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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戌本《红楼梦》收藏者刘铨福的生平事迹，学界一向颇为关注。周汝昌先生认为:“《石头记》的甲戌残本十六回与妙复轩手批百二十回本，皆由刘铨福一人而传，故此人在《石头记》版本史上是一个重要人物。”[1]周先生的《红楼梦新证·刘铨福考》于简述刘铨福生平之后，辑录其生平资料多则，为后来者研究提供了方便。胡适也曾著文探讨刘铨福的家世生平，并高度评价刘铨福在甲戌本上所留跋语，认为“一百年前的学人能够有这样透辟的见解，的确是十分难得的。”[2]继而徐恭时先生发表长文[3]，对刘铨福的生平论述更详，并综合各种资料，在文中列“铨福稽年。” 因多年来没有新材料发现，对刘铨福生平的研究进展缓慢，尤其是刘铨福的妻族状况，目前尚无人道及，而考察其妻族与《红楼梦》甲戌本的收藏与继承关系密切。近日，笔者发现有关刘铨福的几则新材料，于考订甲戌本《红楼梦》颇有助益，特撰此小文，求教于学界同仁。 一、 刘铨福外舅名号及刘铨福任县令问题 朝鲜诗人李尚迪《恩诵堂集》之《书敬松斋遗墨后并引》诗云: 余未闻马研珊音息，垂数十馀年矣。顷者燕馆刘君子重铨福见贶《敬松斋遗墨》一帧，自言:“某马研珊之婿也。妇翁下世已九年，而稔知其平日倾慕于先生者深，故兹检赠手迹，重志墨缘。”揽旧雨之遗徽，感新交之投契，即题二绝于纸尾。敬松，研珊斋名。子重工小篆，书惠楹联。 风流籍甚秦淮海，一别茫茫叹逝波。山抹微云传旧句，似闻邻笛怆如何? 翠墨淋漓锦贉香，左家娇女嫁时装。谁知当日东床客，倒薤悬针却擅场。[4] 又《刘子重大令拓寄所藏谢文节公桥亭卜卦砚，兼惠犀杯并索诗，各作长句一首以报之》诗云: 桥亭突兀天水碧，先生于此栖魂魄。卜卦遗砚出土中，蛋雨蛮烟不敢蚀。物以人重重球璧，前程［元程文海］后赵［明赵元］留题刻。呜呼，先生苦节首阳薇，先生风骨云霄鹤。浙江潮落白雁来，东望恸哭我安适?弃世坐垂君凭帘，窜身形蹑居士屩。悲歌者谁家皋羽，击碎如意西台侧。砚乎不随金瓯破，无乃神物勤护惜!却聘书成三千言，挥洒血泪浓和墨。荒寺读罢《曹娥碑》，宁恤饿死填沟壑?尚想掀髯抵几时，惟应此砚赏心膈。沧桑日劫天南北，几年沉霾同瓦砾。月东购之海潮僧，《铜鼓集》内征事迹。［具载查恂叔《铜鼓堂集·卜卦砚铭序》。］额篆五字何磊落，珊瑚碧树交枝格。思肖画兰并流芳，岳王铜爵堪配食。君从查氏得此否?凤咮龙尾无颜色。请君更觅玉带生，忠义研磨共一席。俯仰鉴古慨以慷，艮岳今无一拳石。［卜卦砚。］ 刘郎远寄古犀杯，索我题诗奈不才。商彝周卣世难觏，典型仿佛黄金罍。有气熊熊骇鸡眼，有理庚庚辟尘埃。滑不溜手大如斗，呼儿满酌葡萄酒，浇得胸中块磊愁。[5] 此中透露的信息很有价值。比如刘铨福自言:“某马研珊之婿也”，说明其岳丈为马研珊。又诗题名中有“刘子重大令”字样，说明刘铨福当过县令。这些重要的信息此前尚不为学界所知。刘铨福任县令的详情，目前尚无更多材料可以证实。其岳丈马研珊，名书奎，生平则可考。 二、 刘铨福岳丈马书奎的家世 陈庆镛《籀经堂类稿》卷二十三(光绪九年刻本)，载《介休马君墓志铭代陈给谏坛》一文，录如下: 山西马氏，世宦也。自始祖翥居介休，十传至浙江盐运使曰钟华，绩载《辽越纪略》。运使子淇珩，江西督粮道;粮道子楠，刑部郎中;郎中子思，江南布政使司理问。理问两娶，皆张氏，子三，其季曰季筠。府君讳书奎，字娄左，幼随父之京师，遂籍焉，于是编宛平。道光乙酉(1825)以优荐贡明经，考选镶白旗满洲官学教习。戊子(1828)中式顺天举人，教习期满，补龙门县教谕。教谕期满，荐举知县，未选。以子官，晋朝议大夫、国子监司业。年五十七，疾卒于长子官舍莱芜，实咸丰元年(1851)四月乙亥也。 府君初成童，父母皆丧，与兄书勋、登书友爱甚挚。自肆力为学，有文名。长能诗，工楷，嗜古碑，搜罗颇富，礼闱十数上，弗第弗堕。其恪为教习，能陶士类;为教谕，能振文风，学者慕之。捐廉修学宫，凡一切礼器，准以式，官虽小，法未尝不慎。念子姓支繁派衍，谱久渫，乃积十余年力，叙为书，绘图，以颁诸宗属之散处远方者，昭穆以齿。马之先，历官内外，然皆发迹于庠。至府君以乙科，子以甲科，君子谓:“保世能滋大焉。”娶何恭人，息二:鐏，道光乙未(1835)举人，山东莱芜县知县;铸，庚子(1840)进士，国子监司业;女一，嫁肃宁县教谕大兴刘铨福。兹以卒之明年三月某甲子，葬镇西里屯村之瑞柏。 原其孤，与余为世交，嘱志墓，因叙次如右。复系以铭曰:“马氏大家，世有显人。淑行硕德，克施于身。司学八旗，循循善诱。出膺铎教，以义为守。敦族睦宗，谱牒以叙。爰大子孙，永承厥绪。维墓有域，其藏有石。示此铭诗，久而勿斁。” 此文将马书奎家世交代较详。“自肆力为学，有文名。长能诗，工楷，嗜古碑，搜罗颇富”句还能看出马书奎有文名并好收藏的特点。而“女一，嫁肃宁县教谕大兴刘铨福”一句则言之凿凿，毫无疑义地证明刘铨福为其婿的说法。 又《道光戊子科同年录》载有马书奎履历: 马书奎，字娄左，号砚珊，别号远郊，行三，又行二十三。乾隆甲寅年七月二十九日生，顺天府宛平县乙酉优贡，祖籍山西介休县。丙戌教习，宣化府龙门县教谕。 曾祖淇珩，庠生，户部郎中，江西督粮道。 祖楠，刑部郎中。 父思，庠生，北城副指挥，江南布政司理问。 胞伯心纬，议叙县主簿。心罗，湖南泸溪知县。 胞兄书勋，布库大使。登书。胞侄籙、籛、䉧。 子鐏，甲午举人，乙未教习。鎛，乙未举人。 胞侄孙澄，孙轺原。 《道光乙未恩科直省乡试同年全录》还收有马书奎次子马鎛履历: 马鎛，改名铸，字昆铜，号介樵，行三。嘉庆丁丑五月初二日生，顺天府廪生，宛平县民籍，原籍山西。庚子进士，现翰林院编修。 曾祖楠，刑部云南司郎中。母氏梁、张、张。 祖思，庠生，江宁布政司理问。母氏张、张。 父书奎，道光乙酉优贡，戊子举人，龙门县教谕。母氏何。 胞伯叔书勋，布库大使。登书。 胞兄鐏，道光甲午举人，教习，即选知县。 胞侄轺原、轼原。 妻何氏。子辂原、轩原。 《同年录》的记载可与陈庆镛《介休马君墓志铭》互证，说明陈庆镛的说法是可信的。唯一差别是陈庆镛说马鐏是道光乙未举人，据《同年录》则应为道光甲午举人。 综合以上材料，可对马书奎及其子女有一个较清晰的了解，现简要归纳如下: 马书奎(1794～1851)，字娄左，号研(砚)珊、远郊，顺天府宛平县人。子二，马鐏、马鎛(铸)。女一，嫁刘铨福。 三、 马书奎与刘铨福之父刘位坦的交谊及刘位坦的子嗣数问题 刘铨福之父刘位坦《叠书龛遗稿》抄本，为刘位坦外孙黄国瑾抄录，载2007年出版的《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稀见清人别集丛刊》第21册。黄国瑾在书中曾言“公交游中以马公研珊为最笃”[6]，知马书奎与刘位坦乃挚友。刘位坦于《叠书龛遗稿》中多次提及马书奎，如《岁初偕马研珊过琉璃厂购得五铢么钱二枚，研珊索为荷囊之饰，因赠以五言一百句》、《柬研珊》、《研珊诗有戏语，叠前韵答之》、《再叠前韵嘲研珊》、《研珊和诗未至，作此询之》、《四叠前韵答研珊》、《研珊诗有嘲语，五叠前韵解之》、《甫去催询，而研珊和作已至，两使途遇，交易而归，研珊有作，六叠前韵和之》、《既以诗嬲研珊再和，旋念不欲多尚人之戒，颇有悔心，因七叠前韵亟止之》、《马研山惠沧酒》等。两人同为道光五年拔贡，皆居京师，往来甚密，结为儿女姻亲，看来是水到渠成的。 刘位坦《叠书龛遗稿》之《九日杂诗十二首》诗，其第七至十一首述及自己的家室: 长女丙子生，卒年年廿四。四德尽可嘉，善事先吾意。忆昔值兹辰，枣栗手亲制。亡去年六周，不敢题糕字。 惊秋感易生，解忧惟有酒。一家八九人，奉杯侍座右。妇能肖其姑，女能肖其母。骨肉我无多，相守祝长久。 铨福好男儿，授室孝不衰。斩缞方在躬，废业良可悲。汝母只生汝，守身母遗罹。读礼亦温经，他日为人师。 六载生三孙，农孙甫两龄。戭孙未入塾，学兄时趋庭。阿庸随姊读，性逊阿茂灵。八岁难诸姑，所惜非男丁。 诸姑长者亡，两嫁一待字。仲嫁杭州吴，探花新及第。次嫁山右乔，十年谙吏事。五岳何时游，尚待一婚既。关于刘位坦的子女数问题，一向并无确证。胡适言“刘位坦至少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7]，周汝昌先生说“刘位坦至少有四女”[8]，叶祖孚先生推测“刘位坦有四女一子(刘铨福)，是否尚有其他子女?无人提及。……但应也有其他子女，因刘家是户大家，人口众多。”[9]细绎上引刘位坦的五首诗，其有四女一子，可无疑义。 刘位坦《九日杂诗十二首》诗，集中并未系年。据第七首“长女丙子生”一诗可以推知。丙子为嘉庆二十一年(1816)，“卒年年廿四”则其长女殁于道光十九年(1839)。而作此诗时，长女“亡去年六周”，知是诗作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由第十首“六载生三孙”可知，道光二十五年 (1845)时，刘铨福已结婚六载，并育有二子一女。 四、 关于马寿蘐的疑问与考察 目前学界认为刘铨福有一侧室名马寿蘐。周汝昌先生在增补本《红楼梦新证》中首先提出: 刘博琴先生惠示其先世刘铨福所遗《翠微拾黛图》一轴。……另据天津樊彬跋记，知此图系铨福为其侧室马氏而作。马氏名寿蘐(字髣眉，号宜男花主人、木瓜山女，皆有图章可考。据刘先生言，马氏能拓碑刻，亦有专用印章)。樊跋在同治戊辰(七年)，而有“殁已十年”之语，然则马氏之亡即当在绘图之稍后。[10] 据此可知，樊彬为《翠微拾黛图》所作跋中认定马寿蘐为刘铨福侧室。然《红楼梦新证》中并未引樊跋原文，原画也不知去向，难于覆核。继周汝昌之后，杨扬先生于首都图书馆发现了刘铨福的诗集《砖祖斋诗钞》，为之整理释评。杨先生认为马寿蘐是刘铨福的“第二位夫人或称侧室”[11]，并言“还有一个由诗集提供的颇巧的现象。刘铨福第—位夫人也姓马，不知逝世于何时。”[12]然笔者细读杨先生整理的《砖祖斋诗钞》，并没见有那首诗提到刘铨福第—位夫人也姓马。 笔者近日发现一条材料，与以上所引龃龉不合。朱寯瀛《金粟山房诗钞》卷四(光绪二十七年刻本)，载《诗成重忆迷社故友补题四截句》诗，第四首云: 髣眉仙偶胜吴兴，［尊阃髣眉女史，精鉴金石，善拓古刻。］诗画禅皆最上乘。［君为吾乡宽夫先生冢嗣，诗画并有家法。］最爱霄趋君子馆，［厅事以多蓄君子砖，即名君子馆。］鼎彝香里见商灯。刘子重比部铨福。 元代赵孟頫是浙江吴兴人，赵孟頫、管道昇夫妇都是著名的学者和书法家。首句以赵氏夫妇为喻，对刘铨福夫妇的才华大加赞赏。诗中明确说马髣眉是刘铨福的尊阃，即正室，这就为我们提供了进一步考察的空间。诗注中又说马髣眉“精鉴金石，善拓古刻”，而马研珊正是“长能诗，工楷，嗜古碑，搜罗颇富”，难道这只是巧合?马书奎的女儿嫁给刘铨福，依常理而度之，马、刘两家既是至交，又皆为官宦人家，马书奎的女儿应为刘铨福的正室，而不会作妾。马寿蘐到底是不是马书奎嫁给刘铨福的女儿，实在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有趣问题。 此外，笔者还发现另一条有趣的材料。据《道光乙未恩科直省乡试同年全录》，马研珊次子马鎛改名为马铸，检《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在道光二十年进士题名中，注明马铸改名马寿金[13]。马寿金与马寿蘐，是否是兄妹或姐弟关系，尚无确证。若不是，则真是太巧了。国家图书馆藏有马书奎纂修的《马氏族谱》。倘学界同仁有兴致一览，或许便可澄清此问题。 因为甲戌本卷端钤有“髣眉”印一方，周汝昌先生推断马髣眉“就是迄今可考的最早一位甲戌本收藏者，是她把书带给了她的丈夫刘铨福(后归胡适之，流传至今)”[14]，徐恭时先生持同样观点，而论述更详: 《钤印示例》中有一条颇重要。即首藏者之钤印，一般规律均盖在书名下与下边栏(无边栏者以正文末一字为准)之间，倘书名下印有著者署名，则盖在书名与著者名之间，如中间无空白处，则盖在著者左边空行处。等等。 现在来分析此甲戌本的钤印地位:在卷旨《凡例》叶上钤有三家藏印:(一)在书名之下正距行中间(印上下;上距四厘米，下距五厘米)，钤有“髣眉”一印。(二)在《石头记》三字左边空处钤“刘铨福子重印”，另有“子重”一印，钤于髣眉印之上与刘氏上述印之间而偏左。(三)胡适在书名之上钤藏印(第一行下缺字处添补三字盖钤章。)据此三家所钤藏印的地位，考断收藏者的先后次序，已很分明，即:此本首藏者为“髣眉”，次藏者为“刘铨福”，最后藏者为“胡适”。[15] 笔者完全赞同周汝昌先生、徐恭时先生的推断。若马寿蘐果真是马书奎的女儿，则甲戌本《红楼梦》在刘铨福之前的收藏者应为马书奎。马书奎曾官镶白旗满洲官学教习，与八旗子弟多所交接，有更多的接触《红楼梦》早期抄本的机会。 注释 [1]周汝昌《红楼梦新证》(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年版，第953页。 [2]姜义华主编《胡适学术文集·跋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影印本》(下)，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939页。 [3]徐恭时《红苑长青磐石坚———刘铨福史实与甲戌本关系综考》，《红楼梦学刊》1995年第2期。 [4]杜宏刚等主编《韩国文集中的清代史料》第16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10页。 [5]杜宏刚等主编《韩国文集中的清代史料》第16册，第312页。 [6]《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稀见清人别集丛刊》第21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0页。 [7]姜义华主编《胡适学术文集·跋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影印本》，第938页。 [8]周汝昌《红楼梦新证》，第953页。 [9]北京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叶祖孚文史散文集》，北京出版社，2002年版，第258页。[10]周汝昌《红楼梦新证》，第1120～1121页。 [11]杨杨，《文教资料》，1986年第3期，第117页。 [12]杨杨《文教资料》，第119页。 [13]见朱保烱、谢沛霖《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下，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798～2799页。 [14]周汝昌著，周伦玲编《周汝昌梦解红楼》，漓江出版社，2005年版，第226页。 [15]徐恭时《红苑长青磐石坚———刘铨福史实与甲戌本关系综考》。 (本文作者: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2008级，邮编:150080) 原载：《红楼梦雪看》2011年第1辑 原载：《红楼梦雪看》2011年第1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