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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性格的外化与延伸 ──略论《红楼梦》中潇湘馆的环境描写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尹振华 参加讨论

    文学作品的艺术形象是创作主体把握生活和社会进程的特殊审美形式,小说的基本审美任务是对无限丰富的典型人物的塑造,而人的根本特质是具有社会性,任何人都是在一定的具体环境中生存发展,所以,作家只有在复杂的社会联系中才可能把握与再现人物的具体性和历史性,因此小说作家都重视对人物生存环境的描写,以外化与延伸人物性格,努力塑造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人物环境的描写可谓笔法多样、重点突出、特色独具。他对人物生活的社会大环境没有像一般小说一样作明确具体的交待,而是采用似乎是漫不经心实则是语无虚出的粗笔点染,将具有宏观意义的社会典型环境的内容、特征融化到小说的艺术细节中,让读者感受到封建末世的时代脉搏的跃动和社会生活的时代氛围。在这里曹雪芹用的是粗笔、简笔。相反,他对人物的居处环境则浓墨重彩、进行精雕细刻的描绘。他对作品中重要人物居处环境的设置,既是具体的,也具有明显的象征意义,它们既是人物性格的体现与写照,同时也预示着人物的命运。作品对绝代情痴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的描绘就是最典型的一例。作者为林黛玉设计了与她性格和谐一致的居住场所“潇湘馆”,使林黛玉形象有了凄美绝伦的背景衬托,这一艺术举措实在功不可没。
    潇湘馆是怎样一个所在?作品第十一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对它的描写是:“一带粉垣,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掩映……进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雨路,上面小小三间房舍……后园有大株梨花,阔叶芭蕉”。可以说这是潇湘馆的全景图。第二十六回的近景则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湘帘垂地,悄无人声”,“一缕幽香,从碧沙窗中暗暗透出”。第三十五回潇湘馆的景色又是另一番景象:“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窗外竹影映入纱窗,满屋内阴阴翠润,几覃生凉”,月洞窗外悬着鹦鹉架,架上一只会“长叹”,还会学着主人“吁磋音韵”念“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的鹦鹉。
    这清幽的所在只配谁来住?“世外仙妹寂寞林”!高情雅致、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住在这里,才算是物得其主,景得其友,主人与居所情调一致,氛围相投,人与景异形同灵,可谓“亦景亦人”。
    很明显,竹、梨花、芭蕉、竹荫、苔痕、石子甬路、鹦鹉,这些潇湘馆的环境点缀决非信手拈来。中国是一个文化悠久的“史国”、“诗国”,加之“《红楼梦》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部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文化小说’”,曹雪芹充分考虑到这些物象所负载的民族文化审美意蕴。潇湘馆所涉及的动物与植物在我国传统文化领域中都有特定的象征意义,有特定的感情色彩,可以说这些景物都有特定的“文化性格”,它们有强烈的情绪暗示效果,看到潇湘馆描绘中的某种物象,马上联想到中华古典文化中的相关意蕴,倍觉意味深厚,从而加大了文字的信息含量,使读者得到更为丰富的审美享受。潇湘馆富有象征意义的景物描写的特定情绪色彩与林黛玉性格与心境相一致,它对读者深入理解林黛玉形象具有快化和导向作用。可以说景为“形”,林黛玉性格是“神”,形异神同,所以潇湘馆景物描写也就是外化林黛玉心理,作者借景物描写这个“载体”成功地传达了材黛玉的精神世界。
    翠荫蔚然的竹子是潇湘馆外景的主体特征。
    竹与“松”、“梅”并称“岁寒三友”,向来是坚劲高洁的君子的象征。所以,“竹”从来是艺术家们描绘、吟咏的对象。在画家眼中,诗人心中,“竹”都是美的体现、美的象征。历代画竹咏竹的名家留下了无数佳作。而且人们总是把诗品、画品与人品统一起来评说。例如宋人文与可所画的墨竹载誉千古,人们认为这是因为文与可从政是良吏,人品节操高洁,正因为他具有高雅的胸襟、廉洁的情操,所以才能画出竹的妙品。文与可的知己苏轼也认定“岁寒只有竹相娱”,“萧然风雪意,可折不可辱”,盛赞青竹傲霜斗雪,不屈不弯的风姿与精神。清代著名的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擅长画竹、咏竹,他对竹所体现的精神有深刻的理解:“盖竹之体,瘦劲孤高,枝枝傲雪,节节干霄,有似乎士君子豪气凌云,不为俗辱”,所以他称扬竹子的坚贞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曹雪芹正是继承了历代文人画家对竹的赞誉这一文化传统,用竹为他的女主人公传神写照。所以,当元春令宝玉与众姐妹住进大观园时,黛玉一下就相中了潇湘馆,理由是“我爱那几竿竹子”,宝玉也拍手赞同:“合了我的主意了!我也要叫你那里住”(第二十三回)。竹子合了黛玉与宝玉的心思恐怕是他们直感到竹子“此是幽贞一种花”,正像他二人坚定执着地追求着一种朦胧的人性解放,虽然纤弱孤立,但搏风击雨,决不妥协。
    的确,黛玉对爱情的追求是坚贞的。她爱宝玉,爱得那么固执、“小性儿”、毫无通融。在婚姻必遵“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时代,她敢与宝玉私相传递,暗中定情;对有强大背景的“情敌”薛宝钗则见机讥讽,毫不留情甚至到尖酸刻薄的地步;病中听说宝玉要娶他人为妻,她要径直“去问问宝玉”,她要弄明白宝玉为什么变了心;贾母不理解她的爱情,她怨外祖母“你白疼了我了”;爱情得不到婚姻的肯定,她茶饭无思,“每日家,情思睡昏昏!”黛玉为追求、捍卫她的爱情以至于殉情,临死前还愤愤地怨恨着在病中被愚弄而背叛了爱情前盟的家玉:“宝玉,你好……”“你好”后面的话应是什么?黛玉怨恨的是“你好软弱”啊。林黛玉最后“绝粒”自栽而亡。这柔弱的躯体内蕴的刚烈果决不正如竹的骨劲坚贞吗?作者正是用竹的高直有节,四季青翠来展现黛玉为了理想的爱情永不停止追求的旺盛的精神生命力。这也正是作者用竹对黛玉性格的总体照应。
    当然,潇湘馆的“千百竿翠竹”不是静止不变的,作者不断用竹声、竹影、竹形、带雨的翠竹等等来衬托黛玉流动变化的思绪与心境。
    作品第二十六回叙说黛玉“潇湘馆春困发幽情”,这正是她和宝玉恋爱的时期。宝玉大病之后出门闲逛,习惯成自然地顺脚来到潇湘馆,首先映入他眼里的便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翠竹。那茂密的竹叶有着美的形态,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就像箫笛轻奏出的优美乐曲,而“湘帘垂地,悄无人声”的情景,更增添了环境的恬静幽美。满怀春愁的黛玉正在回忆和宝玉同读的《西厢记》中表现莺莺相思之情的优美唱词,她是在背诵,也是在品味,在联想,在思索……此时笼罩在翠竹丛中的幽雅的潇湘馆是黛玉甜蜜心境的衬托,风吹竹叶的轻轻响动有如她喃喃的内心独白。
    再看第三十五回宝玉挨打之后,黛玉在潇湘馆外的花荫下,看见贾母等人成群结队去看望宝玉,不禁“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处来”,因而伤感不已,“泪珠满面”。怀着这样的心情,她一走回潇湘馆院内便“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又感叹自己“命薄胜干双文”。满怀无以排遣的愁思走进屋内,坐在月洞窗下,“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覃生凉”,今日的竹影好像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追随着黛王,竹影带来的满屋阴凉的感觉,不正是黛玉此时心境的外化么?
    第四十回,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游赏潇湘馆时,作者又为园中的青竹拍下了一个特写镜头:“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甬路”。这里出现的夹路的翠竹多么像它的富于青春生命力的主人公,而那“羊肠”一条“石子漫的”“甫路”是不是意味着她那狭窄、艰难的人生之路呢?这象征意味是多么强烈!
    第四十五回,因为和宝玉已经定情,此时黛玉的心境是快慰的,恬静的,满足的,但是她的疾病却日益沉重起来,“每岁至春分秋分之际,必犯嗽疾”,“今秋又遇贾母高兴,多玩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今日又复嗽起来,比往常又重”,黛玉于日落黄昏之时躺在病床上,不想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那天空是“阴得沉黑”,更“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这秋夜秋风秋雨中的青竹,是那样的孤独,凄清,“情哀则景哀”,“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此时潇湘馆窗外之竹,不正是被疾病折磨而且婚事茫茫前途不可预测的林黛玉凄苦的象征吗?承风承雨又承愁,从竹梢上流下的点点雨滴,正如黛玉“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的不尽的苦泪。
    一百零八回宝玉再进大观园时,黛玉已亡,人去楼空,“只见满目凄凉”,“花木枯萎”,独见“几竿翠竹菁葱”。作者这样描写,也是大有深意的,这表明只有宝玉理解黛玉的坚贞,他自责自己的“背叛”,愧疚自己的软弱,崇仰黛玉坚贞不屈的人格。万木萧条之中这“几竿著葱”的翠竹,卓然独立,高标着黛玉死而不屈的灵魂。
    总之,潇湘馆中的竹,随着人物心境的不同,季节的变换,也都渲染着不同的情绪色彩,变换着情志,好像竹也通情,时时都在为它的女主人传情写照。
    同时,如果我们结合潇湘馆的命名过程来认识这些含情的翠竹,会体会出竹所蕴含的更深层的含义。
    在“大观园试才题对额”时,出现在人们眼前的第一个正景正是未来的潇湘馆。这一居所突出的环境特色已如前述,就是屋子坐落在茂密的竹林丛中。所以人们为它命名时,都照应“竹多”这一特色。然而对竹的理解是各不相同的。贾政以为“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此一生”。贾政说出此等人生大题目,清客们当然也就沿着他的思路命名了。第一个是借用《诗经•卫风•淇奥》篇的内容,题名“淇水遗风”,既借淇水边“绿竹漪漪”、“绿竹青青”的景色,照应了潇湘馆“竹多”的特点,也借诗歌对卫国文雅多才的卫武公的歌颂,强调了学识、德行的修养。第二个则根据王勃《滕王阁序》“唯园绿竹,气凌彭泽之博”的词意,用梁园竹多的景色关照了“多竹”和主人雅好宾客的作风,题名“唯园雅迹”。显然这二者和屋子未来女主人公的性格是不相关合的,所以宝玉都以为不妥。他根据《尚书•益樱》“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的意思题名“有凤来仪”。宝玉没有像众清客那样强调“多竹”的特色,而是突出了来者身分有如凤凰一样的高贵,能使凤凰起舞的也是圣人舜制的音乐。“舜”正是宝玉要突出的关键人物。正是大舜关合着竹的具体喻意。后来元妃将“有凤来仪”赐名为“潇湘馆”,正是和舜密切关联。潇湘是湖南最大的河流湘江的别称,这条河流有过湘君为湘水神的历史传说,一种说法是尧的二女娥皇女英嫁给舜为妃,舜南巡死于苍晤,二女追之不得,死于湘江为湘水神。她们痛哭大舜的眼泪洒在竹上,竹于成了斑竹,也称湘妃竹。由此可见,“遮映”潇湘馆的“千百竿翠竹”不是一般的竹子、而是沾满了追念丈夫的女人伤心、悲痛泪水的斑竹。这正和绛珠仙草下世还泪吻合一致。那翠竹正是女主人公悲苦命运的象征,她一生都要把眼泪还给自己所爱的人,而且还预示了她将因思念自己的心上人泪尽而逝的最后结局。这一点,在“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众姐妹取名字时,已经预示得十分明白。探春对黛玉说:“我己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接着对众姊妹说“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爱哭,那些竹子也是要成斑的,以后都叫她‘潇湘妃子’就完了”。所以这翠竹是主人公命运的象征,还关合着后半部未完成的情节的重大关目。
    潇湘馆不但有愁风愁雨的竹子,还有孤寂淡雅的梨花。
    潇湘馆院里不种桃不种杏只种梨花,为的是突出梨花的“白”。“白”是梨花最大的特征。它素淡雅洁,冰明玉润,馨香淡远。梨花从另一个侧面强化了林黛玉冰清玉洁的孤高性格。
    “白”字二可生发出多种意蕴。一是“洁”。正如元好问咏梨花是“孤芳忌太洁,莫遣凡卉妒⑹;黄庭坚赞梨花“总向风尘尘莫染”;庞铸赞梨花“孤洁本无匹”,“缟袂清无染,冰姿淡不妆”;都表明梨花的“白”是清高孤傲的象征。黛玉一生好“洁”,“目无下尘”,孤高自傲,不向污俗陈规低头。她自己最终也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一坏净土掩风流”,宁为玉碎,孤魂儿独自去寻“天际香丘”。
    梨花之“白”还可生发出“冷”的意蕴。苏轼咏东栏梨花为“惆怅东栏一株雪”;庞铸咏梨花是“冰姿”,能“月共冷时香”;赵福元咏梨花“玉是精神雪作肤”;古人喻雪为“千树万树梨花开”;艺术通感能使人由“白”联想到“雪”,由“雪”联想到“冷”。所以梨花不是“夭桃灼灼”,不是“寺多红叶烧人眼”,而是一种清冷淡默的冷色调。这色调正适宜黛玉的人品与心境。黛玉是一个“冷”多于“热”的人。由于她的聪慧早熟,使她过早清醒地看透了人生。黛玉对世事俗务表现得很冷淡。她不像凤姐那样热衷于揽势聚财;也不镶宝钗那样送礼连人人看不上的环儿也不漏地“会做人”;也不想探春那样为争正统生子的尊严而斥母训弟。黛玉除了执着地追求宝玉的爱,别的一概不闻不问,是一个淡漠于世俗的“素心人”。她曾用“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来形象地表现自己对世俗的超逸。林黛玉真如一株淡泊恬静、漠然独立的玉梨花,冷峻地傲视万丈红尘中庸庸碌碌的恶俗之辈。
    花还是孤洁的象征。梨花宜月,花色之“白”本来已够淡雅,再与月色相溶,那种如梅一般“暗香浮动月黄昏”⑽的优美境界就出来了。孤寂清高,卓尔不群的梨花不屑与众芳争艳,无心于招蜂惹蝶,它晶莹如玉的品格也只宜淡月轻云,方显其超凡脱俗。古人早就体味出“梨花月”的清雅幽美。元好问的梨花诗说“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素月澹相映,萧然见风度”;庞铸赞梨花“月共冷时香”;的确,“一林轻素”的梨花开在“小庭人散月如霜”的清寂之夜,显得“月下无人更清淑”。正如疾世脱俗的林黛玉,独处于她的潇湘馆,在眉黛轻颦地“旧暮倚修竹”。
    对世俗的孤洁淡漠,只是林黛玉性格的一个侧面。她性格里最大的特点是由于人生的痛苦,婚姻的无望而形成的“愁”旧常的主要表现是爱流泪。潇湘馆后院植的“大叶芭蕉”,很好地渲染了这一点。黛玉如一首哀歌,芭蕉就如伴歌的琴韵,二者是那详的和谐统一。蕉叶承雨,清愁点点,正是黛玉终日泪光闪闪的真实写照。
    芭蕉属芭蕉科直立草本植物。干由叶鞘互相包裹而成。叶大,呈长椭圆形。其叶较花有更大的观赏价值。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有一阕《添字丑奴儿》描绘芭蕉是:
              窗前谁种芭焦树
              阴满中庭
              阴满中庭
              叶叶心心
              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
              点滴霖淫
              点滴霖淫
              愁损北人
              不惯起来听
    这夜听雨打芭蕉的情景包含着多么深厚的感伤意蕴!
    芭蕉的感伤情调可以从两方面体味。一是以叶喻心,心主情。蕉叶有“卷”与“展”的不同形象,此意象常被诗家词家借来抒情遣怀。且不说李清照的“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古人写愁有“芭蕉不展丁香结”之句;郑板桥咏芭蕉是“自是相思抽不尽”;钱现咏《未展芭蕉》诗更是意味深长:
    冷烛无烟绿腊干,
    芳心犹卷怯春寒。
    一缄书札藏何事?
    会被东风暗拆看。
    黛玉所处时代大环境和贾府小气候都视少女怀春之情为大禁,而黛玉却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了爱的温馨与焦渴。这个多情的纯洁少女深知自己的感情为世所难容,所以只好疑惧重重地偷埋心事。“芳心犹卷”,“相思抽不尽”,像“一缄书札”怕“被东风暗拆看”,正是林丫头满腹心事“卷”―抑也难,“展”―抒也难的绝妙比喻。
    芭蕉的感伤意味还可以从“听雨”角度来品味。
    “雨”这个意象对林黛玉来说是阴郁的.是伴愁的。“雨”就如“一年三百六十日”来“严相逼”的“风刀霜剑”的使者,使黛玉感到冷酷压抑而芭蕉阔大的叶子正宜承雨。《红豆词》中有“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雨声正如“捱不明的更漏”之声,“点滴霖淫”,加上蕉叶的渲染,真是“清音满廊房”,愁损黛玉“不惯起来听”。这雨滴蕉叶的不尽之声,就如恶劣境遇在不断地提醒黛玉:她的不合时宜,她的难被世容,它的难逃悲剧。这躲也无处躲,不听也得听的芭蕉夜雨,真成了林黛玉的催命符,雨滴引出泪滴,正像第四十五回“风雨夕闷制风雨词”所写:“又听窗外竹梢蕉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芭蕉听雨的意境渲染进一步丰富了林黛玉的悲剧形象。
    至于潇湘馆院内的“苔痕”,突出的是林黛玉遗世绝俗,孤独寂寞的生活境遇。
    潇湘馆静静的,主人林黛玉“蜗居”于这清幽的翠竹掩映的“数量修舍”之中,孤苦无依,凄冷无助,默默吞咽着“脉脉此情谁诉”的痛苦。并非不向往宾朋满座的辉煌,“有时闷了,又盼个姐妹来说些闲话”,但“及至宝钗等来望候她,说不得三五句就厌了”(第四十五回)。这也是必然的.。原因是来的人不是她盼的.互相之间没有共同语言。“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还不如听风听雨,把心事诉与春花秋叶和风雨烟霞。林黛玉冷漠世俗,世俗也冷漠她,她属于“过洁世同嫌”的人,处于“木秀于林”的境地,必定是三径荒芜,门可罗雀。只有满院阴冷的苍苔。无言地诉说着“幽僻处”很少“人行”的凄凉。
    潇湘馆的常客只有宝玉,但毕竟“男女有别”,不能过分亲近。其他姐妹“按礼数”来走一走,也解不了黛玉心底的郁闷。于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只好移情于“物”,与她月洞窗外挂着的鹦鹉为友。当她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鹉做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教与他念”。(第三十五回)。天长日久,鹦鹉也学会了黛玉的“吁嗟音韵”,会“细声长叹”,还背熟了“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的诗句。
    鹦鹉对于黛玉是“人前偏解语”的好友。人少知音,语于鸟类,更反衬出黛玉的极度寂寞孤独。
    至于潇湘馆的“窗”,则寄寓着林黛玉内心的渴求。
    《红楼梦》写其他人物居处环境很少涉及“窗”,但对潇湘馆的“窗”却多次涉笔:第二十八回宝玉所唱《红豆词》中“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是对黛玉生活情景的描绘;第三十五回写黛玉隔着“窗”逗鹦鹉;第四十四回贾母命凤姐把潇湘馆绿窗纱换成银红的“软烟罗”;同回书黛玉命丫环把“自己审丁亨半的一张椅子”搬给王夫人坐;第四十五回林黛玉“风雨夕闷制风雨词”,写的是《秋审风雨夕》;第七十九回宝玉黛玉同改“芙蓉诔”,宝玉说“茜莎窗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薄命”,使黛玉“狐疑”、“陡然变色”。“窗”与林黛玉形象紧密相连。
    我国古典诗词经常用“窗”写闺情。依栏远眺,凭窗凝想,都是“闺怨”的表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少女的生活天地就局限在窗内。窗,可理解成闺房小天地与社会大天地之间的间隔。李清照的《满庭芳》有“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幽深”之句。“藏”、“锁”、“幽深”都给人以囚闭压抑之感。闺中女性被“藏”、“锁”于“无限幽深”的小天地里,无法与海阔天高的社会大天地沟通,她们只能通过“窗”向自由舒展的外界张望。林黛玉正是这样一个望窗的少女。她“窗前常坐”,是在想往着“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吧?这正表明她对封建闺教闭锁少女天性的不满,表现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与“不安份”。我们可以想见其临窗凝眸处眉黛轻颦,泪光点点,活托出一颗焦渴期待的心。小院幽窗的背景,渊默自涵的林黛玉,一幅静默凄美又含意深刻的时代闺思图。为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重笔写窗,正是要突出主人公的内心渴望。曹雪芹写景设境的深意,就是这样恰到好处又不露雕琢之痕。
    潇湘馆的景物描写也没有忽略室内陈设。黛玉房间“窗下设着笔砚”,“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以致刘姥姥惊叹“这哪里像个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呢!”
    正是书和笔砚表现了林黛玉超群出众的闺阁诗人的才能和气质。可以说人人都爱“咏絮才”。诗书笔砚是高雅的象征。写诗弄笔砚需要才情秉性、文化修养,更须有高雅的品味、情趣和胸襟,还要有丰富充实的精神内涵。雅人才与诗相通,而林黛玉正是一个灵性未泯,独具诗心慧眼之人。所以,潇湘馆室内陈设诗书笔砚,正是突出了主人公的儒雅情调,表明林黛玉才学性格的高标逸韵,使人物散发着文墨之香.多侧面地丰满了林黛玉“寸女”形象。
    总揽潇湘馆所有环境点缀,可以总结出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优美。潇湘馆景物从色彩上看鲜明而不强烈,素淡而不浓艳;从气韵上看温柔而不粗犷,柔美而不暴烈,是一种柔和,优雅,细腻,缠绵的阴柔美,小院闲窗,轻阴嫩寒,竹亭亭,风细细,正是纤弱美丽的林黛玉风格。
    二是哀怨悲凉。湘妃竹传说,雨打芭蕉,秋窗风雨,都有悲苦意味。
    三是浪漫诗意。修竹、梨花、芭蕉等意象常在古诗词中出现,有诗意文雅之美。这与黛玉的“书卷气”、“咏絮才”、灵慧多情和谐一致。
    通过以上分析不难看出,潇湘馆有如一幅抒情意味很浓的仕女图,主角是林黛玉。潇湘馆的修竹、梨花、芭蕉、鹦鹉、苔痕、幽窗、书籍和笔砚……组成了一幅“众星烘月”、“百鸟朝凤”的绝妙背景。一切是那么哀婉、凄美、清丽、和谐。环境描写与人物性格刻画水乳交融,自然而不雕琢,含蓄而不直露,轻松又娴熟。它的“一切景语皆情语”的奇效作用于读者的艺术直觉,不论读者从创作理论上理解其用意与否,都能雅俗共赏地感受到一种环境氛围与人物心态的和谐一致之美。其艺术功效是那么脉脉地渗透,有如“润物细无声”的艺术甘霖。林黛玉与潇湘馆,可谓一幅人与自然融合化一的凄美图画。研究《红楼梦》,借鉴《红楼梦》的艺术手法,不能不细细体味林黛玉的性格与潇湘馆氛围之间的关系。
    ────────
    【注释】
    ⑴ 本文所有《红楼梦》引文皆出自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年版《红楼梦》。后文不再加注
    ⑵ 周汝昌《红楼梦与中华文化》
    ⑶ 苏轼《竹坞》,转引自《古典诗词百科描写词典》,百花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⑷ 《郑板桥集》,中华书局1962年版
    ⑸同⑷
    ⑹ 元好问 《梨花》,见《遗山集》
    ⑺ 黄庭坚《次韵梨花》,见《山谷集》
    ⑻ 庞铸《梨花》,转引自《花鸟诗歌鉴赏词典》,中国旅游出版社
    ⑼ 苏轼《东栏梨花》,转引自《花鸟诗歌鉴赏词典》中国旅游出版社1990年版。
    ⑽ 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见《岑辜州诗集》
    ⑾ 元好问;《梨花》见《遗山集》
    ⑿同⑻
    ⒀ 赵福元《梨花》,转引自《花鸟诗歌鉴赏词典》,中国旅游出版社1990年版
    原载:《河北大学学报》1995年第4期
    
    原载:《河北大学学报》1995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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