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将因iPad的大面积火热上市而被铭记于那些热爱科技和阅读的达人心中。 它不仅带来新的科技时尚,而且,将阅读这个古老得甚至有点衰微的话题,在新的“世界阅读日”来临之前再度炒热。 指向未来的转变,不再是悄然的,它已浮出水面。像人类出版和阅读史上曾发生过的重大转折一样,这次仍由物质之力作为导引。其力量如此之大,甚至有重塑公民社会的精神空间之势。 其中,蕴藏的机遇呼之欲出,就像窗外的春天。 业界观察 资深书业人士、百道网总裁程三国日前去北京蓝色港湾的单向街书店开会,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一大袋刚刚购买的图书。跟以前买书时的欢欣喜悦不太一样,这次,程三国的心情非常复杂,还混杂着一种对纸质图书的愧疚。“自从使用Kindle以来,我买纸书的数量和读纸书的时间都少多了。”自从去年10月购买了Kindle DX之后,程三国每天都要在电子书阅读器上阅读一两个小时。他笑言自己已经离不开它,还经常向朋友推荐。 像程三国一样的读者越来越多。在今年年初的北京图书订货会上,参加汪涵新书《有味》的发布会时,一直自诩不会使用电脑的“文化百足”梁文道也向媒体和大众宣布自己已经买了一部Kindle。书评人止庵听到这个消息后讶然道:“连你也买阅读器?!”“电子书阅读器真的会改变纸质书的命运。”梁文道说。 4月3日,苹果iPad的上市引发了出版界和阅读界的又一次震动,媒体一阵喧嚣,四处宣布阅读革命的到来。其实,在电子屏和网络诞生之日起,阅读的革命就已经开始,只不过没有这波震荡来得强烈和直观。以Kindle和iPad为代表的新型媒介为阅读拓展了多种可能,知识和书写不再是一副严肃模样,而是以时尚、免费、便捷、环保的形态出现;知识和书写也不再被固定于纸媒,分享、互动、无缝阅读、多媒体链接的新鲜感受纷至沓来。 电子书阅读器能否像iPad终结唱片一样,成为纸质书的终结者?也许现在给出答案还太早,让我们先看一组数据。法国《费加罗报》日前一次调查显示,在法国,纸上阅读仍占主流,但22%的人已准备接受数字图书。2009年4月,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公布的第6次国民阅读调查显示,在线阅读、手机阅读、手持式阅读器阅读等数字媒介阅读开始普及。成年人各类数字媒介阅读率为24.5%,在各类数字阅读媒介中,“网络在线阅读”排第一(15.7%),其次是“手机阅读”(12.7%)。此外,2.8%的成年人只阅读各类数字媒介而不读纸质书。在纸质书籍统治了阅读几千年后,电子屏幕开始革命,它的队伍不断壮大,先是电脑、然后是手机,现在又多了电纸书和iPad。它们一路在纸书王国开疆辟土、攻城略地,越来越逼近权力的中心。 从根本上来讲,这是人们生活方式改变下的副产品。在新技术带动下的多媒体成长,以及消费时代和泛娱乐时代到来的共同作用下,阅读趋势早就发生了变化:从纸质时代进入了纸质与电子并存的时代;阅读内容趋向以休闲为主;深度阅读减少,浏览式的浅阅读增加;读者从以往阅读中的被动接受变为主动参与。面对新媒介的介入,阅读发生了从没有过的革命! 深浅阅读 2009年年底出版的《新发现》杂志在《电子阅读引爆大脑革命》的专题中指出“浏览……网络报刊与投入全身心去阅读一部引人入胜的纸质作品,根本不是一回事。前者令人眩晕;而后者却能让你久久沉浸到一个独特的故事中忘却今夕何夕。”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们的大脑能够对辨识形状的能力进行自我训练,从而能够识读纸张上的文字,这要经过多年的努力。几千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阅读的纸质载体,面对各种电子载体,人的大脑要处理神经元活动激增、页面之间的闪黑以及记忆超负载的挑战,而目前,他们对此还没有完全适应。 这种变化让今天的阅读分化为深阅读和浅阅读两种形态。接力出版社副总编黄集伟还记得这样一件事。朋友前些年在国外看到一套精装的《莎士比亚全集》,非常喜欢,但昂贵的价格实在吓人,而更吓人的是它的重量——10斤。几经思想斗争,朋友还是狠心跺脚、费尽周折地将其托运回国,最后心满意足地把它摆到自己的书架上。谁承想,这套《莎士比亚全集》的电子版竟然在几年后成为购买iPhone时的附送产品,不但免费,而且可以随身携带。这件事很长时间成为这位朋友被调侃的话题。黄集伟说他自己最近新养成的一个爱好是用iPhone上微博,既方便又实用,可以随时满足自己即时发布和碎片阅读的需求,而iPhone只是他拥有的五六种电子阅读设备中的一种。 然而,这或许只是个笑话。谁能设想在一部3.5英寸的iPhone上读完一部《莎士比亚全集》,然后咀嚼“生存,还是毁灭”这样的哲学问题?在电子墨水(E-Ink)产生之前,手持阅读器最适合扮演的角色恐怕还是黄集伟提到的碎片化浅阅读。 E-Ink公司的CEO威尔考克斯曾说过,“我们不能通过博客和具有140个字符限制的twitter进行颇具意义的讨论,或尝试解决世界面临的问题。我们更需要冷静、缜密的想法,更多的专业技术。”也许,电子书阅读器是随时掌握全球畅销小说、长篇写实文学和新闻报道最新信息的最佳工具。对此,程三国持赞同态度,“对于深阅读者而言,面对电脑屏幕会没有耐心,很难专注,也记不住。特别是对于我这样从事研究的人来说,阅读量很大,对信息的需求也很大。Kindle能够适应这种专业阅读,它像书,不伤眼睛、携带方便,而且可以随时下载专业文章、文献,极大提高了我的阅读效率。” 程三国认为未来的电子屏阅读会出现3种形态:以Kindler为代表的阅读器适合传统阅读体验,保留了深阅读的一脉;以iPad(包括手机和电脑)为代表的阅读器适合媒体概念阅读,提供给非专业人士进行浅阅读;以巴诺书店的Nook为代表的中间形态,也就是E-Ink+液晶的双屏显示。 乐观的观点认为,进入互联网时代以来,人们的阅读变得快速、大量和肤浅,而电子书阅读器有可能让人们重新回到纸质书时代的专注和深入。浙江文学院研究员,网络文学研究专家夏烈在接受《出版人》采访时表示,自己对全民阅读现状并不乐观,“这两年出版业的红火与资本运作有关,而不是纸质阅读的回暖。我们再也回不到深度阅读的时代”。但是,虽然电子书阅读器不能从根本上改变社会的阅读趋势,只要这种新技术存在,阅读就会有切入大众生活的可能。“阅读的希望在于年轻人,而年轻人的年龄特点就是喜爱新科技,电子书阅读器的便利性、综合性和时尚感,更贴合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有可能会把他们从原来的浅阅读拉回深阅读。”夏烈说。 相较于载体,受众更关注的是载体提供了怎样的内容。《连线》杂志的联合创办人凯文·凯利曾为阅读判过死刑,但不久前,他改了口风:阅读仍将盛行于世,不过是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植入屏幕影像中。人们也还记得,2007年,亚马逊推出第一代电子书阅读器Kindle时,乔布斯嘲笑的口吻——“产品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已经不再阅读了”。仅仅两年后,他却用iPad推翻了自己的判断——人们不是不再阅读,而是阅读的范畴变了,在多媒体时代,人们每时每刻都在“阅读”。 对此,黄集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今天的阅读概念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阅读,例如,从以Twittei为代表的即时阅读,到以图像、视频、跨文本、超链接为代表的多媒体阅读,阅读概念的疆域在无限拓展。“但是,现在电子阅读的根本问题是,没有完全实现超链接文本。电子书的功能不应该只是对纸书内容的一个简单复制和移动。例如,如果做一本《美国电影史》,里面有关于梦露的介绍,那就应该有关于梦露的图片、音频、视频等超链接,这才是电子书的实质。”而用户对iPad的Wifi功能不稳定的诟病,以及新一代Kindle向彩色触屏和Wifi功能的进军,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今天读者对超链接阅读的期待。 代际差异 作家麦家在不久前的盛大文学“一人一书计划”发布会上说:“盛大文学送了我一台电子书,我儿子每天都在看。对他们来说,电子书就像我们的纸质书一样。这是没有办法的,时代在往前走。我也可以去追赶时代,但是我是不想去追赶了,太累了,我就做老人算了。”这一席话再度印证了一个事实:新生代阅读者与传统阅读者之间的代际差异。 黄集伟认为,纸质阅读与电子阅读处在一个交接过程,目前阶段还将是各司其职。“纸质阅读还不会退出我的阅读范畴,这是一个习惯问题。而且,两者之间并不一定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坚信人们在寻求文字阅读的时候还是会去看纸书。举个例子,‘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可以拍成电影和图片,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怎么用图像表示?所以,文字仍不可替代。但纸书将越来越纯粹,也会越来越少。” 记者对央视《子午书简》主持人李潘的采访也印证了黄集伟的判断。李潘已经使用电子书阅读器很长时间,但她表示不会放弃纸书阅读,两者有不同的分工。“出差的时候我会带Kindle,处理工作方面的阅读,很方便。但是,纸质阅读带来的舒适感及其装帧美感还无法替代;而且,目前国内的电子书内容资源不够及时和丰富,很多想看的书都没有。所以,专业阅读之外的休闲阅读,还是会买纸书。但是,电子书阅读器的使用肯定不会减少,除非真正喜爱的书,值得购买和收藏的才会去买。”李潘说。 作家张抗抗也曾表示:自己对电子书的态度是喜新不厌旧。“我肯定不会放弃对纸质图书的热爱。纸质书陪伴我们那么多年,带给我们知识、智慧、启发,还有温暖。但是,在高科技时代,新产品在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地迅速发展。对于我个人来说,首先会想到,电子书有了巨大存储量的图书之后,书房就可以被逐渐替代了。书房多年来对我们构成一种巨大的压力,或者说是压抑。图书在不断增多,书房在不断扩大,我觉得自己在书房里变成一个非常不重要的存在了,这个主体和客体已经变了。所以,新设备至少可以替代书房的功能,让它变得宽敞。” 相较于前几位,程三国的步子迈得更大一些。他告诉记者:“Kindle让我很享受阅读,我可以躺到床上看,也可以随时把它立在桌上做笔记。对我来说,如果它能更完善,比如网络连接更便捷,资源更丰富,设计更人性化,就完全有可能完全取代纸质阅读。”但是,程三国也认为,纸书不会被取代。“这就像当初讨论车与马的关系。人们虽然怀念马的环保与温暖,车还是占了主流。但是,车永远替代不了马。问题的实质是——未来,纸质书将以什么样的规模存在。” 读者的分流在所难免。一部分会是像麦家那样的传统读书人,仍固守纸书的传统,对电子阅读持观望态度。可以预见,这个群体会逐渐缩小。另一部分会是像张抗抗、黄集伟、程三国、李潘这样的折中主义者,喜新不厌旧,一方面留恋纸书带来的美好感受,一方面又理性地享受科技带来的便利,他们目前可能是最庞大的群体。还有一部分则是像麦家的儿子一样的“数字原住民”,他们迫不及待地拥抱电子阅读带来的便利。应该说,现在是“数字原住民”的黄金年代,随着社会代际更迭,他们的力量将不断扩大。 生态巨变 由于高科技的驱动,阅读生态正在发生改变,而这不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 自人类知识产生以来,传统的阅读生态已经固化:上游的知识精英创造内容,中游的评论精英进行解读和筛选,下游的大众读者接受和认知。这一链条几千年来未发生根本改变。而现在这种自上而下的生态正被打破,网络和即时通讯让每个人随时随地都可能成为作家和评论家,作者、评论者、读者间的壁垒被打破,界限开始混淆。 对此,黄集伟做了个比方:这就好像一股水流,以前是自上而下,莎士比亚倒一壶水、歌德倒一壶水、曹雪芹倒一壶水,现在则是人人都能倒水。这带来了两个变化:去中心化和知识权威的消逝,E媒体分享知识,重要的不是你是谁,而是你说了什么,被拥护的不再是权威,而是“达人”;人们积累知识的方式变了,信息呈礼花状瞬间爆发,快速传播。“而阅读生态的这种改变不是始自电子书,而是网络带来的。”黄集伟说。 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在写作方式、技巧和内容、数量等方面上产生了巨大差异。阅读的上游已经发生变化,传统作家已经感受到了压力。张抗抗曾表示:互联网已经悄然改变了很多传统作家的写作思维,而当作家意识到自己的文字会呈现于电子纸而不是纸张的时候,写作方式又会相应发生转变。“作家写作向来与传播形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古代为什么使用文言文?因为承载工具比较笨重,不方便阅读,所以,只能用最少的字来表现最多的内容。而当我们承载方式改变以后,写作方式也会随之改变。” 作为中游的评论界更是波澜有惊。有媒体报道称,数字出版老兵鲍勃·斯坦因将多丽丝·莱辛200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金色笔记》发布到网上,并匹配了一套优雅的评论系统,还雇佣了7名作家协同阅读和理解这部作品。斯坦因认为,如果书籍以数字化的形式发布,有可能会创造出一流的“职业读者”——他们拥有独特的洞察和观点,你必须付费才能下载他们的注解。 对此,长期从事网络文学评论的夏烈也深有感触:“网络带来的评价体系开放、标准多元、信息零碎、快速交互,这些都不会威胁专业评论。但是,那些貌似非专业的、对某个领域熟稔的批评者则让专业人士感到惊讶和压力。也许,他们会与专业评论分占不同的媒体。但随着电子媒介的影响力增大,专业评论群体有可能成为被抛弃的精英。”夏烈认为,这是对批评家的一种考验,应对之计是要主动接受和介入,与新媒体合作。“这是我们人类文明发展的结果,精英们呼唤这一天的到来——民主自由,人人都有发言权,现在它们借助网络到来了,你却发现自己被边缘化了。”是排斥,还是介入?精英们需要找到自己的位置,发出别人发不出的声音,帮助大众认识常识。“所以,没有离开大众的精英,也没有离开精英的大众。时代有它自己的选择,会在动态中找到新的平衡。”夏烈说。 而这一切对于读者来说则是一个全新的契机。书籍已经被强迫在互联网之外很久了,将它们数字化能够释放其隐藏的真正价值。网友Mr6在自己的博客里将电子书的时代称为“穷作家的原子弹”。“对电子书硬件、软件商人来说,他们想尽办法让我们人人手上都买一台电子书;对我们来说,机会却不是在阅读,而在写作。对于那些一生潦倒郁不得志的穷作者来说,所有的经销商、书店,甚至出版社,都可以绕过去。”Mr6在网上发起两个团体,“未来文字团队”和“网络读书联盟”,“这其实是一条线的两端,一端是制作,一端是阅读。我们在两边,都会用一个努力的学习态度,圈一个自己的位子,席地而坐,等待今年跨年时,一齐欣赏电子书的烟花”。 然而,电子书的烟花散去后,天空必然会留下一些烟尘。多媒体媒介上的生产与扬弃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学者吴雅凌在《别想摆脱书》的《网络与书籍——苏格拉底的预言》一章中指出:自公元前48年以来,亚历山大图书馆在几个世纪里逐渐消失于火中。“从此我们意识到,在一切均被遗忘之后,文化只能是那些在人类文明中幸存下来的东西。”那么,今天的我们能为几千年后的人类留下些什么?吴雅凌进一步用“苏格拉底的预言”发出警示:苏格拉底把书写分成两种,一种是“农作的田间”,一种是“阿多尼斯的园子”。“农作的田间”是严肃的劳作,是智者写在灵魂深处的文字,而“阿多尼斯的园子”中的阿多尼斯是个美少年,连阿弗洛狄忒也对他倾倒不已,可惜他未成年就在狩猎时被野猪咬死。古希腊的妇人们在每年的阿多尼斯节上,把种子埋在装着泥土的篮子、贝壳或瓦罐里,这样开出的花儿特别容易凋谢。阿多尼斯的园子就是容易凋谢、不会长久留存的业余写作。“现在阿多尼斯园子式的书写(和阅读)处处绽放,侵犯着‘劳作的田间’,原本界限分明的两种书写方式被混淆了,混淆二字才是书的真正危机所在。” 20世纪50年代,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曾说过:“随着时光,新的发明越是满足人们对娱乐和教育的需求,书也越是将重获其神圣性和权威性。我们尚未到达那一步,也就是具有竞争力的新发明如收音机、电影等,取代了印刷书籍的某一部分用途,而书恰恰可以毫无损失地丢掉这一部分用途。”在前不久出版的一本叫做《读ING》的图书中,作者展示了自己在世界各地拍摄的人们读书时的照片,从那种朴素宁静的阅读状态中,显示出了纸书的美感。人们已经习惯了的、翻着书页的纸质阅读会为我们带来一缕文化的乡愁。 博尔赫斯曾经说过,天堂就是图书馆的模样。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博尔赫斯坐在天堂里,他的周围依然是挤满了书的图书馆,他一手扶着拐杖,另一只手——拿着一部黑白的Kindle,或者——还有一部色彩斑斓的iPad,上面写着“它们把纸书拉下了阅读的宝座”。但是正如意大利符号学家安伯托·艾柯在《别想摆脱书》中说的:“书多方证明了自身,我们看不出还有什么比书更适于实现书的用途。也许书的组成部分将有所演变,也许书不再是纸质的书。但书终将是书”。 原载:出版人20108 原载:出版人2010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