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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美学对《红楼梦》的影响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静轩 参加讨论

    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离不开时代的影响。从美学意义上讲,《红楼梦》所诞生的时代正是中国古典美学的终结时期,同时也折射出中国封建社会最后阶段农耕文明的辉煌。明清美学在中华美学思想发展史上具有承先启后的转捩作用,不仅对中华传统美学思想进行了深刻而全面的总结,而且为中华近代美学思想的变革提供了丰腴的理论胚胎。《红楼梦》诞生二百多年以来,一部寄托着曹雪芹审美理想的文学巨著,不仅极大的丰富了中华文化宝库,同时对后世的民族心理和民族个性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些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文学自身的影响。这种影响是直接的承前启后的,表现为对小说、戏曲、绘画、诗歌、园林建筑甚至于服饰、饮食文化等等。一是对民族心理和民族个性的影响。表现为民族意识和审美情趣的间接影响。因此,一部《红楼梦》植根于中华文化而又光大了中华文化。
    明清美学是中华美学思想集大成,是中华古典美学最后一次高峰,这个时期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小说创作,而《红楼梦》正是滋生在美学这块丰腴的土壤之上,它闪烁着千古不灭的光辉。
    著名美学家宗白华先生在《艺境》中论述中国艺术的相互关系和相互作用。他指出:“中国各门传统艺术(诗文、绘画、戏剧、音乐、书法、建筑)不但都有自己独特的体系,而且各门传统艺术之间往往互相影响甚至互相包含。因此,各门艺术在美感特殊方面,在审美观方面,往往可以找到许多相同之处或相通之处。”《红楼梦》以小说的形式同样体现出上述的艺术精神和艺术理念。
    中国古代哲学是中国美学的基石
    明清美学的时代特征具有反传统的个性色彩
    中国的哲学思想主线一直是以儒家的学说为主体思想。千百年来由于历代统治者的嘉许,逐渐形成中国人正统的民族心理和道德观念。在儒教大网架上道释之说相辅相成,因此中华美学的框架始终离不开中国哲学精神的关照。自宋明以来,中国文化的气脉较之汉唐几近衰竭,惟有“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趾高气扬,在禁欲主义的背后人欲横流。有人讲,宋明时代不是一个典雅的时代,而是一个色情的时代。以往汉唐时期征战疆场,好大喜功,此时此刻全然转为荒淫无度的床第之欢。于是在精神文化领域产生了明代的园林和清代的小说。
    扎根于明清时代的文化和审美情趣总是离不开时代和现实生活的范式。明代残酷而专治的封建统治使更多的官僚仕子躲进精巧的园林中穷奢极欲,清代的文字狱压抑着文人仕子的精神品格,为了发泄人类特定的自然天性,明清小说以前所未有的冲击力,渲染人类自身的生活特别是性生活,反映明代市井生活的写实主义小说《金瓶梅》等应运而生。接踵而来的是在一个半世纪之后,一部反映中国封建社会末世贵族生活的小说《红楼梦》又脱颖而出。虽然《红楼梦》被历代学者认为是承袭《金瓶梅》而来,但是这种承继并不是因袭而是升华。
    明清时代沉闷的儒家哲学思想使新生一代的文化人大为反感。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社会物质生活必然反映出精神文化新的渴求。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律性、儒道释对人类的约束与奴役性开始不适应和反叛。一批思想家及其学说相继出现。
    对曹雪芹《红楼梦》影响最深的三位思想家和艺术家都是明清时代反传统的斗士,他们之中突出表现为李贽的“童心说”、汤显祖的“世情说”、袁枚的“性灵说”。这些思想学说和美学思想极大的影响了《红楼梦》的诞生。
    思想解放,个性至上。正是这个时代思想家的呼声和实践。在《红楼梦》之前的明清戏剧和小说美学思想已经深深的影响到了曹雪芹。明代思想家李贽的“童心说”是其文学思想和审美的核心。所谓“童心”李贽说:“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一旦“有闻见从耳目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李贽《焚书》),李贽所谓“童心”即孩提之心,一种不为闻见道理所左右的纯真之心。曹雪芹塑造的怡红公子贾宝玉正是这样一位纯粹而可爱的童心公子。而大观园中的姐妹们在这个童话般的世界中在演绎着一部绚丽多彩的中华文化的活剧。一群童心未泯的姐妹们吟诗作画,闲雅风流,真乃又一世外桃园也。
    明代戏剧家汤显祖等的“世情说”,一味强调表现个性和抒发率真的自然本性。他的美学思想的核心表现在一个“情”字上,他认为一切艺术都要表现“情”,要以“情”为基准,“情”是艺术的源泉和动力。他的《牡丹亭》就是他学说的最好注释。汤显祖以情为上的美学思想对曹雪芹影响很大。《红楼梦》以“情”和“梦”为核心,肯定“情”的价值、追求“情”的解放不仅是曹雪芹的审美追求,同时与汤显祖的美学追求是一脉相承的。《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和《红楼梦》中的林黛玉都是以“情”为上的超时代的审美典范。曹雪芹是因为自已的审美理想在现实中不能实现,而“因情生梦”,写出了这部千古绝唱的《红楼梦》。这才有脂砚斋关于《红楼梦》“是一篇情文字”的论断。
    清代诗人袁枚“性灵说”的文学主张和美学追求,强调诗以“性灵”为主,所谓“情”,“心之声也,性情所流露者也。”袁枚一生反抗理学,耻于与理学腐儒为列。“宋儒硁硁然将政事、文学、语言一绳捆来,驱而纳德行一门,此程朱所以为小也。”他在生命的最后岁月,仍然坦然声明绝不删除文集中的“华言风语”,坚持文学必须与“德行”分开的主张,明白地标榜自己始终是一个文人,而绝不是个理学家。
    袁枚的思想和美学追求对曹雪芹以诗笔创作《红楼梦》的影响很大,在七十多万言的《红楼梦》中著名的诗词曲赋都承继了袁枚的“性灵”学说,无论是黛玉的“葬花辞”还是宝玉“芙蓉女儿诔”等等,都情真意切风神凛然。《红楼梦》中诗赋在语言上力求自然流畅、辞意浅近,富有音韵的和谐之美的白描手法都与袁枚绘声绘影。而袁枚在《所好轩记》中标榜:“好味、好色、好屋、好游、好友、好花竹泉石,好珪璋彝尊、名人字画,又好书。”这些我们在曹雪芹的大观园中又如闻其声、如睹其影了。
    当然,明清时代的思想家美学家不仅其上述三位。但这一时代的美学思想是《红楼梦》艺术的本源,曹雪芹《红楼梦》的主线“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相对垒,正是明清美学反传统的集中体现。
    明清美学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集大成
    《红楼梦》是建造在明清美学基石上的摩天大厦
    《红楼梦》以它艺术上巨大的包容性,确立它在中国文学史上、艺术史上、特别是审美思想上独到的地位。它的特殊贡献在于它为明清的中华美学树立了一座丰碑。《红楼梦》可以无愧于建造在明清美学基石上的摩天大厦。举凡中国文化的各个领域在《红楼梦》中都有涉猎,它所树立的艺术和美学典范,从传统文化中的儒道释始,其中具体到某一点切入都能找到深层的文化底蕴,它的波及范围之广堪与历史任何一部巨著相媲美。
    首先,《红楼梦》是一部诗化了的小说杰作。至于它在中国小说史乃至中国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恐怕有口皆碑。而这部诗化小说在诗歌史上,也应该有其特殊的位置。无论正统诗人们怎样排列诗人的队伍,而曹雪芹在《红楼梦》中那些以主人公之口吟诵出的荡气回肠的泣血之作,不仅有其祖父曹寅的诗人基因,而且有当代人的情真意切真实情感于其内。
    《红楼梦》中的诗词,大小二百余篇,据有关专家统计,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和各种韵文总计为225篇,除去匾额外还有207篇诗文。无论这些诗文体裁如何,曹雪芹天纵奇才,得心应手的融入《红楼梦》的每个特定情节中去,使中国的小说与传统的诗歌融合在一起竟然天衣无缝,让人可歌可叹。曹雪芹在《红楼梦》的典型环境的创造,主要通过出神入化的白描手法来进行的,辅之以诗词曲赋作为渲染。曹雪芹成功的运用了传统对联和匾额立体勾画出宁荣两府的历史空间,形象的以诗的韵律塑造出主人公的文化品格和精神形象,诗确实起到了对人物塑造特别是内心世界刻划上画龙点睛的作用。致使《红楼梦》中的这些诗雅俗共赏,回味无穷。
    《红楼梦》的诗词有许多重要篇目对情节的延展和结构贯穿起着提纲挈领的作用。如探春的《招宝玉结诗社帖》和贾芸《送白海棠帖》,同时送到诸艳之冠宝玉手里,引出秋爽斋偶结海棠社的故事,揭开了大观园中一系列诗社活动的序幕。同时在大量诗词曲赋中,隐伏着各类人物命运的“谶语”,这种以“诗谶”的方式预示人物命运的手法被人称作为诗笔。它把人物命运和故事的情节自然的贯穿在一起,层层展开情节并形成浪漫主义风格的一个重要表现手法。所以曹雪芹以诗为文,直承汉唐而光耀当代。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不是以诗为诗,使诗孤立于故事之外,而是让诗为塑造人物形象和艺术思想服务,在诗文中言与义、曲与直、隐与显、美与丑、虚与实、情与景、情与理、象与意、阳刚与阴柔等方面,对明清美学思想在《红楼梦》中作了全方位的总结与宏扬。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设计的大观园,集明清两代南北园林之精华,让后世人饱览中国园林艺术风范,让我们在诗与景中领略出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众所周知,曹雪芹幼年生活在金陵小仓山、苏州织造府等园林精美的环境之中,他对中国园林的精髓深有所悟,故而在《红楼梦》中为群芳诸艳创造了一个世外桃园般的仙境大观园。这座大观园以江南园林为主模特,以北方生活为主场景,在大观园内诸景皆备、四时皆宜,许多优美而动人的故事大多发生在这里。其中第四十九回至五十回中栊翠庵白雪红梅的绚丽景观,就是把江南早春二月的春雪红梅搬到了十月的北京,使《红楼梦》更具传统的诗情画意。
    曹雪芹在设计大观园中恐怕有两座园林给他留有深刻的印象。也许是心灵相通,也许是艺术家的在天之灵冥冥观照。总之李渔的芥子园,袁枚的随园自觉不自觉地都会成为大观园的最原始的思维雏型。尽管大观园的皇家园林的气魄雄立于曹雪芹心中,但是江南的风花雪月、竹影寒窗的诗境不会不让他的思绪留连忘返吧。尽管李渔、袁枚都与曹雪芹的祖上有过某种联谊,那么他们惊世园林之作总不会不影响到他的《红楼梦》中的大观园吧。
    那么先说说芥子园,它是清代著名戏剧家兼小说家李渔设计建造的金陵别业。这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生于明末活跃于清初。李渔在晚明清初思想启蒙运动的影响下,在哲学观点和文学思想上继承了反传统的思想,他在一切领域中有感而发,从不随流俗转而自成一家的独特风貌,反对模仿、力主创新的强烈意识都集中体现在他的一系列艺术活动中。他的戏曲小说使他成为明清一代杰出的代表,同时在其他领域中独树一帜的美学观使他在明清占有重要的位置。李渔还是清代著名的园林家和美食家。他的一部《闲情偶寄》为我们在园林、服饰、饮食、美容、养生方面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史料。
    芥子园“此予金陵别业也。地只一丘,故名‘芥子’状其微也。”在一座占地不足三亩的地方,李渔亲手把它建成风流百年的一代名园。在芥子园内设“浮白轩”、“栖云谷”、“月榭”、“歌台”。在园林设计上借景、隔窗,匾联等应有尽有。后来在曹雪芹的大观园中也出现了这些园林艺术的表现手法。这些建园方法李渔不仅有丰富的经验,还有详尽的记叙。
    另一个是与曹雪芹直接有关系的随园,随园曾是江宁曹家织造府的前身。曹雪芹祖父曹寅曾与袁枚有过往来,可能是诗友。袁枚不仅是开宗立派的“性灵”派诗人,更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他所建造的江南名园随园,在中国园林史留有重要的一页。随园体现了中国园林艺术的精髓,相地合宜,构园得体,又成天然之趣。袁枚在《随园记》中谈到随园设计的特点:“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间,为之桥,随其湍流,为之舟;随其地之隆而歌侧也,为缀峰岫;随其蓊郁而旷也,为设宦窔。或扶而起之,或挤而止之,皆随其丰杀繁瘠,就势取景,而莫之夭阙者,故仍名曰随园,同其音易其义。”好一座随园,也许这就是江南园林乃至中国园林的精义所在吧。
    曹雪芹的大观园建在北方魂却在南方。大观园坐北朝南背靠大主山,水际安享,花间隐榭,凸碧山庄、凹晶溪馆,有高有凹,有曲有深,有峻而悬,有平而坦,自成天然之趣。大观楼“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宫苑绣阁,村野山庄,正是清代皇家园林的气派。大观园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园林建筑当属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和藕香榭,潇湘馆是黛玉住所,江南园林园中之园的风格:“入门曲折游廊,阶下石子甬道下面是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二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后院还有大株梨花和芭蕉。坐在房内,竹影透窗,满室皆生绿意。竹子是潇湘馆最显著特征,把林黛玉人物性格和典型园林环境融为一体。而宝钗居住的蘅芜苑又是北派园林建筑风格:“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入门两边超手游廊,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十分清雅。植物从香草喻其人物性格。最具园林特色的当属盖在池中的藕香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柱子上黑漆嵌蚌对子:“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这与李渔芥子园中的各类风格的匾额遥相呼应。
    《红楼梦》不仅有精致典雅的园林背景,更有精致入微的居家装饰和工艺品点缀其间,整座大观园古色古香,满目琳琅。据一些专家统计,全书一百二十回初步归纳涉及到工艺品的竟达56回之多,如果把书中出现的工艺美术品按现代工艺美术划分法粗略分理一下,大致有二十大部类,327个品种,5600多件。其中包括玉器石刻类、漆器雕漆类、瓷器类,以及毡毯类、首饰、屏风、文房四宝、织品绣品等等,这些工艺品几乎囊括了中国工艺美术的各个品类,显现出古色斑斓的错采镂金之美。
    我们可以从书中描述贾府的豪华和轩昂的气宇中看到中国封建社会的形态表征,它代表了封建文化最高的审美价值。其中比较有代表的阵列当属贾府正厅“荣禧堂”。气魄之大堪与帝王比肩:“荣府五间大正房,正中堂屋,上有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斗大三字:‘荣禧堂’”。这规格气派完全可以同皇家园林圆明园中的某些建筑相雷同。而《红楼梦》主人公们居室陈设也更具特色,宝玉的怡红院、林黛玉的潇湘馆、薛宝钗的蘅芜苑,甚至探春的卧房的几案装饰陈列都各有千秋。我们看一下书中四十回探春房内的陈设:“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梨花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墙上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边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看多么文雅、多么气派,曹雪芹为探春设计的书房远比乾隆皇帝的“三希堂”还阔朗、还豪华、还雅逸。
    曹雪芹精熟中国文化,有深厚的古董文物知识。这些都自觉不自觉的在《红楼梦》的章章节节中一再显露出来。据专家研究,《红楼梦》中瓷器绝大部分都是宋代名窑和明代景德镇名窑珍品,其中有宋代汝窑美人觚、汝窑花囊、官窑大盘、官窑胎填白盖碗、汝窑盘子架、土定瓶,明代宣窑瓷盒、成窑五彩小盖钟,以及清代粉彩等工艺装饰品。穿金戴银更是贾府们司空见惯的点缀。仅金银器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在目录上就出现十二次。曹雪芹借助中国精美的工艺品,把《红楼梦》中的主人公妆扮得美仑美奂、光彩照人,完全一派富贵气象。
    这种错采镂金之美是中国封建文化的一种极致。在《红楼梦》中曹雪芹曾经为此营造了几次大的气氛以显现封建末世的回光返照。那就是书中第十三回为秦可卿安排了规模庞大的送殡活动;第十八回元春省亲的巨大仪程;第五十三回宁府除夕祭宗祠;第九十七回薛宝钗出阁等,把中国封建社会的红白喜事和祭祖活动生动展示出来,其规模、其奢华程度不亚于王公贵胄。请看典雅的秦可卿丧仪之规模:“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只见府门大开,两边灯火照如白昼,乱哄哄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震岳”。
    在中国文化中比较突出的还有古代的服饰文化和饮食文化,这些在《红楼梦》中也有不凡的描述。从中不仅看到曹雪芹广博的服饰知识和深湛的饮食经验,而且对服饰与饮食的氛围营造显示了他极高的审美品味和美学追求。在《红楼梦》写作中,曹雪芹不仅浓墨重彩的渲染出错采镂金的辉煌之美,而且与之对映出笔墨淋漓的芙蓉出水般的清雅之美。红楼服饰深刻展示出曹雪芹的艺术才能和文化品格。
    明清时代的服饰文化的特点是,处于封建末世专制社会,更趋向于崇尚繁丽华美,趋于诸多粉饰太平吉祥的祝福之词,将这些吉祥祝词施之于图案之上,增加华贵的审美氛围。这个时代服饰特征表现为生动豪放、色彩浓重简练醒目。反映出巨大的民俗文化与审美形态。特别是清代服饰,更追求繁缛的艺术样式和风格,形成了在服饰用料、饰物等崇尚精致细密之风。而清代织业之发达更为清代服饰文化提供了物质条件和广阔的创造天地。
    清代满族入主,男人被迫蕹发易服,而女子基本保持宋明服饰风格。由于满汉服饰的融合,出现了清代服饰花样丰富多彩的趋势。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以“假作真时真亦假”的手法处理服饰的风格特色时,隐藏满服的特征,基本以明代服饰和清代服饰混合法来塑造人物。如《红楼梦》几位主要人物的服饰具有该时代的代表性,有些甚至是当代流行的时装。
    贾宝玉在第三回出现在林黛玉眼中的服饰是:“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绿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色起花八团倭缎穗”。而第六回王熙凤的服饰:“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祆,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第八回宝钗的服饰:“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䰖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第八十九回林黛玉的妆束很有性格特色:“黛玉身上穿着月白绣花小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扁簪,别无花朵;腰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
    上述几位红楼人物的服饰特点是富丽堂皇般的错采镂金之美,而唯独黛玉的服饰清新淡雅,犹如芙蓉出水,形成了比较强烈的对比,自然这是作者形象塑造的需要,也是特定人物的审美需要。特别一提贾宝玉的妆束,据专家们评论,宝玉为戏装打扮,那头上戴的束发紫金冠和二龙戏珠抹额是戏剧人物的服装。而箭袖正是满族服装所特有的。所以宝玉整个形象特别是服装真假莫辨。而其他三位女性的服装基本为汉装式女装。因为清代易服女装不变,但是除箭袖外还有清代乾隆年间流行时装如王熙凤穿大红云缎窄裉袍褂等。而书中更多的人物没有出现满装,甚至连汉族女性缠足的小脚都或明或暗,没有正面的描述。自然由红楼十二钗起,《红楼梦》所展示的明清服饰是宏大和精微并存的。由于曹雪芹出身于清代织造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对发达的织绣品、锦缎的花色品种一定不会陌生,王熙凤曾说:“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有好几匹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蝙幅花样的,也有百蝶花样的”。可见清代的丝织业仍以江南为中心幅射全国,曹雪芹又在《红楼梦》中尽行做了展示。
    《红楼梦》所涉及的民俗民风从多方面展示出中国封建文化的绚丽色彩。这些民俗民风正是中国古典美学的源泉,反映出该时代人们生活的自然状态和物质文化的实际水平。比如说中国丰富的茶文化、饮食文化、宗教文化等都在《红楼梦》中多有尽述。特别是处于宁荣二府豪门的饮宴更是《红楼梦》的一大特色。红楼饮食文化直接反映了封建时代中国饮食文化的斑斓色彩。每逢佳节时令贾府都要大摆宴席,就其规模而言,则有大宴、小宴、盛宴;就其时间而言,则有午宴、晚宴、夜宴;就其内容而言,则有生日宴、寿宴、冥寿宴、省亲宴、家宴、诗宴、灯谜宴等等;就其节令而言,则有中秋宴、端阳宴、元宵宴;就其地方而言,则有芳园宴、大观园宴、大厅小厅宴、怡红夜宴等等。一部《红楼梦》其饮宴及食品名目繁多,据不完全统计,百二十回《红楼梦》描写食品多过286种,可分为主食、点心、菜肴、调味品、饮料、果品、补品、补食、外国食品、盥沐品九个系列。虽然茶在《红楼梦》中仅出现了六安茶、老君眉、普洱茶、女儿茶、龙井茶、杏仁茶等,但是有着丰富饮茶经验的宁荣二府,把茶的用法和用途表演得淋漓尽致,如第四十二回《冬夜即事》诗云:“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妙玉等用雪煎茶,以及以茶漱口,以茶泡饭等都可称为红楼之一绝。《红楼梦》的饮食文化不仅是对清代贵族现实生活的总结,而且还影响到后世。直到今天由红学家们共同开发出来的几个版本不同菜系的红楼宴,极大的丰富了今天人们的饮食文化。这不能不赞誉曹雪芹的神来之笔意而造福几代人。
    《红楼梦》风俗文化的特点是以真实细节、生动地表现了清代贵族家庭生活情景,小说涉及到的内容其真实性和细微程度与历史实录酷似和相近。大的场景描述展示了清代封建礼俗,增加了小说的文化氛围。像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这些描述传统民俗的场面,祭祖过年闹元宵等风俗,展示了南北区域的民俗文化的特色,像园林建筑艺术、饮食文化、服饰和宗教风俗等等。这些红楼风俗从各个侧面显示了中华民族丰富多彩的文化魅力,弥漫着浓重的美学色彩。
    曹雪芹的《红楼梦》与李渔的《闲情偶寄》
    李渔,清代著名的戏曲家兼小说家,也是著名的园林家、出版家、美食家。他出生在明万历三十八年(公元1610年),祖籍浙江兰溪。李渔在六十岁这年写成了《闲情偶寄》一书。该书是他一生艺术经验的总结,是清代大文化的产物。《闲情偶寄》八部十六卷,穷李渔毕生的经验,论及戏曲创作、导演、服饰妆扮、园林建筑、器具古玩、饮食烹调、种树养花、医疗养生等诸生活美学方面的问题,阐述了自己的经验和体会,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有关中国传统文化和民俗民风及生活美学的综合性论著。六十岁是人生极为成熟的时代。李渔把明清以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人生体验纳入其著述之中,为后世留下了极为珍贵的文化资料。
    大概在李渔逝世不到八十年的时间,一部反映封建末世生活的《红楼梦》问世。有关曹雪芹的过去我们所知甚少。从他不足五十岁的人生经历中,大悲大彻而感悟人生,才有那部为“闺阁昭传”的《红楼梦》。其间我们很难知道曹雪芹生前是否读到李笠翁的《闲情偶寄》,他是否领悟到李笠翁关于园林建筑、饮食养生、服饰古玩方面的美学意蕴。但是无论曹雪芹是否读到《闲情偶寄》,实质上李渔的这部著作必然会影响当代,影响到当代文化的发展和文化建设。
    《闲情偶寄》问世以来,受到许多的有识之士的欣赏和重视。这种把封建时代的日常生活和耳闻目睹的生活艺术化都是被封建文人士大夫所不耻的事情,而李渔则想前人之未想著述于文而流传给后世。一部当时被视为极其平凡的生活用书,却表达出超于风云之外的美学思想,发前人想发而终未能发的见解,言辞浅近,旨意宏远,材料丰赡而内容广博。这些与明清之际中国文艺复兴的那些巨匠们相比,李渔虽屈居小道,但其广博的艺术兴趣在那个时代是难能可贵的。李渔在明末清初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思想启蒙思潮影响下,以独树一帜的审美情操和艺术品格,总结了唐宋以来中国封建社会的人文精神和物质生活的体验,为中国后世的继承与发展留下许多宝贵的财富。
    尽管在明清小说创作上,《金瓶梅》深深的影响到《红楼梦》的问世。但在艺术方式上特别是美学思想上,《红楼梦》更多的潜藏着李渔美学思想的绰绰身影,特别是《闲情偶寄》这部比较系统而全面的美学著作,会深刻影响到《红楼梦》美学思想的构建。
    曹雪芹与李渔都是通才和杂家。他们对于文艺的多种形式十分谙熟,对于生活中的细节,包括生活起居、园林建筑、室内陈设、休息养生等都有深入的研究。论著述李渔虽然整理创刊了数百万言的各类书籍版本、但是对后世影响最深的还是那部少为人知的《闲情偶寄》。这部书所撰著的内容与曹雪芹的《红楼梦》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渔在《闲情偶寄》自序中说:“予以一人而陈八事,由《词曲》、《演习》以及《种植》、《颐养》,虽曰多能鄙事,贱者之常,然犹自病其太杂”。他认为八事之中,事事有规律的有六种,而《饮馔》、《种植》仅是个人的评论。但是,他的学生戏剧家尤侗在序文中还是中肯评价了这部书的价值。他说:“所著《闲情偶寄》若干,用狡狯伎俩,作游戏神通。”“洎乎平章土木,勿当烟花,哺啜之事亦复可观,屐履之间皆得其任。虽才人三味,笔补天工,而镂空绘影,索隐钓奇,窍恐犯道物之忌矣。”纵观《闲情偶寄》,李渔所谓八部即词曲部(包括:结构、词采音律、宾白、科浑、格局等六项);演习部(包括:选剧、授曲、教白、服套等五项)。这两部分主要是戏曲创作和演出。声容部(包括:选姿、修容、治服、习技等四项);居室部(包括:房舍、窗栏、墙壁、联匾、山石五项);器玩部(包括:制度、位置两项);饮馔部(包括:蔬食、谷食、肉食三项);种植部(包括:木本、藤本、草本、众本、竹本五项);颐养部(包括:行乐止忧、节欲、却病、疗病五项)。如果《红楼梦》的创作受到李渔艺术观和美学思想的影响的话,恐怕最突出的还是在声容都、居室部、器玩部、饮馔部以及种植部。通部《红楼梦》从金陵十二钗起到大观园红楼儿女,在服饰、容姿修饰、生活起居、室内陈设、餐饮等方面都浸染着李渔的美学观,特别是种植部对大观园构建更具重要的影响。《红楼梦》中的戏曲即南曲或北曲在李渔的著作中都有深入浅出的阐述,而居家部分我们完全可以从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等找到李渔在居室部和器玩部所谈到的关于园林建筑中墙垣处理、漏窗设计、联匾的映衬、山石的叠建,以及我们在大观园和两府中见到数不胜数的几案、椅杌、床帐、古董、茶酒具等等。
    《红楼梦》在第十七回为元妃省亲所建筑的省亲别墅即大观园,这里把中国的园林艺术升华到一个包罗万象而又富丽堂皇的新格局。李渔作为清代的园林家,他曾先后为自己营造过三座园林:伊园、芥子园、层园。著名的金陵芥子园是纯粹的城市园林,不假天工,纯由人工造成,度地分景,精巧玲珑。园占地不及三亩,更多摄取自然之美。曹雪芹在十六回中介绍了大观园的范围,贾蓉说:“起自西北,丈量了一共三里半大”。在会芳园旧址上扩建大观园,引水为池,移花植树,叠石建屋。一座私家园林在《红楼梦》中建成。有趣的是在大观园中还增加了奇妙的三个去处,那便是李纨居住的稻香村,妙玉拜佛的栊翠庵和野趣横生的芦雪庭。这是明清私家园林所没有的,特别在江南园林中更为少见。在园林中设村舍是皇家园囿的规范,如圆明园和颐和园都有农舍,如杏花村馆,东堤和故宫颐年堂等。以视圣主重视农耕,以农为本的意思。所以这座大观园不仅有北方园囿的规模甚至还有皇家园林的风范。总之,大观园的设计不仅有李渔园林美学的余韵,而且与明代计成的《园冶》和明清其它有关园林建筑的论述多不谋而和。这深刻表明曹雪芹园林美学的思想是有继承和发展的,形成了他小说艺术创作中一条重要审美载体。
    李渔在种植部所提及的许多植物在大观园中多有移植。比如怡红院的芭蕉,潇湘馆的凤尾竹,蘅芜苑的香草以及大宗的松柏、槐榆、柳,以及花卉牡丹、梅花、桃李、海棠、梨杏、合欢、木芙蓉、兰花、水仙、荷花、菊花等应有尽有,可谓百花争艳。
    在《红楼梦》中受《闲情偶寄》的影响之大的还属饮馔部,其中提到的菜蔬、瓜果以及肉食部的猪牛羊鸭山禽野珍都曾出现在红楼食谱之中。由于《红楼梦》中的饮食风格以江南为主,属淮扬菜系,而李渔正是以南京为生活中心,因此,红楼宴中的主要菜系在饮馔部都有所提及。以汤菜类可见,在第八回中的“酸笋鸡皮汤”,第三十五回中“莲叶羹”,第五十三回中“合欢汤”,第七十八回中“火腿鲜笋汤”,第六十二回中“虾丸鸡皮汤”,第八十七回中“火肉白菜汤”,在菜类中有第二十回中“烧野鸡”,第八回中“糟鹅掌”,第六十二回中“酒酿蒸鸭子”,第十六回中“火腿炖肘子”,第四十九回中“牛乳蒸羊羔”和“炖鹿肉”等。而李渔在饮馔部对上述肉食菜蔬都有详细的评品和介绍。而人们常吃的粥饭李渔把它放在了重要位置加以评述:“粥饭二物为家常日用,其中机毂,无人不晓,焉用越殂者强为致词”;提出了粥饭制作的原则:“粥水忌增,饭水忌减”。曹雪芹在红楼食谱中极大的弘扬了李渔的原则,设计出了丰富多彩的红楼饮食,其中粥类就有江米粥、鸭子肉粥、腊八粥、枣粳米粥等等。面食有:螃蟹炸饺子、枣泥山药糕、菱花糕、如意糕、松瓤鹅油卷。《红楼梦》中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谓做到了尽善尽美的程度,甚至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了。特别是第五十三回中,黑山村庄头乌进孝过年带来的年货,从礼单上看又远远超过了李渔的眼界,山珍野味,河鱼江鲟,特别是东北特产鹿獐狍和熊掌更是李渔饮馔中所无。关于颐养部李渔介绍的养生怡乐之法,其中有季节行乐之法、家庭行乐之法,以及饮酒啜茗、听琴观棋、看花听鸟等,在《红楼梦》中都有具体的兑现,比如福寿集于一身的贾母,就以家庭老祖宗的地位带领儿孙享祖上留下来的基业,饱尝人间富贵与欢乐,穿最好的衣服,住最豪华的宅院。每个节令、生日都有饮宴安排和聚会,冬季踏雪寻梅,把人生行乐之法做到了极致。如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第十七回中“荣国府归省庆元宵”,第五十三回“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均为家庭行乐之法。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实为李渔“冬季行乐之法”。总之,在贾府和大观园中“贵人行乐之法”春夏秋冬的时时日日都在进行,贾府“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的生活,比之李渔的行乐颐养大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渔的一部小小的《闲倩偶寄》和曹雪芹一部皇皇的《红楼梦》巨著,这一小一大都在中国文化史上却留有血缘之情。也许在正史上我们很难见到李渔的著作,更不会见到曹雪芹的生平事迹。在明清之际我们无法在史籍中看到对二人有过堂而皇之的记载。然而,在中国艺术史上,特别是在中华美学史上,他们对于清代审美思想的形成,他们所创造的独到的生活的艺术,对于艺术史、美学史的贡献来看,《闲情偶寄》与《红楼梦》无疑是承前启后的两部美学思想史,而李渔与曹雪芹理所当然的是这个时代的两位艺术大师和美学大师。特别是《红楼梦》最终对民族心理、民族意识、民族个性、民族精神所发生影响,使我们迄今为止的每一代人都曾深浅不同地受到它的感染,每一个人都能在《红楼梦》中找到需要的东西。这可能就是文学的价值或者说艺术的能量。总之,伟大的艺术和艺术思想不是独立的而总是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
    曹雪芹美学观的形成与升华
    《红楼梦》的美学价值和美学地位的奠定
    曹雪芹美学观的形成与升华离不开明清思想启蒙和文艺复兴浪潮的影响和推动。明代中叶以后,经济生活对社会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反射在传统的文艺领域中,形成一股对社会旧法则的反叛思潮。明清小说和其它艺术形式都表现为对伪古典主义美学观的反抗,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文化思潮开始相互间彼此渗透,相辅相成的促使新的艺术形式脱颖而出。这就是以《金瓶梅》、《红楼梦》两部文学巨著的相继问世为标志。著名美学家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对明清文艺思潮阐述时说:“如果可说汉代文艺反映了事功、行动,魏晋风度、北朝雕塑表现了精神、思辨,唐诗宋词、宋元山水展示了襟怀,意绪,那么,以小说戏曲为代表的明清文艺所描绘的却是世俗人情。这是又一个广阔的对象世界,但已不是汉代艺术中的自然征服,不是那古代蛮勇力量的凯旋,而完全是近代市井的生活散文,是一幅幅平淡无奇却五花八门、多彩多姿的社会风习图画。”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岁月的流逝,曹雪芹的《红楼梦》伴随着思想解放的潮流,透过清代阴霾可怖的文字狱,在贵族生活与平民思想之间,在一个更加广阔的思想空间领域中,以滴滴血泪塑造了一个“因情入梦”,“以梦生情”的红楼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世俗的生活和理想的梦境交相互映,把现实的生活与理想的升华融汇在了一起,它深深地寄托了作者的审美理想和审美追求。而《红楼梦》的悲剧性就在于它描写了作者审美理想在现实中的毁灭,这对我们认识《红楼梦》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是极为重要的。明清以来的中国小说的发展能在审美上独树一帜的当属曹雪芹的《红楼梦》,虽然《红楼梦》直承《金瓶梅》而来,“深得金瓶梅壸奥”。(脂砚斋)然而这种承继不是因袭而是升华,同样的风流在《红楼梦》不再以欲为主,而是以情为上。
    自从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正式发表以来,由于人们开始从“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角度观察美、探索美,从美的本质与人的本质有机的联系中来研究美、规定美,把美的本质看作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产物或感性显现,因此使美的本质问题的研究大大跨进了一步。中国是一个早熟的民族,但是中国的美学自古以来还不曾有过专论。反映中国美学思想的和美学精神的论述,都散论在古代哲学家艺术家诗人们的各种类型的或者说形形色色的言谈话语之中,甚至画家作品的题跋都充满了古人睿智的美学思想。这正如美学家宗白华指出的那样,中国古典美学:“不但哲学家的著作中有美学思想,而且在历代著名的诗人画家、戏剧家……所留下的诗文理论、绘画理论、戏剧理论、音乐理论、书法理论中,也包含有丰富的美学思想,而且往往还是美学思想史中的精华部分”。(《美学与意境》)
    我们今天所形成的美学理论完全是引自西方的美学形式。用西方现代的思维方式来品评和规范中国文化艺术中的美学精华,也就是说用现代的观念和思想方法来研究中国古代的美学思想,把中国古代哲学和艺术中的规律和精神内涵诠释在现代标准美学的框架之中,就是用我们今天的眼光观念来审视和挖掘古典艺术的美来。我们今天品评《红楼梦》的美,自然也离不开现代审美方式。评价曹雪芹及其作品的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自然也脱离不了这一审美模式。
    鲁迅先生说,“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是如实描写,并无讳饰,……。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不难看出鲁迅先生中肯的评价,使《红楼梦》艺术价值几乎凌驾于一切传统小说之上,包括它们承传的明代小说《金瓶梅》。在中国艺术史上,任何一个大师的确立,他必须是在审美思想上,艺术形式上对艺术史有一个独到的贡献,通过它而有一个艺术典范存在。“曹雪芹的《红楼梦》不正是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崇高的审美典范吗?曹雪芹的‘情’和‘梦’,和汤显祖是一脉相承的。肯定‘情’的价值,追求‘情’的解放,同样是曹雪芹的审美理想”。(叶朗《中国小说美学》)因此,曹雪芹把《红楼梦》推到了明清小说美学的极顶地位。他的美学思想源于古典美学和明清小说美学,显然又高于那些为之不朽的惊世之作如《金瓶梅》和《牡丹亭》等。这就是曹雪芹创作出这部惊世骇俗的《红楼梦》的美学价值。
    自然,曹雪芹和《红楼梦》的美学核心的形成,决不是无源之水和无根之木。《红楼梦》所构建起来的美学大厦,正来自广袤的中国艺术土壤,来自传统的古代哲学和博大深广的中国艺术和文化精神,来自明清的社会生活和思想启蒙思潮。前代先贤和大师们给曹雪芹留下的是一整套尽善尽美的中国文化思想和艺术精神品格。这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美学来源。
    中国是一个以儒教立国而又是儒道互补的思想格局。千百年来以儒教为杠杆,两边以佛道老庄为砝码不断对中国人的思想政治进行反复理性平衡,使之和谐、使之稳定、使之以自己独特的面目面对世界。一部洋洋七十万言的《红楼梦》正是在儒道的哲学杠杆上不断反叛,在跳越和激荡中升华。《红楼梦》以一僧一道对一位贾府大儒,(以贾政为代表的)而使这位新生的公子不断产生新的反叛精神,主人公贾宝玉不顺从儒学精神,不驯服于仕途经济的家庭,他渴望以新的思想样式和精神形态来开启现代生活。他有庄子的消遥精神,他有上古对女性崇拜和女性至上精神,唯独缺少理学上的“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一部《红楼梦》完全是一面反理学的旗帜,曹雪芹继明清思想家之后,以一部《红楼梦》一跃成为明清思想启蒙运动的弄潮儿。
    曹雪芹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最重要的是他创作彪炳千秋的《红楼梦》,使他成为五千年历史文化的佼佼者。如果我们把曹雪芹置于明末清初的文化氛围内,我们可以不难发现,在明清诸艺术领域中,曹雪芹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清代诗集中、戏剧集中、绘画集中,甚至明清艺术的方方面面都没有显现出曹雪芹在当时艺术上的地位。曹雪芹出身于官绅诗人世家,以诗化语言的浪漫手法创作出了《红楼梦》,而在《红楼梦》大量的诗词曲赋中,清代任何诗集也没有留下曹雪芹的作品。尽管曹雪芹的好朋友把他奉为诗人和画家,但是在清代画迹中我们没能见到他的一石一木。而在书家如云的清代任何书谱画谱也没有提及曹雪芹一鳞半爪。尽管明清之际正是中国文化蓬勃发展的时期,画有唐寅、仇英、徐渭、石涛、八大山人及郑板桥,诗有袁中郎,戏曲有汤显祖,小说有吴承恩,而哲学史上有以李贽为代表的一批思想解放的斗士,正是他们掀起的艺术与思想上的浪漫运动才深深的影响了曹雪芹和他的《红楼梦》的创作。
    如果没有这部“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红楼梦》,恐怕曹雪芹这颗明珠将永远作为文物理藏在黄土地中。漫长的封建社会的纲常礼教和道德范式,不知埋没了多少英才和杰出的人士,许许多多有智慧有才能的天才在沉沉的专制下难见天日。在中国文学史上,哲学史上能光辉史册者能有几多呢。特别是在曹雪芹的时代,乾隆的文字狱在扼杀多少人的灵性,而曹雪芹正是在这森森罗网之中,以假语村言,字字血、声声泪留下了这部心事浩茫幽愤深广的传世之作。如果不是曹雪芹以血泪之躯以生命为赌注来创作这部《红楼梦》,恐怕在中华民族文化史上就不会有这颗硕大无比的珍珠存世了。乾隆时代中国已有二亿多人口,幅员不谓不广阔,经济不谓不发达。堂堂天朝大国,仕宦如林,文人如织。曹雪芹如果不与天抗争,岂有他哉。时代赋于曹雪芹承担了宏扬中华文化的使命,而从他的家世和瓦灶绳床的生活境况看,这似乎是与他开天大的玩笑。但是曹雪芹必定是曹雪芹,脂砚斋说曹雪芹“石头记立誓一笔,不写一家文字”,“写个个皆知,全无安逸之笔”。曹雪芹不随流俗,以大艺术家的气魄“哭成此书”。
    曹雪芹不是个大画家,但是他用画家的笔法创作出的《红楼梦》血肉丰盈,千姿百态的生龙活现一批红楼人物。这主要是受到明清时代一大批“自由”、“狂飚不羁”的画家们情感的鼓舞,无论在思想内容和表述形式都更强烈、透彻、淋漓尽致。这一点《红楼梦》与清代画家石涛、八大山人和“扬州画派”的作品相一致,而他们那种愤世嫉俗的叛逆精神,正是这个时代艺术精神中的一个主要基调。
    因此,曹雪芹以画家的各种笔法塑造红楼儿女。脂砚斋评注中大量提示读者品味作者的笔法。在甲戌等脂评中,一再提出“一路用三色烘染,行云流水之法”。“用画家三五聚散法”,“渲染”,“皴染”、“画美人”法,“此画家笔意”,“此三染法也”,总是画境“写人叙事也默运画学神髓”等等。曹雪芹是个不成熟的画家,但运用画家笔法塑造出红楼人物竟使他成为文学大师。他深得画家笔法之三昧,在明清艺术中吸取了大量的营养而转化成他的小说艺术。例如,明清诗文的清新朴拙,诗情画意中流露出狂放率真。这些在《红楼梦》中那著名的“葬花辞”和“芙蓉女儿诔”,确实让人荡气回肠。明清音乐“清微淡远”而使《红楼梦》幽深雅逸,余音袅袅。明清书法家由柔媚妍弱而趋于坚劲苍秀、刚柔相济,其神韵也荡然于红楼人物的品格之中。明清园林意境高远“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计成《园冶》)大观园得其神髓而开一代新风。明清戏剧倡“重情轻律”“不真不足行”,(汤显祖)其意趣神色使《红楼梦》成为一代绝唱。至于明清小说,虽有“真实与虚构辩证统一,以文运事,因文生事”的《三国》,以真实著称的《水浒》,而《红楼梦》,又是“非经历过,如何写得出”(脂砚斋)和“白描入骨”的艺术典范。
    《红楼梦》集中国艺术之大成,是曹雪芹才、学、识、胆、气、力的高扬。他同明清以来那些思想家、艺术家们的人文精神和思想品格是一致的。《红楼梦》创作所形成的审美主线,从方法上曹雪芹依然按照传统审美的观照方式,在崇高与优美上下功夫。一条显现错彩镂金般的“铺锦列绣,雕馈满眼”(《诗品》)的辉煌灿烂之壮美。重点突出贾府中那古色古香,豪华奢侈的贵族气派。另一条显露出“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的芙蓉出水之柔美。如那虚无飘渺的太虚幻境、那清雅幽静的大观园、“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都属于清新淡雅之境。在人物塑造上,宝玉的豪华富贵,黛玉的幽静脱俗都是用对比的艺术手法来提供审美的。记得沈复在《浮生六记》中曾谈到建园之法,“叠石成山,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字,又不在地广石多徒烦工费”。其《红楼梦》之写法,始有其意也。在具体的创作中,《红楼梦》在深入细致的描写上讲究细节真实,生动展示出当时贵族家庭实况,虽然是小说笔法,但论起真实性和细致程度来,却与历史的实录极为接近。“非经历过,如何写得出”。(脂砚斋)完全用工笔写实手法精工刻画,三矾五染,尽现其美。而许多轻松浪漫的故事又浓墨重彩,多以意笔为之,如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宝钗戏蝶,湘云醉眠,黛玉葬花等场面多意笔,少琐碎繁冗之笔。而对于隆重精彩的画面,又多以长卷形式铺陈敷色,烘托出大的场景气氛。突出在“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以及于元春省亲、可卿出殡等红白喜事的大场面描述,也是详略得当,色彩浓淡咸宜。
    以现代美学观来审视《红楼梦》,自1904年王国维以悲剧美盖棺定论以来,一个世纪以来红学研究从多种渠道和方式遁入了政治的、哲学的、思想的、唯物的、唯心的、形而上的、辩证的,强权的、专制的、民主的、开放的。总之“批评是哲学意识,艺术是直接意识”。(别林斯基)作为以形象思维为主体的小说创作,《红楼梦》完成了由形式到内容,由思想到精神的飞跃。这种飞跃使本在当代名不见经传的杂学通才曹雪芹,以一部悲天悯人的《红楼梦》开中国文化百代之先河。当我们在古老的中华文化长河上漫游,让我们再一次俯视《红楼梦》这部中华文化集大成的文学巨著时,在那具有五千年文明的艺术殿堂中,当我们巡礼于中华民族的艺术长廊时;我们看到或感悟到的是:“那人面含鱼的彩陶盘,那古色斑斓的青铜器,那琳琅满目的汉代工艺品,那秀骨清像的北朝雕塑,那笔走龙蛇的晋唐书法,那道不尽说不完的宋元山水画,还有那些著名的诗人们屈原、陶潜、李白、杜甫、曹雪芹……的想象画像,它们展示的不正是可以使你直接感触到的这个文明古国的心灵历史么?时代精神的火花在这里凝冻,积淀下来,传留和感染着人们的思想、情感、观念、意绪,经常使人一唱三叹,流连不已。我们在这里所要匆匆迈步走过的,便是这样一个美的历程。”(李泽厚《美的历程》)
    明清美学是中国封建社会最后阶段农耕文明的辉煌,反映了中华文化及悠久历史所积淀出的美学品格和精神意识。同时,它把中华民族特殊的文化形态和封闭的人格心理淋漓尽致的展示出来,把人内心压抑久远的精神苦闷发泄出来。著名学者、画家陈师曾在他《文人画价值》中指出,“艺术的本质和目的是要表现人的丰富情感活动和表达人的主观精神情趣,而不是机械地复现简单的无生命的客观物象”。一部《红楼梦》正是凝聚了数千年文明和五百年文化精华,传承了中华文明的百代风流,其完美的程度可以无愧地称之为中国古典美学最辉煌的代表。
    原载:《红楼梦学刊》2000年第4辑
    
    原载:《红楼梦学刊》2000年第4辑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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