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红楼梦后卅回》书稿系吕国伟先生创作并经斧凿之稿,本网站所发均为上半回,热诚欢迎读者朋友向本网站或者吕先生本人提出宝贵意见! 话说迎春去后,每日里思念感想,自叹道:“人皆说行善应善,我虽不十分积德,却也并无恶行,何以我偏就这样命苦。”因此每日以泪洗面,悲叹哀惋不绝。谁知那边的丫头婆娘都是看脸色行事的,今见孙绍祖不把迎春放在眼里,也便恣意不肯俯就,冷眼白目的。那迎春天性懦弱,更不惯争强斗嘴,受了气只好忍着,没人处自行落泪。那些下人见她如此,便如得了理拿住似的,益发不堪放肆起来。所幸迎春去时原陪嫁过去几个丫头,既见她不拿人儿,便私下劝她:“多以小惠感之,这些奴才没有不爱钱利的。”迎春听了,果命绣桔背人变卖些首饰,用以感服众人,方觉略好些。更谁想,这孙绍祖早又看上了绣桔,他见这丫头行动轻浮,举止泼辣,原是早安下这心的。只是绣桔不比别个,断断不肯依就。那三个却是早被孙绍祖淫弄遍了的,丢在了脑后——其先原也不肯依从,怎奈惧其淫威,又深知小姐性格是不敢管的,少不得就依从了。这绣桔却不似那三个,虽不敢面上顶撞,却也嘴上赶的来,甜言巧语哄的孙绍祖无从下手,一时又不便施硬,只得暂且歇手。 且说宝玉,现因迎春出嫁,香菱久病,宝钗搬出园去,更兼黛玉近日身体不适,七事八事皆不合意,所以心中着实灰丧。自芳官等出家后,虽也曾背着人去水月庵偷望过,只是尘途两隔,不能略尽倾叙离思之情,心中便有无限的感嗟。岂奈又无人可对诉者,所以每日便不多出门,或在自己房中厮混,或偶去黛玉处说谈一会儿,这且不消细说。 这日,因袭人去凤姐屋里说话去了,麝月也不在屋里,宝玉没了意思,便随手向书橱上一翻,抽出一本书来看时,写道是:《古今奇症汇》。宝玉心中想到,人病了偏又要求医,却不知这医字是转医那有能有为有所求的人,却与我这无知无识无所求的浊物不相干扰。倘或日后我的了什么症候,再不请医看的。如此胡思乱想,忽又想起黛玉之病,益发不自在起来。正在没趣儿,因见秋纹在侧,便问道:“前儿我得了一本《济阴纲目》,我记得是随手放在这边书橱上的,怎么不见?你们收拾可见到了?”秋纹笑道:“这可怪了,别的东西收拾也罢了,你的书,不论是‘积阴德积阳德’的,谁从来也没人动的。别是自己混忘了,倒乱问别人。”宝玉想了一想,也笑了,道:“是了,那日进香回来晚些,必是让茗烟放到外书房了。”说着时,便意欲差小丫头子,因又怕丫头子传不明白,少不得自己去了。 宝玉刚至外边,因从贾琏书房前经过,却见贾菖、贾菱两个走了来,看见宝玉都请了安。宝玉笑问贾菖道:“前儿偶听说你娘给你娶了一房媳妇,你不守在家里,这会子又跑进来作什么?”贾菖陪笑道:“老太太的药急等着用,侄儿如何敢耽搁了,这会子回明琏二爷,就好去办的。”宝玉奇道:“老太太的药?老太太什么药?”贾菱回道:“老太太牙疼了这半日了,宝叔不知道么?这会子就要回二爷,好报上去。”宝玉点头,因从贾菱手里接过方子看时,上面写道是: 荆芥三钱 防风三钱 丹皮三钱 青皮三钱 川军三钱 白芷三钱 生地三钱 生石膏三钱 甘草二钱 薄荷二钱 细莘一钱 升麻一钱 临寝前熬煮服下,一服止疼,二服除根。 宝玉略看了一眼,仍还给他二人。恰好贾琏正从房里走出来,看见宝玉,笑问:“你这会子怎么跑出来了?园子里也腻歪了不成?”因又回头问他二人些话。宝玉因看见贾琏手里刚好拿着一个红地一树梅的荷包式珐琅鼻烟壶,便要了接在手里细细把玩,笑道:“也看见二哥哥有一两件上眼的物件,赏了我罢。”贾琏笑道:“正经玩物儿,你看不上眼,这会子怎么看上这个了?打紧这是前儿老爷叫贾雨村来写字,我送他出去,才送我的。我厌恶他为人,正要送人的,你要要,只管拿去。”宝玉听如此说,心下由生憎恶,因便随手递给贾菖道:“这个赏你了。”贾菖喜地忙接了。贾琏拍手笑道:“这倒好,拿别人的东西送人,自己领情儿。”宝玉笑道:“你原说你要送人的,我替你送了也罢了。在他们手里,说不得还能值些什么,没的在别人手里送来传去的。” 贾琏见他二人犹有话要禀,便问:“还有何事?”贾菱忙回道:“刚从二门进来,他们正要传进来,说是姨太太屋里的香菱昨夜死了!”此话一出,别人犹可,独宝玉听闻,登时呆住,半日方滴下泪来。因忙拭泪问:“怎么就死了?多早晚的事?”贾菖、贾菱道:“能怎么呢,听说早坐下病根,又不得好生医治。如今薛大爷又摊上个这么样的奶奶,如何经得起这样揉搓,如今虽跟了宝姑娘去,终究难说了。”宝玉顿足道:“才去了一个,这会子又赚上他,可如何是好!”贾琏见他这般,便道:“你既过意不去,何不早些儿回了老太太,过去祭送一下也就是了,这会子白哭无用的。薛大傻子这回也是一物降一物,碰到对头了,倒带累了自己房里人,怪不落忍的。”说到这里,由不得也惋叹两声。宝玉听了这话,心里方略清醒了些,顿觉五内翻滚如刀攒火炙的一般,恨不能拉了香菱活转过来。 原来香菱虽跟了宝钗,怎奈病已成势,加之禀赋极弱,如今回思前路无望,未免万念俱灭。宝钗虽多次宽解抚慰,也曾请医看治,大夫说:“百病莫不伤于气,悲气消沉,思气郁结。今悲怨伤及经络,且不月者将及半年,气血伤尽,非短日所能效验者。”因遗一方以待医缘。用药配伍倒还有限,唯药引每剂必要配以一鸽,或一鹌鹑,才见功效。那香菱心性极要强,自知难以回转,便就不肯十分听宝钗的。谁承望那金桂知道后,又来寻骂:“这是旧家宅规矩?正经奶奶鸡不是鸡鸭不是鸭的,他反倒上了头脸了?有这样的,何不早日扶了正,岂不趁心!”香菱自此之后,腹胀难以进食,水米不沾,几欲绝粒,不上数日,便悄然弃世了。 且说宝玉忙回至里面,只换了平日素装,也不及禀明贾母,便急急的出东角门过这边来。刚到的门前,只听院里雅雀无闻,又见茗烟几个笼了马在那边拐角处等着。宝玉诧异道:“怎么回事?为何这般光景?”茗烟道:“爷还不知道呢,听外边人说,香菱姐姐年纪尚小就死了,所以那薛家大奶奶便不叫在家里停灵,说是家里死了小口,合宅不得干净,哭闹着让把灵堂设在京中老宅呢,三日之后就要发丧。薛大爷那敢不依,少不得扭着姨太太抬往那厢去了,就在西街南边尽头处,离这儿并不甚远。”说毕,从小厮手中接过马缰,扶宝玉坐稳,打马直奔西街而来。及到了门前下马,那边儿众家丁接过缰去,早有家人们围拥领引着直奔灵堂而来。彼时薛姨妈与宝钗业已闻信过来,宝玉忙见过了。又见香菱的丫头臻儿匍匐在灵前,已哭得泪人一般,不免也要滴下泪来。薛姨妈便含笑道:“好孩子,怎么混跑了出来,路上碰了,老太太跟前怎么说话?再说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也罢,既来了,越性儿在这里吃口茶再过去。只是这当口儿地方不干净,乱哄哄的,人又杂,略歇一歇便回去罢。”一面说,一面扶着宝钗携了宝玉出灵棚。宝玉无奈何,只得暂且出来,满心原有许多的话要细问宝钗,只是薛姨妈在侧,又不好开口的。薛姨妈忙让坐了,丫头捧上茶来。宝钗也含笑问道:“颦丫头这两日可起色了?园子里姐妹们这些日子都可好?原打算就过去看看的,不想又因此事耽误住了。”宝玉回了好,又笑叹道:“园里此时清冷的很,老太太一天几次念叨说,那一时请姨妈和姐姐再搬进去住是正经。”宝钗听了,低头吃茶不语。薛姨妈由不得长叹道:“我们娘俩那里还能再像从前那般清净。你瞧瞧这一摊子,再比不上咱们那边府里有凤丫头里外撑着。你又深知你那不争气的哥哥的脾性,怎肯受人管制,于今偏又遇上这么个煞星,不怕别人笑话,这事儿谁不知道呢。可倒好,遇上这个,他倒成了任人捏的软柿子了!”宝玉听了,因一心都在香菱身上,并不知怎么劝说才好,宝钗在旁便道:“妈也不用伤心着急,这会子即到了这个地步,也自有这会子的法儿,等过了这阵子,有什么话不能说呢。”薛姨妈听了劝,越发触动心思,乃叹气抹泪道:“也合该着罢了,看看香菱这么好的孩子,竟生生离了去了。那没刚性的畜牲却竟无知觉,半点不放在心上,再过两日,等他给人摆布的要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也不知我是那辈子亏欠来的,如今生生遭这样的报!”说到这里,宝钗、宝玉忙劝解住。正说着,只见薛蟠从外面进来,薛姨妈方略止住些。 薛蟠看见宝玉,虽面上稍显赧色,倒还不十分在意,因让宝玉席间坐去。宝玉苦辞不过,只得回了薛姨妈,同薛蟠一径向里院来。待进了屋,复命薛蝌坐陪。彼时耳内惟听得吆五喝六、呼七叫八之声,人声嘈杂到不堪地步,那里有半点丧音。宝玉只略坐一会儿,错眼不见薛蝌,便仍出来。悄至灵棚内揖了几揖,眼看着臻儿哭倒在那里,禁不住也洒了几点泪,仍默默出来。因到薛姨妈处作辞,薛姨妈也不虚留,只对宝玉说声:“代问老太太安。”余不多及。又闻宝玉是骑马来的,忙命家人备轿好生送过去。宝玉推辞一番,只的谢领了。薛姨妈扶着宝钗直送到二门,眼看着宝玉上轿去了方回来。宝玉行至半路,忽又想起一事,便扶着轿帘向茗烟道:“你即刻赶回去,悄悄告诉莺儿,让他把香菱生前借看林姑娘的两本书在灵前焚烧了。快去,快去!”茗烟听了,便忙要走,忽又返身问道:“二爷也不告诉奴才书的名字,可怎么传话儿呢?”宝玉心内烦恼,劈口道:“好个蠢货!问得什么话,既命你去,莺儿自有道理,唠叨什么,还不快去!”茗烟咋舌不敢再问,忙把坐骑嘱咐给跟轿的人,自己翻鞍上马,飞奔去了。彼时宁荣二府合宅皆已闻讯,无有不感慨叹息者。宝玉回府回明贾母诸人,贾母也叹道:“阿弥陀佛!才能多大年纪,竟一病去了。挺招人疼的模样,想不到竟是这样命苦,我也怪可怜的。”反倒伤心一会儿。后又命人备了赏银二十两,并邢、王夫人各十两,即刻命贾琏率小厮送去,不在话下。 原载:《红楼梦后卅回》 原载:《红楼梦后卅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