃也,而艳冶已满纸矣;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写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琅琊;写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笃爱深怜,不啻桑娥石女。他如摹绘玉钗金屋,刻画萝泽罗襦,靡靡焉几令读者心荡神怡矣,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猥亵,不可得也。盖声止一声,手止一手,而淫佚贞静,悲戚欢愉,不啻双管之齐下也。嗯!异矣。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腐迁乎?然吾谓作者有两意,读者当具一心。譬之绘事,石有三面,佳处不过一峰;路看两蹊,幽处不逾一树。必得是意,以读是书,乃能得作者微旨。如捉水月,祗挹清辉;如雨天花,但闻香气,庶得此书弦外音乎?乃或者以来窥全豹为恨,不知盛衰本是回环,万缘无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转语,而万千领悟,便具无数慈航矣。彼沽沽焉刻褚叶以求之者,其与开卷而寤者几希!
    序文虽然简短,谈的又主要是《 红楼梦》 的艺术特色和艺术成就,但理解和分析得极其透彻深刻。在评论《红楼梦》 的写作成就时,戚寥生不仅继承了自杜预至金圣叹等人“文见于此,而起义在彼”[1];“文章最妙,是目注彼处,手写此处”② 的理论主张,而且又是第一个用这一理论主张来评论《 红楼梦》 的人。
    不过,必须指出,戚寥生不是把“注彼而写此”作为一般的表现手法来考察,而是当作《 红楼梦》的总体艺术特色来认识的、他还进一步指出,曹雪芹的写作成就,远远超过了“一声在喉,一声在鼻”的“绛树两歌”和“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的“黄华二犊”,达到了“两歌而不分喉鼻,二犊而无区乎左右”. “声止一声,手止一手,而淫佚贞睁.悲欢戚愉,不啻双管之齐下”的境界。那么,在戚寥生看来,曹雪芹是怎样取得如此辉煌艺术成就的呢?这就是序文“试一读而绎之”以下所说的几点。
    “试一读而绎之”,就是说要通过读《 红楼梦》 ——寻找出来。我们认为,这里所说的几点,如果说“写闺房则极其雍肃也,而艳冶已满纸矣”,是指第五回秦可卿卧室的摆设和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至凤姐院内所见的一类情节的描写;那么第二回冷子兴说荣国府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和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前托梦给凤姐时说的“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等等描写,就是所谓“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了。如果说第三是会宝玉对金钏儿的挑逗、第四十回“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以及同是第三是回中“龄官画蔷痴及局外”等等描写,是“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一琅琊”,那么,“专挑人的不是”, “见一个打趣一个”, “嘴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以及对香菱学诗的谆淳引导和对紫鹃的姊妹深情,就是“写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笃爱深怜,不啻桑娥石女”了;等等,等等。
    对《 红楼梦》 语言运用中的“微词”和“曲笔”,即所谓以“一字为褒贬”的《 春秋》 笔法,以及对《红楼梦》 的欣赏问题,戚蓼生也作了论述,提出了很好的意见,由于我们不是对这篇序文作全面的介绍和评沦,所以就不再一谈论乐。但是,从以上所述,已可看出,戚寥生对《红楼梦》 的研究和理解,是何等深刻!他是一个真正读分=懂了《 红楼梦》 ,而且一千百年后,人们也会承认他是红学史上一个有突出贡献的人。
    自称二百年来只有她和戚寥生一样读懂了《红楼梦》 的霍国玲,在引用戚序为自己的论点作论证时,却只引了前面的一百五十六个字,到“如《 春秋》 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处,便戛然而止,然后大谈所谓“笔者认为,戚寥生看懂了《红楼梦》 。因为他在戚序本《 石头记》 的序言中,曾发出过‘一声也而两歌’, ‘一手也而二犊’的惊呼。这不仅表明戚公看到了《石头记》 一部著作具有两条脉络这一特点——部小说遮掩着一部历史,同时表明戚公认识到了作者真正的写作目的,是要修著一部历史,而不是为了流传一部小说。一一他在《 石头记》序言中称曹公著书时运用了‘史家之曲笔’,便充分证明,他从《 石头记》 的小说背后,看到了这部被隐写的、不同寻常的历史”。
    然而,在戚寥生的整个序文中,哪个地方表明他已看到《红楼梦》 这部著作“具有两条脉络”这一特点?又在哪一段哪一句中说他已从《 红楼梦》 这部小说的背后,“看到了这部被隐写的、不同寻常的历史”呢?这大概不是霍国玲没有读懂戚序原文,而是有意要避开戚寥生对“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犊,此万万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 一书”这一认识所作的具体举例说明。然后又引甲戌本第三回“一语未了,只听得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处可能是孙桐生加的墨笔侧批“接笱甚便,史公之笔力”和戚序本第六十九回回前批的“史公用意,非念死书子之所知”,对戚序中“史家之多曲笔”一语作随意解说,认为“戚公认识到了作者真正的写作目的,是要修著一部历史,而不是为了流传一部小说”。
    写到这里,使我联想到了古代的所谓“赋诗言志”。据古籍记载,春秋战国时期,在某些外交或宴会场合,人们往往引用《诗经》 中的诗句,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如《 左传》 襄公二十七年,郑国的国君在垂陇设宴款待晋国的卿相赵孟,亦称赵武。郑国的大夫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大叔、印段和公孙段等七人作陪。
    赵孟说:“七子从君,以宠武也.清片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子大叔赋《野有蔓草》、《郑风·野有蔓草》是一篇爱情诗,写请人不期而遇时的喜悦。诗凡二章,每章六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子大叔取第一章末二句“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的字面意义,表示对赵孟赵孟的欢迎。赵孟心领神会,随即以“吾子之惠也”一语表示感谢,这样的例子.在《左传》中也还可以找到很多。这种只取诗句字面得意义,不顾全诗诗意的“赋诗言志”.就是即景生情,断章取义,然而 ,这在当时.人们都能理解,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有人公开提出“赋诗断章,余取所求焉”来宣传自已的这种主张。
    霍国玲所引 , 当然不是诗,而是戚蓼生的序言。按实际情况看,虽然她也是用的字面意义,即用“一声也而两歌”“一手叶儿而牍”来引发她那“《红楼梦》一部作品却包含着两个内容”的柱状,但是她有硬要说成这也是戚蓼生的意见。这种无中生有,强人所难,累人受过的作法,是严肃的学人所不取的。
    二
    紫军在他所写的序文中 .在用尽一切美好的语言称赞《解梦》成就的同时,当然也重复了霍国玲对戚蓼生序言所作的评价.认为“戚蓼生曾就带脂评的《石头记》中,看到了两条脉络、两个内容”这种评价之不正确.我们在上节已经讨论过,这啦就不重复了。但是紫军接着说,紫琅山人也似乎看懂过《红楼梦》 ,因为他在《 妙复轩评<石头记>序》 中:留下了这样一段话:
    … … 可以知作者之苦心矣。作者洋洋洒洒千万言,一往天下后世之智者愚者,口之耳之目之,而其隐寓于语言文字之中,以待默会于语言文字之外者能得其指归之所在。笑我罪我,又逆料天下后世必有人,皆所弗记,而书不尽言,不尽意,譬诸黄钟宝鼎,贱之家,玩弄于妇孺之手,也。与土鼓瓦缶颠倒于富而贫,贵而或数世或十百世,而终有识者出也。
    接着,紫军指出:“紫琅山人在这段话中,将《红楼梦》 中的小说比作‘土鼓瓦缶’,而将隐人其中的历史,喻为‘黄钟宝鼎’。并预言‘或数世,或十百世,终会有识者出也。”还说:“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无论谁,即使已经窥见到隐于《红楼梦》 小说背后的真事,也绝对不敢讲,或不能讲,而只能像戚寥生、紫琅山人那样抽象地讲一讲。”
    据一粟编《 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 红楼梦卷》 ,紫军所引紫琅山人为《 妙复轩评<石头记>所写的“序”文,只有中间稍靠前面的一小段,而且对了解紫琅山人所要阐明的实质性问题,还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我们认为,其前后两段,似更重要,所以下面将它补足:
    口日阴阳消长之义,皆以男女言,示人以易知也。然身世吉凶之兆,邦家治乱之机,口口口口出乎此。《 系辞》云:“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不远复之所以为复也。其终于不善者,不善而不知耳。古者著人之不善,无非望人之复善耳。莫不善于淫奔,而《 风》 诗采之;莫不善于杀弑逆,而春秋妙笔之……(紫军已引,略)先生于此书,如梦游先天后天图中,絪縕化生,一以贯之,头头是道。著之于书,傅见者闻者,恍然神山之生,巨石洞开,睹列仙真面目,向之所见为瓦砾泥沙.颠倒而玩弄之者,一变而为宝藏光气,竦然以敬,怡然以解,心目皆快,渣滓去,嗜欲清,明一善复初,见天地之心,此其时乎!盖反不经而为经,则经正而邪灭,而因以挽天下后世文人学士之心于汪澜之既倒,功不在昌黎下。呜呼!游说滑稽,大史公弗去也,先生之志,将毋同。
    紫琅山人的真实姓名、生平经历,因史料不足征,暂留待考。但是他对太平闲人的《 妙复轩评(石头记)》,评价是极高的不过,要料 解他自己的红学观点是什么,了解他对太平闲人的《 妙复轩评(石头记)》 为何作出如此高的评价,还得首先弄清楚人平闲人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红学观。
    那么,太平闲人又是谁呢?太平闲人即张新之。太平闲人是他的号,妙复轩是他的书斋名。他的籍贯和生平待考;道光三十年(1850. ) ,五桂山人为张书作序.说道光二十一年张客居福建莆田时,是“落拓湖海.一穷人也”孙桐生于光绪二年(1876)为张书所作“跋”中,说他即台湾知府仝卜年。不确。胡适认为他可能是汉军旗人。 至于张新之的红学观点是什么?则我们很容易记起鲁迅在《 “绛洞花”小引》[4]中的一段话:
    《 红楼梦》 是中国汗多人听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 ,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这里,鲁迅说的“经学家看见《易》” ,就是指的以张新之为代表的一类人。
    那么,张新之的具体的红学观点是什么呢?请看:
    《 石头记》 乃演性理之书,祖《 大学》 而宗《 中庸》 … … 是书大意阐发《 学》 、《 庸》,以《 周易》 演消长,以《 国风》 正贞淫,以《 春秋》 示予夺,《 礼经》 、《 乐记》 融会其中。
    又说:
    通部《 红楼》 ,止左氏一言概之日:“讥失教也。”
    还说:
    闲人初读《 石头记》 ,见写一刘老老,以为插科打诨,如戏中之丑脚,使全书不寂寞设也。继思作者既设科诨,则当时与燕笑,乃百二十回书中仅记其六至荣府,末后三至乃足完前三至,则但谓之三至也可,又若甚省而珍之者?而且第三至在丧乱中,更无所用科诨,因而疑。再详读《留余庆》 由文,乃见其为救巧姐重收怜贫之报也飞似得之矣。但书方第六回,要紧人物未见者正多,且于宝玉初试云雨之次,恰该放口谈情,而乃重顿特提,必在此人,又源源本本,叙亲叙族,历及数代,因而疑转甚。于是分看合看,一字一句,细细玩味,及三年,乃得之,曰:是《易》 道也,是全书无非《 易》 道也。太平闲人《 石头》 批评实始于此。试指出刘老老,一纯坤也,老阴生少阳,故终救巧姐。
    正是在“全书无非《 易》 道也”这种认识思想的指导下,张新之才决定要对《红楼梦》 进行评论,而且首先有刘老老系“一纯坤也,老阴生少阳,故终救巧姐”这种认识。接着,他又对全书描写的大大小小的筵宴,即所谓“吃饭”,也有了新的发现。他说:
    书中大致凡歇落处,每用吃饭, 或以为笑柄道存焉。宝玉乃演人心也;《 大学》 “正心必先诚意”。意,脾土也;吃饭,实脾土也。实脾土,诚意也。问世人,解得吃饭否?
    “吃饭”也有“大道存焉”,而且也是在演说儒家的经典,这真是张新之的独家发现!
    张新之不仅看到了 红楼梦》 中的《 易》 ,而且也看到了《 红楼梦》 中的“淫”,不过,对此他用儒家的经典加以解说,于是便如紫琅山人所说,使“向之所见为瓦砾泥沙,颠倒而玩弄之者,变而为宝藏光气”罢了。请看他说:
    宝玉、贾蓉明明叔侄,则可卿此梦非乱伦而何?一部《红楼》,谈情有何大恨,而必以乱伦开谈情之首?于是读者猜疑百出,或以为骂人,或以为嫉世,致作者之罪孽莫能解脱。然而,误矣!作者固自演《大学》、《中庸》,天人之微,理欲之极,必无中立处也。
    在这里,张新之说,神仙与凡人,差别甚微.天.理与人欲,虽有一个极限,但它们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超过了这个极限.越过了这条鸿沟.就会走向自己的反面。对于这个认识,张新之在警幻对宝玉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今第一淫人也”处加的批语中,作了进一步的解说。他说:“一句石破天惊!夫第一人而警幻爱之以此字,但一转身,便达性命之源,此仙佛圣人求其人而不得者也。”为了使读者能够明白无误地理解他的意思,他又特地对“一转身”一词作了解释。他在警幻要宝玉“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授以云雨之事”处加批说:“上句是孔孟之间,经济之道,紧接授以云雨之事,千古奇事,千古奇文,便是我所说‘一转身’佐证。”可见,张新之以为,《红楼梦》 中男女情事的描写,也是在演说儒家的经典,也是《 易》 道。
    像这样荒唐的红学观点,紫琅山人不仅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而且还企图为曹雪芹生造出一个创作理论,胡说什么“阴阳消长之义,皆以男女言,示人以易知也”,曹雪芹创作《红楼梦》 ,亦是循“古者著人之不善,无非望人之复善耳。莫不善于淫奔,而《 风》 诗采之;莫不善于弑逆,而《 春秋》 笔之”之义。作者一片苦心,洋洋洒洒千万言,著此一部大书,无非希望后世读者中有人能将他隐寓于文字之中的深意,默会于语言文字之外而求得。所以紫琅山人又说,读太平闲人的《妙复轩评〈石头记〉》 ,“恍然神山之上,巨石洞开”,过去被文人学士们颠倒玩弄的“瓦砾泥沙”, 一变而成为“宝藏光气”。
    那么,紫琅山人所说的“瓦砾泥沙”是什么,“宝藏光气”又是什么呢?所谓“瓦砾泥沙”,是指“《 风》 诗采之”的“莫不善于淫奔”的《 诗经· 国风》里面的一部分诗,或者更准确地说,这里就是指《 红楼梦》 中关于男女爱情的描写。所谓“宝藏光气”, 是指经太平闲人加评以后,《红楼梦》 中男女爱情的描写,也变成r 演说儒家经典的“《 易》 道”。这里,紫琅山人将“黄钟宝鼎”、“土鼓瓦击”与“瓦砾泥沙”、“宝藏光气”对举,其实都是指的同一物事,所不同的是前者指太平闲人加评以前,后者则指太平闲人加评以后,所以紫琅山人说,这是“反不经而为经”。“经正而邪灭”,这样就可以“挽天下后世文人学士之心于狂澜之既倒”,所以太平闲人的功劳,不会在韩愈之下。
    韩愈是古文运动的主要代表人物。这个运动是唐德宗(李适)时期,在统治阶级内部矛盾重重的情况下,为追求表面太平, 采取姑息苟安的局势下发生和发展的。它是从意识形态领域肴眼,希求“障百川而东之,挽狂澜于既倒”[5],为恢复统一的唐王朝封建统治服务的。紫琅山人将太平闲人与韩愈相比,相提并论,可见他崇拜张新之到了何等地步。
    对张新之的红学理论顶礼膜拜,给子极高评价的,还有孙桐生。他在《 妙复轩评〈石头记>叙》 中说:
    是书之作,六十年来,无真能读真能解者,甚有耳食目为浮书,亦大负作者立言救世苦心矣、得太平闲人发其聆,振其聋,俾书中奥义微言,昭然若揭,范围曲成,人伦日用,随地可以自尽。
    又在《 妙复轩评<石失记>跋》 中说:
    评《 石头记》 一书,穿天心,蹑月窟,广大精微,表章绝业,洵足与原书并传不朽,而有功世道,不致使愚昧者误入岐途,龙其所学之正,与救世之慈.似此庶不愧立言二字义!
    可见,在对《红楼梦》“命意”这一问题的认识上.紫琅山人与孙桐生,同属于“经学家看见《 易》 ”的张新之这一派。
    与紫琅山人、孙桐生人致同时,甚至稍前于他们,也有人对张新之的红学理论持不同意见,鸳湖月痴子就是其中的一位。
    鸳湖月痴子 的真实姓名和件生平经历.也因无资料可寻,暂留待考。他在《 妙发轩评〈石失记〉序》说:
    《 红楼梦》一书,无稽小说,作者洋洋洒洒,特衍出百二十回绝妙文字,而此百二十回中,有自相矛盾处,有不着边际处,有故作碎漏处,初视之,苦漫不经意者。然太平闲人乃正于此中得间.为一二估出,经以《 大学》,纬以《 周易》… … 并能括出命意所在,不背亲造作者之室,日接作者之席,为作者宛转指授,而乃于评语中为之微言之,显揭之.罕譬曲喻之。似作者无心于《大学》.而毅然以一部《大学》为作者之指归:作者无心于《 周易》,而隐然以一部《周易》为作者之印证:… … 而言之凿凿,如镜镜形,如烛烛物。犹有以穿凿为言,吾虽不能为闲人辨,而终不敢谓闲人非为作《红楼梦》 之功臣,而反为读《 红楼梦》 之罪人也。… … 闲人之一片苦心,竟等诸败坏《 易》 学之王辅嗣可也。虽然鸳湖月痴子“序”中的某些观点,我们不尽同意,他对张新之的批评,也比较婉转,但他认为张新之的《红楼梦》 评论,“以穿凿为言”,是对《 易》 学的败坏,则是非常肯定的。
    然而,紫军先生似乎没有去看看鸳湖月痴子的“序”,也没有能够仔细研究一下紫琅山人的红学观,弄清楚他在“序”言中称赞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完全子以肯定,并从中拾起几个连自己也没有读懂的词语,自以为是地胡乱加以解释,认错误为正确,把痈疽当作宝贝。
    这里必须指出,霍国玲女士让丈夫为自己的著作作序,默认序作者对自己的倍加称赞,却没有能够发现其中极明显的一处硬伤,这委实是一件十分令人遗憾的事。加以我们在前节已经指出,霍国玲女士对戚寥生的《 石头记序》 ,也采取了强人从己,累人受过的不严肃态度。一即此两端,已使我对有人说《解梦》 是“大陆当今红学的新水平”、“两个多世纪来红学研究的一大突破”以及对霍国玲女士说“我相信没有人能驳倒我”,深感怀疑。
    注释:
    [1]杜预:《 春秋序》
    [2]金圣叹:《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
    [3]《 左传》襄公二十八年。
    [4]鲁迅:《集外集拾遗》
    [5]韩愈:《进学解》
    
    原载:《红楼梦学刊》1996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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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载:《红楼梦学刊》1996年04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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