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本文以“遗民”、“索隐”、“经学”为视域,论述潘重规的红学研究成果。“遗民”、“索隐”、“经学”是潘重规理解、诠释《红楼梦》的方法论,“遗民”、“索隐”是他诠释《红楼梦》的主题。 顺着此一观点,下文先从学思历程入手,指出潘重规红学阅读经验的先在结构为:南明遗民学与自身海外遗民经验。其次,在此定向思维之下,潘重规认为《红楼梦》是一本反清复明的隐书。最后,身处于中国现代学术界的他,面临胡适建立的“新红学”考证典范,企图以经学式的版本考证,建立索隐红学的科学地位。是故,潘重规《红楼梦》诠释的结果,是以“遗民血泪史”为依据的《红楼梦》论述,在《红楼梦》中,建立了一个以“民族沉痛”为主体的血泪中国。 二、遗民:作者(读者)的存在方式 作为历史载体、历史的、传记的、考证方法的《红楼梦》,在潘重规批评、诠释法则中,作者的时代、生平、思想问题,是诠释的首要工作。潘重规在1951年五月二十二日,于台湾大学中文系演讲中,以“民族血泪铸成的红楼梦”为主题,质疑胡适自叙传说,并以明末清初遗民史,索隐《红楼梦》的诠释观。认为《红楼梦》“确是一位民族主义者的血泪结晶,一部用隐语书写亡国隐痛的隐书。作者是明代遗民,作者的意志是反清复明,石头、宝玉都是影射传国玺,传国玺的得失,即是政权的得失;林黛玉代表明朝,薛宝钗代表清室,林薛争取宝玉,即是明清争夺政权,林薛的存亡,即是明清的兴灭”。在此表述中,作为历史文献的“明遗民”,便和《红楼梦》文本产生关联,形成一套指涉历史意义的《红楼梦》系统。不过,自胡适批驳潘重规的方法,乃是“猜笨谜”的方法以来,讨论潘重规的遗民索隐红学,便多从是或不是“笨谜”的角度讨论,少有人触及潘重规的遗民史观,是如何建立与形成?有怎样的历史背景与历史因素? 事实上,潘重规在数篇文章中,便反复提及其“课余读书,看到了不少明清之间的民族血泪史实(《南明野史》),看到了不少清初遗老(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的文学作品,又看到不少民族志士文字狱的档案。从他们和环境搏斗的状况中,了解到他们使用文字的技巧方法,无意中触动了脑海里《红楼梦》的影像和疑团,在归纳了许多证据,未曾经过大胆的假设,而得到《红楼梦》是民族血泪铸成的结论”。这段话其实道出他用民族血泪,来指称《红楼梦》一书的主旨,以明末清初遗民史,索隐《红楼梦》的诠释观。其诠释前的先存知识就是清初遗老的文学作品、民族志士文字狱的档案研究。 而他研究明末清初遗老的文学作品、民族志士文字狱档案的学术渊源,无疑地与清末民 初开始盛行,以民族承传、文化承传为理想,在章太炎领军的国粹运动达到高峰,勘刻清代禁抑书籍、明季历史遗献的《国粹丛书》、《国粹丛编》、《风雨楼丛书》、《古学汇刊》系列活动有关。章太炎与潘重规,本有学术脉络相承的关系,潘师黄季刚,为章太炎的嫡传弟子,透过黄季刚的传授,潘重规在南京东南大学,得闻章太炎之学,并曾奉章太炎之命,至国学讲习会教授课程。 除了学术脉络外,国粹运动的精神、成果,也在潘重规的红学研究中,有一定的背景知识作用。国粹运动的目的,依照王泛森的研究,是为了打倒腐败的满清政权,建立反清意识,并且要透过学习西方文化,来复兴中国原有的国家、文化之粹。因此,国粹运动有满族与西学两个参照系:相对于满族,则国粹的重要部分,即贮存在历史、小学、典章制度中的汉族历史记忆,其实是要恢复被满族强制以文字狱、禁书、禁毁目录,用编辑《四库全书》为由,行删改书籍之实,所压抑的明着、明刊、明季遗献,与其中所蕴藏之汉族历史记忆,对满清异族政府形成颠覆批判的作用,达成整合、团结汉族,推翻奴役中国的满清异族。相对于西学,被章太炎等人认可的国粹,是中国传统中真正的国学,是中国接受西方思想,开展新局面的基础,是新中国与旧中国间连续的基础[1]。如是,明季遗民的形象,便从明清之际,遭遇政治、道德上自我认同困境,以存明、存宗为生存价值,以述宋为自我诉说,义理辨析为经学主流,治亲身经历的《明》史为共同事业,以历史为文,以社会文化解诗,以诗存史,[2]那种选择主流社会边缘位置,或者完全拒绝进入主流社会的隐逸、传奇、遗留之士。在清末民初,被“发现”成为拒绝满清社会主流文化,用文辞隐曲、传奇、遗留革命种子,反清复明的主流革命志士,中国文化的真正传统,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了解这些人与其学术,便成为中华儿女延续将绝的民族命脉,极为重要、神圣、坚毅的任务。用潘重规自己的话说,那是“正如探奇选胜的游人,必须缒幽陟险,到达峨眉的高峰,夜半寂寥,万缘都尽,然后才能发现希有奇幻的圣灯”,“从烂纸昏墨之余,感触到古烈士的苦辛苦语,耿耿精诚,不禁令人涕泗横集”。 潘重规诠释《红楼梦》时,毫不掩饰此“反清复明”先存知识,与其反清复明史研究学者的批评身分。在他看来研究《红楼梦》,就是要转译书中借着文学的形式,所蕴藏的反清复明思想,与填补历史缺漏的主旨。而他和曹雪芹、脂砚斋、高鹗、程伟元这些人,见识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都沉醉在“柔情丽旨的妙文中”,不知道“《红楼梦》是反清复明的隐书”,“只觉得《红楼梦》是一部哀感顽艳最动人的小说”。他维护了原著者的著作权,确实转译了书中的民族思想,揭发了《红楼梦》中,中国文化的真正传统。 章太炎重建明遗民史的国粹运动,作为先存知识,强化了潘重规以韵目式隐语研究顾亭林诗学,以明末清初遗民史,索隐《红楼梦》的神圣性。在学思历程的论述中,可知现实生活中,他经历对日抗战、国共内战,而“花果飘零”[3]于大陆、新加坡、香港、台湾各地,四海为家,四海不是家的生命历程。当他面对异族(日本)入侵中国,明末清初遗民的历史记忆,遂有解除乡关何处的辛酸,与承担、重建文化之粹的薪传与使命。是故,当他在海外(指旅居新加坡之事),观亭林之诗,以穷亭林之旨归,以见亭林之心志,那是“河山有恨,望极中华;日月依辰,痛深元旦。死终是客,别岂无家,数十年流离危苦之词,以视泽畔行吟,其凄恻为何如也?后之览者,亦可以哀先生之志矣”!顾亭林为了保存中华文化、民族精神,反清复明,执着于一己的理想,甘愿放弃进入主流社会,与随之而来的荣华富贵,数十年流离危苦,义无反顾的精神与行为。不正是潘重规客途南洋,却诠释顾亭林韵目式隐语诗,与《红楼梦》中反清复明隐语新解,并出版研究专著。散居香港,竟成立《红楼梦》研究小组,发行研究专刊,在境外用不同的角度,研究中国文化、学术遗产。定居台湾,未经报备,不懂俄文,冒着被枪毙的危险,勇闯铁幕列宁格勒,搜寻散落俄国的《红楼梦》、敦煌学古籍遗编;以境外遗民的身分,期望能对中华民族有所贡献,志之所向、心之所往、剑及履及的行为实践。而那远离了的现实中国,流浪在外的异乡生活,在重建、诠释文化中国的民族精神大任之下,也成为可以接受的生存方式。如是,遗民,是文学批评家潘重规,考证《红楼梦》作者,认为是甘居社会边缘位置,远离故土,维护民族大义的作者之文化位置。也是读者潘重规,阅读《红楼梦》的文化位置,更是学者潘重规,生命历程的文化位置。 三、辨隐:书写汉民族精神革命史 历史,是潘重规阅读《红楼梦》的法则。隐书,是潘重规认为《红楼梦》作者,在清朝异族箝制思想的酷毒铁网下,故意建立了一套名不正、言不顺的文字名实系统,用以使反清复明的革命大业能够事成。所以,辨隐,是用南明史、清文字狱档案、明遗民著作,转译书中文名实系统,得到作者的原意,了解作品的原貌,成为作者的知音。但他在辩证此一系统的同时,也建构、书写出他“发现”的明遗民历史记忆。 如是,南明史、清文字狱档案、明遗民著作、《红楼梦》文本,便被建构在同一位置,属于同一名实,可以交互指涉,互相论证。用潘重规的话来说,那就是藏于隐书《红楼梦》中,秘密机关与线索暗示,也是解开隐书《红楼梦》的关键。他认为解谜的方法为:“隐语(隐去意义的巧谲言词)、离合诗(拆字隐藏法)、谐音(同音相谐的隐藏法)双关语,三种主要的隐藏艺术”。其后,他的学生刘荣杰在《红楼梦隐语之研究》中,就沿着此一脉络,定义隐语是“设辞暗指某事或某物,惟稍露蛛丝马迹,供人按迹猜测者之谓也,当今修辞学上名之曰双关语。”隐语的分类,“可分为语意上之双关、字音上之双关与字形上之双关。语意上之双关凡语句间涉两意者也。字音双关,即谐音双关语,以本字借为另一同音之字来作为双关者,字形双关,即以字形的分合来作为双关者,如离合字谜,离合诗谜是也[4]。其实潘重规是用考察文字形、声、义的双关多变,来解释著作《红楼梦》的明清遗民,用文字形、声、义的多形、多音、多义现象,以隐藏、说明自己的世界观,藉以通汉民族革命之精神,正《红楼梦》反清复明之名、中国文化传统,相应西方文化,解除文人飘零之用。换言之,他解释《红楼梦》文字,用语意上之双关、字音上之双关,与字形上之双关语的分类之名,来说明这个明清遗民血泪建构的《红楼梦》世界之实,也建构了一套明清遗民血泪史的文字世界观。与其说他在释字的形、声、义,不如说他只是在察辨《红楼梦》中,明清遗民文字之名,解释《红楼梦》中,明清遗民血泪之义,用文字、声韵、训诂学的探究,建构他遗民历史的世界观。 《红楼梦》题名,就是解隐最重要的秘密机关,《红楼梦》一书题名有五,以《红楼梦》、《风月宝鉴》、《石头记》,此三名最为人知。清文字狱档案中,有干隆四十三年,刘墉搜出丹徒生员殷宝山的诗文,干隆认为其《记梦》一篇云:“若姓氏、物之红色者是。夫色之红非姓之红也,红乃朱也等语,显系指称胜国之姓,故为徽国之语以混之”。故他想起《红楼梦》此题名中,“红”字的机关,“乃在书中五十二回,真真国女子五言律诗首句云: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用红字代替点朱字”,“红楼”就是“朱楼”,“朱楼”就是“明楼”,用此来怀念明朝。而“梦”指的是国家兴亡事迹,因为“古今文学家以梦幻喻兴亡,已经成了彼此默契的事实。譬如《长生殿》传奇中李龟年唱的弹词,感伤天宝之乱,开口便说: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桃花扇》结尾的《哀江南》悲悼明亡,便说: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换言之,《红楼梦》就是明朝国家兴亡事迹。 《风月宝鉴》题名中,“风月”两字,他认为如“清初革命家吕留良诗句所云: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风月”就是影射“明、清”两朝。“风月宝鉴”四个字,在书中十二回所记是錾在正、反两面镜子背上,故“宝鉴”即“镜子”,《风月宝鉴》就是“明清宝鉴”,即明、清历史镜子,用来“指点那些聪明俊秀,风雅王孙,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背面,千万不可以假为真”。 《石头记》此一题名,脂评说,《石头记》是点道人亲见石上大书的一篇故事。他认为此“石头”照卷首所述,即是“宝玉”,此“宝玉”上镌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几个字,即成“玉印”,此刻字又与《三国志·孙坚传》所引汉传国玺刻文相近,形制相似。故“玉印”即“国玺”,而“国玺”代表着“政权”。因为如此,书中的人物宝玉,有无上的权力,无比的神通,有真假之可言。换言之,《石头记》就是书写政权争夺的一篇故事。 由题名显示,书的主旨是写明朝国家兴亡事迹,明、清历史镜子,政权争夺的一篇故事。主旨既定,书中主角身分、故事情节的寓意,也就很容易解释了。宝玉、黛玉、宝钗的三角恋爱关系,便是明清争夺天下的故事。 所以,宝玉在书中,便有象征身分、政治身分、性别身分三重的角色,而此三重身分又统合于明、清政权争夺意义。首先,他是象征政权的“国玺”,印玺必须用朱(朱泥),所以宝玉爱红,爱吃胭脂,四十四回也暗示胭脂盒即印泥盒。此印泥盒的样式,是用龙纹包袱缠裹,装在紫檀盒子里。龙纹包袱指书中宝玉宠婢袭人,袭人之名拆开来,就是龙衣人。印盒指书中宝玉嬖爱的戏子蒋玉函,宝玉出家后,袭人嫁给蒋玉函,住在紫檀堡,玉玺就配上玉函,而且还是紫檀盒。书中有甄、贾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宝玉,甄、贾宝玉是两位一体的“国玺”,甄、贾宝玉寄托真假“国玺”、真假政权、真伪正统之意义。“国玺”在明即为真、为正,“国玺”在清即为假、为伪。甄府在江南,代表明朝,贾府在北方,代表清朝,甄、贾两府先后都被抄家,象征明代先灭亡的事实,与清代终将灭亡的命运。 其次,衔“国玺”而生的贾宝玉,他的政治身分是天子。书中有两次,借薛癎、鸳鸯之口,称宝玉为天王、皇帝,而在《春秋经》中,称周朝的天子为天王。书中又借刘姥姥之口,称宝玉之住宅大观园,为玉皇宝殿,而玉皇宝殿就是指宝玉的住宅,是皇殿、皇宫。宝玉的生命所系,那块通灵宝玉,人和玉同命相依的关系,也就是帝王和国玺不可分割的权力关系。但身为天子的宝玉,其认同的朝代是明朝。以《红楼梦》第十九回为例,宝玉说除了什么明明德外就没书了。表明其最欣赏的书是《大学》,却不直说《大学》,而曲说“明明德”。这“明明德”就是革命术语,其意义为“大明取明明德”,也就是隐寓明朝的意思,表明明朝才是正统。此种用法的证据,见于清文字狱档案,干隆十八年,丁文彬自称皇帝,自立国号为大夏,年号为天元,六年后改年号为昭武,欲传位给曲阜衍圣公。其所造历书,书面上写大夏大明,大夏是取行夏之时,大明是取明明德的意思。此外,第十九回中袭人说宝玉给读书上进的人,取了“禄蠹”的外号。三十六回中宝玉对宝钗辈劝导他求功名,骂道:“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子,也学得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种种语言,都是表现出反抗的精神,不合作的办法,叫人不可出仕伪朝(清朝),极力拼击读书求进的是国贼禄蠹,这种作风与清初诸遗民如一鼻孔出气。庚辰本的第六十三回,更帮芳官取番名,叫耶律雄奴,认为“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急,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俯,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这段谈话,是阳为捧清,背地里却站在汉人的立场,大骂满清异族,有积极反抗的寓意。 最后,贾宝玉是女儿错投了胎,成为男人,所以宝玉是女孩儿一样的人品,爱护女人。而《红楼梦》书中的男女寓意,女儿是汉人,男人是满人,嫁了男人的女人,是变节、不清净的汉人。男人(满人的衣冠文物)是泥,浊臭逼人。女儿(汉人的衣冠文物)是水,见了清爽。不清净的汉人(嫁了男人的女人、象征变节投降清人),有时比满人更坏。所以,宝玉的性别身分,又暗喻他的象征身分、政治身分,他因此是象征汉民族的国玺,投错了胎,成为面目是男人(满人的衣冠文物),人品是女儿(汉人衣冠文物)的悲剧人物。 宝玉既是国玺、帝王,是投错了胎,成为面目是男人(满人的衣冠文物),人品是女儿(汉人的衣冠文物)的悲剧人物,那么钗黛相争宝玉的爱情故事,最后宝钗、宝玉成婚,黛玉去世、宝玉出家的悲剧结局,就是明清争夺天下的故事结局,清存明亡,天下换主、江山易俗的悲剧了。 潘重规也从薛宝钗、林黛玉,与其周遭人物之姓名、别名,用拆字、谐音、历史法,来揭示自己认为薛宝钗、林黛玉象征清、明帝王身分的看法。如林黛玉的“林”,可以代表明朝君主,是因为“《尔雅·释诂》开篇第二条就说:林、丞、天、帝、皇、王、后、辟、公、侯,君也”,“明帝姓朱,所以他姓林,许慎《说文解字》说:朱,赤心木,松柏属。朱是木类,所以黛玉说,我们不过是个草木人儿罢了”,用《尔雅》、《说文解字》,来证实其识名之正确。继而用史实,“明末清初,宁都魏禧和一班反清同志,隐居翠微峰上,号称易堂九子(日月为易,也暗藏着明字),其中有一个叫林时益字确斋的,本来是明朝宗室,原名朱仪滂,他们暗中拥戴他为领袖。这便是姓朱的国亡后改姓林的实证”,来证实其扩义之精准。 薛宝钗名字中的“钗”字,可拆字为“又金”,又金,后金之义也。由清之先祖女真酋长完颜阿骨打,在宋徽宗政和五年,称帝并改国号为金,金之色白,故完颜部尚白,清太祖初建国,则称后金。又金,正是后金之义,故宝钗是金。金之色白,故宝钗姓“薛”,薛音同雪。薛宝钗住在蘅芜院,院中匾额题为:蘅芷清芬(点清字),别号蘅芜君(有帝王之意)。其兄薛蟠,名字中的“蟠”字,为番也,从虫,绰号叫呆霸王,正是斥责他为异族番人,这些都显示薛宝钗象征清朝的帝王。林黛玉姓“林”,代表明朝君主,明朝时姓朱的人家,国亡后改姓林。林黛玉,前身是绛珠仙草,“绛”字为红,是影射明朝的国姓“朱”。别号叫潇湘妃子,吃的是天王补心丹,都象征他明朝帝王的身分。黛玉是朱明,故体己的婢女名叫紫鹃,“紫”是朱的配色,“鹃”是望帝之魂,代表哀悼、怀念明朝帝王的人。 《红楼梦》八十回将尽时,特别记载了一桩女子殉国的故事,此故事又与前文文气不连贯,那就是第七十八回,不先写宝玉哀祭晴雯,撰写诔文之事,却插写了大半回的宝玉写词哀挽林四娘的故事,林四娘其人、其事。潘重规认为《红楼梦》中这位林四娘,就是清初蒲松龄《聊斋志异·卷二》所记:“青州道陈公宝钥,闽人,夜独坐,有女子搴帏入。视之不识,而艳绝,长袖宫装。……俯首唱伊梁之调,其声哀婉。歌已,泣下。……曰:卿勿为亡国之音,使人悒悒。女曰:声以宣意,哀者不能使乐,亦犹乐者不能使哀。……女恘然曰:妾,衡府宫人也,遭难而死,十七年矣。……乃问宫中事,女缅述,津津可听。谈及式微之际,则哽咽不能成语”,此故事女主角衡府宫女,故《红楼梦》中的恒王就是指衡王。又据牟润孙的分析,故事女主角为明朝衡王宫女林四娘,林四娘是遭入关清兵杀害而亡。他说:“蒲松龄虽没说出女鬼是明朝的衡王宫人,但衡王既是明朝在青州的藩王,全篇又皆是亡国故事,无异明白说出她是明朝的女鬼。伊梁之调,是说清兵入关破灭明朝。……式微之际是指明朝亡国的时候”,“《池北偶谈》记载四娘见到陈宝钥说:妾故衡府宫殡也,生长金陵,衡王昔以千金聘妾入后宫,宠绝伦辈,不幸早死,殡于宫中。不数年,国破,遂北去,妾魂魄犹恋故墟。……王渔洋和蒲留仙所记是同一故事,所不同者,《志异》说她遭难而死,《偶谈》说她在国破前不幸早死。……两人都是借鬼魂以记载衡王宫女林四娘,而蒲氏所记则反映出林四娘被杀,衡王遭祸,比较切实”。自传派大将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一书,以维护马列主义,农民起义的神圣性,为诠释立场,将林四娘之死,系年在明崇祯十六年七月至十月(1643),清兵入侵山东省境,所发生之事。他说:“青州府,明衡王朱佑楎之藩封。明清之际,青州破,衡王府之林四娘死事,本扰明之清兵所致。曹雪芹于《红楼梦》第七十八回写宝玉作姽剋词歌行,咏恒王(即衡王)、林四娘事,牵及流寇,如非雪芹以时代所忌,故为诡辞,则诬罔农民义军之言也”。综合蒲松龄、王渔洋、牟润孙、周汝昌的论证,潘重规认为第七十八回,不先写宝玉哀祭晴雯,撰写诔文之事,却插写了大半回的宝玉写词哀挽林四娘的故事,是“作者独藉说部本属虚构的掩护,用无比的技巧,将真事传现于当时及后世的读者。……他用课子弟作诗歌来转移读者的视线,……普通课子弟作咏诗事,却一再说明是作挽诗,……这就表明作挽诗不是泛泛怀古,而是深切哀悼故国烈士之意”,而深切哀悼故国烈士情感,又可见于宝玉在作完姽剋词后,作了一篇芙蓉诔,哀挽晴雯,在读诔之前的那段话,他说:“诔文挽词也须另出己见,自放手眼,也不可蹈袭前人套头,略填几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须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宁使文不足悲有余,万不可尚文藻而失悲切。况且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偏作俑。……表明哀挽林四娘是寓有难言之隐,《红楼梦》作者用歌咏风流隽逸作外衣,达成他哀悼故国忠义慷慨的不敢告人内心”。 四、版本:建立遗民红学学术典范 潘重规挑战胡适曹家自叙传说,诠释其明清遗民血泪意义的《红楼梦》时,除了辨识隐语,书写汉民族革命精神史外,另一项诠释重点,就是挑战胡适的版本学研究典范,企图在以版本考证为楷模的红学研究中,建立遗民典范的版本学术基础。其后,他在香港中文大学组织《红楼梦》研究小组,创刊《红楼梦》研究专刊,发刊词中明白指出,小组今后的五项研究方向是:各脂评本与程甲、程乙本的校勘,各脂评本的收集和全面校订,书中人、物、名等等的索引,各种参考数据的索引与提要的编写,有关《红楼梦》研究问题丛书的结集。五项工作有三项,和重建作者原意、原貌的版本工作有关,并且其成果,对于他以明清遗民血泪说,挑战胡适曹家自叙传说中,作者原意、原貌的版本系统,建立遗民典范版本系统多有助益。 1971年,徐复观在香港报刊,和潘重规发生激烈的红学研究论战。他认为潘重规不过是“为他的新解(指曹雪芹只是《红楼梦》的整理、删改者)求证据,并且他正根据他这一观点,编校一部《红楼梦》新本,以恢复他的本来面目,以建立他的红学系统[5]。潘重规的响应是:“近二十年来,不断有新版本、新材料发现,我也不断和海内外红学专家,如俞平伯、周汝昌、吴恩裕、吴世昌、赵冈、陈炳良、余英时、冯其镛诸先生有辩诘讨论的文章。总之,一切新版本、新材料的发现,不但不曾动摇我基本的看法,反更增强我正确的信念。我现在还要重复我在《红楼梦新解》所说的话:假如我们看清楚这书的时代背景,鉴定这是一部民族搏斗下的产物,熟识黑暗时代大众默认的革命术语,我们再细读此书时,耳中便仿佛听见民族志士的呼号,眼中便仿佛看见民族志士的眼泪”。在他的构想中,《红楼梦》的作者,就是反清复明的民族志士,作品本源就是民族志士的眼泪、民族搏斗下的产物。版本考据,也只能构想、考据出《红楼梦》的意义,是民族血泪铸成的隐书。 其具体研究对象包括了:《红楼梦》避讳研究,脂评本《红楼梦》、《干隆钞本百廿回红楼梦稿》、甲戌本《石头记》、己卯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国初钞本原本红楼梦》等钞本系统《红楼梦》校考、研究,再加上访查、研究列宁格勒本《红楼梦》,最后花了十年的时间,校出一本他认为,比程刻本更符合原稿的《干隆一百二十回全钞本校定红楼梦》。 《干隆钞本百廿回红楼梦稿》,是一部引起红学家颇多论战的《红楼梦》钞本,潘重规对此书的看法:首先,认为此钞本是高鹗手定的《红楼梦》稿本,也是他整理《红楼梦》过程中的“全本”与“定本”。其次,高鹗对前八十回的修订近于“校补”,后四十回的修订近于“创作”。第三,此一钞本,确是高鹗程伟元付刻前的底本,其原稿确是程高以前人的作品,由此可判断《红楼梦》后四十回确不是程高所伪作。第四,钞本的前八十回,是程高整理《红楼梦》时,广集各种脂评钞本,命抄手将旧本重抄,抄手不只一人,所以字体笔迹有异。第五,这钞本的前八十回文字,不但确出于脂本,而且还胜于诸脂本。第六,就文章修辞、文字改文润色而言,此钞本的贡献也极大。最后,此钞本是唯一有后四十回的钞本,动摇了向来认为只有八十回的钞本《红楼梦》系统,与一百二十回的刻本《红楼梦》系统,也证明了胡适从脂评八十回《红楼梦》钞本,考证《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不是一人所作的说法,并不正确。 所以,潘重规最后用《干隆钞本百廿回红楼梦稿》,这部可以论证《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不是一人所作,《红楼梦》后四十回确不是程高所伪作,其原稿确是程高以前人的作品,出于脂本,而且还胜于诸脂本,文章修辞、文字改文润色贡献极大的《红楼梦》文本,花了十年时间,整理勘对出校定本。这本校定本,也是他建立其红学主张:曹雪芹不是《红楼梦》的作者,只是《红楼梦》的整理、抄写、删改者,高鹗不可能补作后四十回,他和曹雪芹一样都是整理、抄写、删改《红楼梦》的人,脂砚斋是整理、评阅所见《红楼梦》本子,写成清抄,预备出版的红迷。《红楼梦》另有原作者,乃反清复明的志士,,一百二十回《红楼梦》,都是反清复明的志士的原作,著书意义是记载民族的沉痛、民族血泪意义系统,对抗胡适自传红学的遗民红学典范。 五、结论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整理、小结潘重规《红楼梦》论述体系,是视《红楼梦》为中国民族精神的载体,反映了汉族历史记忆。这些历史记忆被满族强制以文字狱、禁书、禁毁目录、用编辑《四库全书》为由,行删改书籍之实。只有在明着明刊、明季遗献中,所蕴藏之汉族历史记忆,是中国传统中,真正的国学,是中国接受西方思想,开展新局面的基础,是新中国与旧中国间连续的基础,由此才能够建立“现代性”新中国。反清复明的主流革命志士,在《红楼梦》中用隐曲文辞、传奇、遗留革命种子,建构了中国文化的真正传统,保存了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了解这些人与其学术,便成为中华儿女延续将绝的民族命脉,极为重要、神圣、坚毅的任务,这些便是他所建构的“中国性”内涵。以章太炎的文字、声韵学概念,及胡适寻找作者原作、原意、原貌,定其是非,寻找不变的意义系统,经学的版本学观念。确立他的《红楼梦》研究之现代性与合理性。而保存在《红楼梦》中,民族的搏斗、黑暗时代大众默认的革命术语,民族志士的呼号,民族志士的眼泪,是建立“中国又现代”的文化、社会主体,所不可或缺的精神。 注释: [1]王泛森.《清末的历史记忆与国家建构——以章太炎为例》.台北:思与言,第三十四卷三期,一九九六年九月,页一至十八。 [2]赵园.《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九年,页二五七至四二五。 [3]花果飘零一词,原出于唐君毅,用以指涉他们那一世代的学人,历经抗战、内战,四海为家,四海都不是家的境遇,康来新用以指称潘重规的生命历程特色,此处援引之。参见康来新《遗民血泪——台湾战后的索隐派红学》台北:国科会计画报告,1999年。 [4]刘荣杰.《红楼梦隐语之研究》.台北:中国文化大学硕士论文,1977年,页一。 [5]王世禄(徐复观).《由潘重规先生红楼梦的发端略论学问的研究态度》.香港:《明报月刊》,第七十二期,页五十七至六十五。转引自潘重规《红学六十年》,页一八八。 参考文献: (1)(2)潘重规.红楼梦新解[M].台北:三民书局,1990. (3)潘重规.红学六十年[M].台北:三民书局,1991. (4)潘重规.红学论集[M].台北:三民书局,1992. (5)潘重规.亭林诗考索[M].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2. (6)潘重规.红楼血泪史[M].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6. (7)游志诚.敦煌石窟写经生——潘重规教授[M].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9. 萧凤娴,女,台湾辅仁大学中国文学博士,现为台湾慈济大学东方语文系中文组助理教授。 潘重规小传: 潘重规(1898—2003),婺源县(今属江西)人,本名潘崇奎,小名梦祥。因章太炎先生,期许其如南北朝史学家李重规,改名为重规。业师黄季刚先生为之取字袭善,晚年则自号石禅。1925年入国立东南大学就读,大学毕业后,至武昌湖北高中教书三年,后返回中央大学任助教,1939年转任三台国立东北大学中文系。1942年至1948年间,先后任教四川大学、上海暨南大学、安庆安徽大学。1948年先至广州文化大学任教,后转至香港分校任职。于1950年来台,任教于台湾师范学院,创设台湾师范学院国文研究所。1956年,为了接母亲至海外,赴新加坡南洋大学任教,一年后因接母亲之事不顺利,改赴香港任教。1957年,开始写《敦煌诗经卷子研究论文集》、校阅姜亮夫《瀛涯敦煌韵辑》。1966年,在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中文系,开设《红楼梦》研究课程,成立《红楼梦》研究小组。1973年复来台任教于中国文化大学中文系,同年至苏俄列宁格勒访钞本《红楼梦》与敦煌书籍。1977年于文化大学中文系开设敦煌学研究课程,之后领导学生编成定本《百廿回干隆钞本红楼梦》、《敦煌俗字谱》、《龙龛手鉴新编》等书,自编《敦煌变文集新书》、《敦煌坛经新书》等书。曾获法国法兰西学术院汉学茹莲奖,韩国岭南大学荣誉文学博士。2003年4月24日,因肺炎病逝台北国泰医院,享年97岁。 原载:《江西社会科学》2005年第8期 原载:《江西社会科学》2005年第8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