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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可以成为作家”吗?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杨建兵 参加讨论

    传播媒体的每一次革新,对文学活动的发展都产生着深刻的影响。随着电脑网络的延伸和普及,我国网民的大幅度增长,网络文学得到了迅猛的发展,正日益成为现代文化景观中璀璨的一页,“比特”(bit)作为信息DNA已取代传统的原子,成为人类社会的基本要素。诚如一些论者所言,“无远弗届”的网络载体给文学提供了全新的表达方式和存在方式,“网页挤占书页、读屏多于读书、纸与笔让位于光与电,已成为‘蛛网覆盖’时代的一道引人嘱目的文学景观。”①尽管网络文学的概念目前仍有较大的分歧,但存在网络文学这一事实已为大多数所接受。笔者于2006年12月20日用google引擎搜索“网络文学网站”,得到约8840000个搜索结果;检索“网络原创文学”,得到近5570000个搜索结果。网络文学数量之多,范围之广,影响之大,远远超过了传统的纸媒文学,大有几年内要取代传统文学之威势。
    网络文学作为一种突破纸媒传播囿限、以数码形式发表的非平面印刷文学形态,不仅完全打破了有史以来纸介质印刷文学独占文坛的垄断格局,而且以其迥异于传统文学的创作方式、存在方式、传播方式、接受方式及价值取向,向传统文学发起了强有力的冲击和挑战。有学者预测,“第四媒体”引发的文学革命,则有可能从整体上改变文学格局,乃至打造出崭新的文学社会学和文学美学。不过,在这个文学“格式化”的阵痛期,系列由“网络文学”诱发的学理命题,正无以回避地摆在学人面前。②笔者无意对网络文学诱发的各种学术问题进行逐一清理,仅就网络文学的创作主体,即网络写手问题发表一点粗浅的看法。
    一
    研究者在评述网络文学时,常会提到网络文学对传统文学的最大冲击在于它开启了艺术的民主。“网络的平等性、自由性使它保持平民姿态,向社会公众特别是艺术弱势群体开启文学的民主权力,把一个开放而自由的媒体平台展现在人们眼前:英特网蛛网重叠而收缩世界,触角延伸以扩散信息,打破了权力话语对媒体的控制,改变了过去的‘点——面’传播体制,任何人进入网络空间,都可获得操持信息的主动权。这构筑了艺术民主的新机制”。③这种表达和传播机制为文学提供的写作、阅读与批评的空间,冲决了由职业作家勾划的文学地图,瓦解了由行政组织、报刊、图书以及其他文化商人构成的对文学传播方式的垄断,降低了文学的门槛,扯去了文学的神圣面纱,而且彻底消解了作者和读者之间的距离,使得文学真正成为“大众文学”和“为大众的文学”,也使“人人都可以当作家”的文学“神话”成为可能。
    “人人都可以成为作家”是一个颇具煽动性的口号,曾感奋了中国无数文学爱好者。但问题是:一个具备书写能力的人是否可以冠以作家的名号?换言之,作为一个作家必须具备哪些条件?如果“人人都是作家”,还会不会产生真正的作家?对于前一个问题,人们早已形成一致的看法:一个真正的作家是先天禀赋和后天造化的结果。没有先天禀赋的人很难成为作家,有先天禀赋却没有后天造化的人更难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
    90年代,随着西方文艺思潮的涌入和消费时代的到来,尤其在后现代理论和国际互联网的冲击下,中国的文化生态环境开始发生变化。表现之一就是颠覆作家的话语权威和启蒙精神,剥去作家头顶的神圣光环。王朔甚至大骂作家是“流氓无产者”,把这种思潮推向极致。于是文学远离了精英化和垄断化,历来难登大雅之堂且为文学所不齿的欲望、肉身、自恋、消费等日常生活经验公然“登堂入室”,进而大面积地染指文学肌体,使得部分学者对文学精神的缺失忧心忡忡,甚至发出“文学终结”的悲观论调。但历史常常会在这时出现“反动”:越是在道德失范的年代,人们越是呼唤良知的回归;越是在世俗文化统治文坛的时期,人们越是渴望重塑人文精神。上世纪末掀起的两场关于“人文精神”和“知识分子”问题的大讨论即是明证。结果,作家权威地位并没有因此而遭到消解,在某种意义上说,作家身份的特殊性反而得到进一步强调,人们对作家的要求似乎比以前更高,更苛刻。
    一般说来,一个作家要有一颗敏感的善良之心,要有丰富的想象力和对现实的洞察力及娴熟的表达能力。但仅有这些还不够,在一些学者看来,“一个真正的作家他必须具有博大的人类意识,他不仅为他所处的时代言说,还为整个人类言说。他的超越性追求、人类学情怀、彼岸精神、终极取向是他创作的动力,并且他把这种动力焊接在他对单个人的生命的同情式体验上。他不仅是一个热爱现实的人,还是一个热爱未来的人,他不仅是一个热爱个体的人,还是一个热爱人类的人:他追求个人性和共在性的统一,他视文学艺术是存在的敞亮、存在的去蔽,他将作家的使命理解为将这种去蔽与敞亮的真理昭示给人们。”“作家一方面应该是诗人,另一方面他还应该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深邃学者,他应同时具备诗人的激情与学者的深邃,他应是诗的想象与哲学的思辨的混合。从本质上说他应该是社会上最具有历史感的那一种人,他们不仅为现实写作,还为未来写作;不仅为民族、国家写作,还为人类写作”。④
    如果我们以此来要求中国当代作家,真正称得上“作家”的实在是少得可怜。葛红兵先生曾为20世纪中国文学写过一份悼词,虽然思想不无偏激,但真实地表现出当代学者对文学“大师”的热切期待。
    在此我们不妨退而求其次,以一个普通作家的标准来看取网络写手的文学创作。就当前网络写手的主体来看,“低龄化”问题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说网络文坛是“80年代后”的天下似乎也并不为过。如果说以痞子蔡、安妮宝贝等为代表的第一代网络写手,是更多汲取传统文学的滋养,那么新一代网络写手,则更多的是借鉴第一代网络写手的创作经验。这些初出茅庐——有的甚至未出茅庐的青年人,即使拥有一个作家具备的天赋,但由于后天学养的匮乏和生活积累的有限,写出来的东西能否称为文学显然是大打折扣的。因为文学基本上是一种悲悯精神和心灵史诗的体现,它需要相应的长度和深度来支撑,需要作家的丰厚的人生阅历和对内心的独特体验来彰显人类的普遍性、永恒性。试想一个整天沉湎于作业或流行杂志或网络的毛头小子,几乎未出过远门,没有严酷人生历练和独立的人格修养及相应的人性关怀,他们如何把握得住这个纷繁复杂的人生世态?又怎么可能写出震撼人心的文学诗篇?无怪乎有人断言,“从来就没有什么网络作家,只有使用网络的作家,以及使用网络的非作家”。⑤
    二
    实际上,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曾掀起过一次“全民皆诗人”的文学浪潮。1958年,为配合支持经济和政治上的大跃进,文艺界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新民歌运动。这次运动的口号有“村村要有李有才,社社要有王老九,县县要有郭沫若”等。在“文艺也有试验田,/卫星何时飞上天?/工农文章遍天下,/作家何得再留连?……到处都是新李杜,/到处都是新屈原。/荷马但丁不稀罕,/莎士比亚几千万”⑥的激情鼓动下,被称为“作家”的人数由1957年的不足1千,迅速增长到1958年的20余万人,“民歌”数量更是成几何倍数剧增。据传,一位目不识丁的老太太,在炼钢炉旁,边拉风箱边做诗,一晚上竟做出了八十多首。这样的“创作”速度,恐怕李白在世也自愧弗如。但在这巨大数字的背后,连一代文豪郭沫若也只能写出诸如“棉蚜的繁殖力量可惊人,/人们听了会骇一跳。/棉蚜的生长季节里,/一个棉蚜要产子六亿兆。/这是单性生殖的女儿国,/一年间三十几代有多不会少。”⑦的歌谣,其他“作家”的诗歌成就可想而知。暂录几首代表性的“诗歌”如下:
    情哥挑堤快如飞,/妹挑担子紧紧追。/就是飞进白云罩,/也要拼命追上你。(《妹挑担子紧紧追》)
    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我来了》)
    看干劲,比干劲/青年干劲似赵云/壮年干劲似武松/少年干劲似罗成/老年干劲似黄忠/干部计策似孔明/妇女赛过穆桂英/社员个个赛古人(《为了跃进加足劲》)
    铁镢头,二斤半。/一挖挖到水晶殿,/龙王见了直打颤,/就作揖,就许愿:/“缴水缴水,我照办。”(《一挖挖到水晶殿》)⑧
    这些所谓的“新民歌”除了具有一些文献价值,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诗意可言。
    无独有偶。21世纪的今天,“人人都可以成为作家”的口号又一次唱响。尽管当下与50年代的文学环境不可同日而语,国人的整体文化素质也有了很大提高,但“人人真都可以成为作家”依然是而且永远是一个真实而美丽的谎言。欧阳友权先生于2001年曾做过一次网络文学现状调查。他“通过检索165篇有关论及网络文学的网上评论文章和各大文学网站的‘友情链接’,得知,在众多文学网站中,影响较大、发表网络原创作品最多的当数‘榕树下’,全球中文原创作品网(http://www.rongshu.com),截止2001年8月30日,该网站共发表文章619343篇,而且正以日发表作品1500篇左右的速度剧增”。⑨但“数”和“质”似乎从来就是一对矛盾体,数量的飙升常常昭示着质量的粗糙。在“平等”、“自由”和“虚拟”的掩护下,这些所谓的“网络文学”大多是“灌水与唾沫齐飞,精品与垃圾共存”。上网者常以聊天、游戏、“灌水”为乐事,艺术审美的动机空缺和意义悬置,使网上的自由空间成了文学的“痰盂”——谁都可以去吐上一口;或马路边的一块黑板——谁都能信手涂鸦。于是情绪化的宣泄,随心所欲的挥写,漫不经心的表达,无病呻吟的抒情,漫无边际的调侃,乃至毫无顾忌的谩骂,令人肉麻的吹捧,辞不达意的书写,不负责任的讥讽等等,成为网络文学的通病。
    作家莫言将网络文学的无序和低俗状态比作“乱写大字报”,作者“言所欲言”,风格内容上肆无忌惮,败坏读者胃口。桑地的批评则更为尖锐,他说“网络文学其实就是‘聊天文学’,网虫们对现实生活感到厌倦,依恋于那种虚拟世界,其作品比‘垮掉的一代’还让人沉沦,实在看不出这些网络文学究竟好在哪里”。{10}即使为人称道的网络文学“精品”《第一次亲密接触》(痞子蔡)、《告别薇安》(安妮宝贝)、《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慕容雪村)、《诛仙》(萧鼎)等,与传统文学的精品相比,也不过尔尔。从1958年的“全民皆诗人”,到当下“人人都是作家”,历史发生了惊人相似的一幕。颇有讽刺意味的是,1958年没有产生一位真诗人,“网络文学”界也没成就一个真正的作家——即使红透全国的痞子蔡、李寻欢、宁财神等人,批评界仍以“网络写手”名之。
    “自由”是一把双刃剑,它既成就了网络文学,又是网络文学健康发展路上的绊脚石。文学从来都是“戴着镣铐跳舞”,脱去镣铐,文学将不成为文学。也不是人人都具有作家的素养。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人人都是作家,那么没有人会成为真正的作家,真正的作家也会被大量的伪作家淹没。
    不可否认,网络技术改变了文学,网络文学正在不断地侵蚀、消解学科的边界,拓展着文学新的生存空间。网络文学是21世纪文学的裂变,是对传统文学的一种更新与重构、挑战与超越,但文学不是靠网络技术来实现的。倘若网络文学只在“网络”技术上花样翻新,而不注重“文学”的审美机制和价值内涵,想在未来文坛称雄一方,恐怕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梦想?选正如王安忆所言:写作本身与写作工具并无太大关系。不管写什么,怎么写,文学的本质以及作为一个作家的条件,始终是一样的。网络的特殊性强调得多了,网络在文学意义上就走不远。{11}网络文学的主体是网络写手,因此使网络文学健康发展的要义在于,提高网络写手的文学素养。
    (作者单位:三峡大学文学院)
    ①欧阳友权《网络文学的价值论思考(笔谈)》《求是学刊》2005年第l期,第94-97页。
    ②董学文《网络文学论纲·序》[A],欧阳友权《网络文学论纲》[C],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4月版,第2页。
    ③欧阳友权《网络文学前沿问题的学术清理》,《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5年第3期,第96页。
    ④葛红兵《文学概论通用教程》,上海大学出版,2002年5月版,第87页,第82页。
    ⑤杜骏飞《从来就没有什么网络作家》,《广州日报》,2006年8月15日。
    ⑥郭沫若《跨上火箭篇》,《郭沫若全集》文学篇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10月版,第40页。
    ⑦郭沫若《防治棉蚜歌》,《郭沫若全集》文学篇第三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10月版,第317-319页。
    ⑧贾芝、孙剑冰《颂歌》,中国青年出版社,1959年12月版,第177,179,180,197页。
    ⑨欧阳友权《互联网上的文学风景》,《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6期,第5页。
    {10}桑地《质疑网络文学》,《光明日报》,2000年4月6日。
    {11}胡殷红《网络文学活跃》,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chengxu/Article-Print.asp?Artide ID=210)。
    原载:《文艺评论》 2007年第3期
    
    原载:《文艺评论》 2007年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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