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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结核与郁达夫小说的浪漫主义艺术特色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江定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 本文从郁达夫自青年时就患肺结核的事实出发,先从其书信、自传、日记等相关资料中考证其肺结核的发病史,然后结合肺结核的病理因素具体论述郁达夫小说的人物形象的病态美、“爱与死”的主题、自然观、主观抒情性,指出肺结核对郁达夫小说浪漫主义艺术特色的重要影响。
    关键词 肺结核 郁达夫 小说 艺术特色
    疾病是人人必然体验的生命经验之一,作家因其体质羸弱、生活不规律、情绪波动激烈等特征比常人更易得病。肆虐一时的肺结核[①],曾被视为“文人病”或“艺术家的病”,许多作家都患过此病,如济兹、雪莱、拉马丁、诺瓦利斯等。创造社的重镇郁达夫,名文,集文弱的体质与文采飞扬的才华于一身,可谓人如其名。阿兰•罗伯•格里叶曾说一个名字就是一种命运,本文无意宣扬宿命论或神秘主义,但探究文弱的体质与文采飞扬的才华之间的关系(疾病对文学的影响)仍有其重要意义。
    “他的缺点就是身体太弱,似乎在二十几岁的时候便有了肺结核,这使他不能胜任艰剧。[②]”,这是郭沫若对郁达夫患肺结核的论断。让我们翻开郁达夫的书信或日记,从中追溯郁达夫得这种病的具体情况:“这半年的苦学,我在身体上,虽则种下了致命的呼吸器的病根…[③]”当时郁达夫18岁。“二十二岁夏还乡,秋病入病院一月,二十三岁冬,疾始廖。[④]”此病即肺结核。1923年7月,在《写完了〈茑萝集〉的最后一篇》他写道:“我不知秋风吹落叶的时候,我这孱弱的身体,还能依然存在在地球上否?前天医生诊出了我的病源,说我的肺尖太弱,我只希望一个苦痛少一点的自然的灭亡,此外我对现世更无牵挂了。”得了肺结核后,他的思想变得如此消沉。1927年2月12日,他在日记中记载:“午前于九点钟起床,觉得头脑昏痛,又有病了,夜来咳嗽厉害,害怕自家的生命,将从此缩短。[⑤]”剧烈的咳嗽正是肺结核发病时症状的一种。1927年2月17日,他在日记中写道:“咳嗽总是不好,痰很多,大约此生总无壮健的希望了……[⑥]”咳嗽伴着浓痰,肺结核的症状。1932年10月8日,他在日记中记诗一首:“病肺年来惯出家,老龙井上煮桑芽……[⑦]”1932年10月10日,“可这几日来,身体实太弱了,我正在怕,怕吐血病,又将复发。昨今已在痰里见过两次红了。[⑧]”咳嗽、吐痰,咯血,正是肺结核的典型症状。而遍阅此后的资料,没有发现有关郁达夫肺结核病的记载,可能已康复。
    除了《瓢儿和尚》、《迟暮》、《唯命论者》、《出奔》这四篇外,郁达夫其它的小说都作于1921年到1932年10月10日之间,而从资料中可看出这段时间正是他得肺结核的时期。在1921年到1932年10月10日写的小说中,有9篇小说中的人物患有肺结核,分别是:《银灰色的死》、《南迁》、《茫茫夜》、《烟影》、《纸币的跳跃》、《蜃楼》、《东梓关》、《迟桂花》、《过去》。身患肺结核,给郁达夫带来了许多生理和心理的苦痛,他不得不一次次地入院疗养。“百病成良医”,虽然郁达夫不是良医,但是作为一个肺结核病人,他对肺结核这种病具有了健康人所没有的真实体验,并将这种体验应用到文学创作当中,注入到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中。“疾病是文学的母题”,肺结核病人所独有的病态美、对爱的渴望对死的坦然、入病院后在跟正常人不一样的幽居生活中所体验到的大自然的美、一次次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在情感表达上的强烈而又歇斯底里,这些都被郁达夫吸收到小说创作中,使他的小说呈现出浪漫主义的艺术特色。
    (一)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施胜三分。”
                 ——曹雪芹《红楼梦》 
    本章探讨的是肺结核与郁达夫小说人物形象病态的美之间的关系。歌德曾认为,与“健康的”古典主义相反,浪漫主义是“病态的”,而丹麦的文学史家勃兰兑斯甚至用“浪漫主义病院”来形容德国那些热情的浪漫主义作家的沙龙,因为这些作家都患有种种疾病,而肺结核最为常见,诺瓦利斯、沙米索等都曾患有此病。
    郁达夫在日本的高等学校求学期间,所用的文学教材是德文的,并且收入了浪漫主义作家的作品。“八高时间的德语教科书上有——忘掉是谁写的了——“夜”啦“死”啦“疾病”之类美化的作品,也是两人感兴趣的[⑨]”,郁达夫对“疾病”之类美化作品的偏爱,可以和肺结核这种病的特征结合起来看。肺结核病人一般脸孔白皙,脸上的潮红艳若桃花;因为虚弱,行动和语言显得温文尔雅,而且肺部是位于身体上半身的,肺结核因此也有了“形而上”的意味,因此格外受浪漫主义作家的喜爱。鲁迅也在《病后杂谈》中谈到的第二位心怀“大愿”的人物希望“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还说第二位的“吐半口血”,就有很大的道理……才子本来多病……也多半是“吐半口血”的“雅”,或者说,是雅得恰到好处、恰如其分。虽然鲁迅在这里采取的是讽刺的手法,但不可否认,肺结核患者因其虚弱等“病态的美”在当时被看成是“文雅”的象征,患肺结核的人物形象也频繁出现在浪漫主义小说之中。
    患肺结核的人物形象在浪漫主义文学作品中俯拾皆是,在诺瓦利斯的《夜颂》中,“我看到我的恋人的净化的容貌——她的眼里栖息着永恒——我握住她的手,眼泪流成割不断的闪光的飘带”,这里出现的“恋人”便是患肺结核而死的少女索菲。郁达夫在八高读书期间已既深受浪漫主义文学的影响,又有后来亲身患肺结核的体验,他在小说中把肺结核人物形象写活了,逼真地描绘出了他们因患肺结核而特有的病态美。《南迁》中,肺结核患者O在海滩边唱《迷娘曲》时那种悲凉的浪漫:“她的悲凉微颤的喉音,在薄薄的海边的空气里悠悠扬扬的浮荡着,他只觉得一层紫色的薄膜把他的五官都包住了。”可这种唱歌的活力只是虚弱的前兆,不久她便卧病在床:“被体热蒸红的清瘦的脸儿,和那柔和的悲寂的微笑。”如果说这里的O的病态美还令人心酸,那么《银灰色的死》中“伊人”的妻子的“病态美”则令人痛苦到窒息。“我问你,唉,怎么你的脸上会一点儿血气都没有呢?”,“所以我是要早死的啊”,“她死了,她是死了,可怜她吐血吐到气绝的时候,还在那里叫我的名字”,后来“伊人”一看到陌生女子苍白的脸色,就想起亡妻的面容,这是何等残酷的浪漫和血淋淋的病态美!且看《茫茫夜》中吴迟生这个肺结核患者的形象,“他那柔美的眼睛,和那不大不小的嘴唇……他的苍白的脸上,也脱怒了一味悲寂的笑容”。郁达夫笔下的肺结核患者脸色大都苍白,苍白并不含“性”的意味,反而让人觉得神圣和纯洁,而这一切又恰恰是肺结核这种病所赋予的,倘若是狼疮、痢疾、黄疸等病,给病人带来形体和精神的损伤和丑陋,便很难给我们以“病态美”的享受了。因此,肺结核这种“精神化”了的病给郁达夫小说的人物形象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病态的身体传达出一种浪漫的气息,给读者以美的享受。
    (二)
    当我死时,世界啊,请你在沉默中,替我留着“我已经爱过了”这句话吧!
    ——泰戈尔《飞鸟集》
    本章讨论的是肺结核与郁达夫小说中“爱与死”主题之间的联系。“结核病是一种时间病,它加速了生命,照亮了生命,使生命超凡脱俗[⑩]”,在这短暂的生命里,结核病患者因为感觉到了爱才意识到生活原来还有意义。在链霉素尚未发明的那个时代,等待肺结核患者的命运可能只有死亡,而在死前有一段浪漫奔放刻骨铭心的恋情更能使死显得那么神圣而凄凉,于是牵涉到爱与死的主题。
    在浪漫主义作家看来,肺结核病人一般都存在着某种热情似火的情感,它引发了肺结核的发作,又在肺结核的发作中发泄自己,而这些激情必定是受挫的激情,这些希望必定是被毁的希望。BEAUTY FROM ASHES(美自灰烬出),这是希伯兰大预言家艾塞亚对浪漫主义小说“爱与死”主题最好的注解,而“有爱必有死”也是浪漫主义小说的主要模式和主题。法国文学中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拉马丁在疗养肺结核时,认识和爱上了一位叫朱丽的漂亮少女,可她不久因肺结核发作而死去,这使拉马丁无比悲痛,激起创作灵感。《湖》是拉马丁《沉思集》中最重要的一首诗,在这首诗里他发出了这样的诘问:“难道我们永远不能在岁月的汪洋里抛锚,停留一日吗?”爱,成全了浪漫;死,升华了浪漫。正如“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一样,“爱”总与“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郁达夫也认为,爱与死是近代人的两大基本问题[11]。自青年时代就得肺结核的他,时时感到情感的不可抑制,他宁可知识、金钱等什么都不要,只要爱情,这种压抑的欲望和对因肺结核带来的死亡的恐惧在小说中得到了尽情的宣泄。《南迁》中,伊人因疗养肺结核与同样患肺结核的O产生了朦胧的爱情,海滩边O的歌唱和夜晚树林里那悠悠的《迷娘曲》的歌音将伊人内心爱的咏叹调推向了高潮。但在肺结核这种冷酷无情的疾病面前,一切都是虚幻,O的结局只有死去,伊人也因伤风后迁入病院。小说末尾附载的歌德的《迷娘曲》有这么一句:“我的亲爱的情人,你也去,我亦愿去南方,与你终老”,而这样美好的愿望对于肺结核病人伊人来说是虚幻,只有死亡才是真实。《银灰色的死》中,爱妻因肺结核而死,对主人公来说也就是爱的死亡,“凡为爱而生者,也为爱而死”,而他的结局正是死亡。爱与死,死与爱,这一切都是浪漫主义小说浪漫情调的助推器,而燃料则是肺结核这种疾病。
    柏拉图在《会饮篇》中指出,以前人类是两性同体的,上帝把他们分成了两半,从那时起,这两半就开始在世界上游荡,相互寻找。因此爱情,是对我们失去的另一半的渴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在寻找另外一半的时候怀有不同程度的焦灼,也就是对爱的焦灼。当他在异性那里处处遭受挫折时,有着类似于女性特征的男性在情感上往往能填补空白,而肺结核患者因其虚弱文雅等特征更加符合这种要求。《忙忙夜》中于质夫因爱的苦闷而不可得而产生变态心理时,常使读者不寒而栗,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在《沉沦》、《南迁》、《银灰色的死》中,主人公对异性的爱的追求都失败了,而郁达夫尝试着让他小说的主人公由异性爱的不可得而产生对同性的爱,而有着温柔、细心、苍白、文弱等特征的肺结核患者吴迟生恰恰是填补情感空白的最佳人选。“质夫的意思以为天地间的情爱,除了男女的真真的恋爱外,以友情最美。他在日本漂流了十来年,从未曾得着一次满足的恋爱,所以这一次遇见了吴迟生,觉得他的一腔不可发泄的热情,得了一个可以自由灌注的目标,说起来虽是他平生一大快事,但是亦是他半生沦落未曾遇着一个真心女人的哀史的证明[12]”,可是这种苍白的满足也因于质夫去安庆任教而幻灭,真正的异性的爱不可得,次于情爱的“友爱”的不可得,于是爱的焦灼转为心理变态,买旧针自刺其脸乃至嫖妓,这一切源于对爱的失望的变态发泄。在浪漫主义作家笔下,爱总与死结下渊源,郁达夫也不例外。他超越了《沉沦》、《南迁》、《银灰色的死》中的“爱与死”的主题。在这里,他没有让主人公死去,而是让他生不如死。文章的结尾主人公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我已经成了一个LIVING CORPSE了”,行尸走肉的生活比死亡更能将浪漫主义“爱与死”的主题推向极致,而这一切的助推器是对吴迟生的爱的失落,燃料还是肺结核这种病。
    (三)
    哦,狂暴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
    你无形,但枯死的落叶被你横扫,
    有如鬼魅碰到了巫师,纷纷逃避:
    黄的,黑的,灰的,红得像患肺痨,
    呵,重染疫疠的一群:西风呵,是你
    以车驾把有冀的种子摧送到
      ——雪莱《西风颂》
    本章探讨的是肺结核与郁达夫小说的自然观之间的关系。在链霉素尚未发现之前,人们普遍认为新鲜空气和温暖的气候对肺结核病人的康复有很大的作用。如古罗马执政官马尔库斯·西塞罗20岁那年就得了肺结核,咳嗽得非常厉害,还不时吐血,后来他去希腊和埃及作了一次漫长的旅行,回来后病就好了。于是,肺结核患者纷纷穿梭于意大利和法国温暖的海岸乡村的疗养院之间,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和济兹也是其中的一员。郁达夫也有数次在杭州肺结核病院疗养的经历,而这些疗养院都建在风景秀丽西子湖畔,这使得他能亲近自然。肺结核病人一般智力聪慧,而且多情善感,尤其是感情特别强烈而纤细,甚至到了过度敏感和脆弱的地步,再加上疗养院与世隔绝的状态,使得他们比普通人更有时间来欣赏自然并且更加深刻地追溯自己的心理感受;拖着病体,他们观察自然时,大自然也带上了“病”的色彩,此谓“万物皆著我之色彩”。
    在郁达夫的小说中,对大自然的描写十分突出。崇拜自然,欣赏大自然的美,甚至以大自然的美和社会的丑恶黑暗香对照,表现对大自然的迷恋,几乎是浪漫主义作家的特点。郁达夫十分注重在作品中描写自然,把患肺结核人物的情感和自然环境融合在一起,使自然的描写成作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在《小说论》中就说:“小说背景的中间,最容易使读者得到实在感受,又容易使小说美化的,是自然风景和天候的描写。”“一片风景就是一种心理状态[13]”,郁达夫非常欣赏瑞士作家郁达夫非常欣赏瑞士作家昂利•弗里德里希•阿米尔描写个人内心生活的细腻[14],而这位患肺结核的作家在描写自然时把自己患病的真切感受也同时表现了出来,他甚至认为真个大自然都反映了自己那场“无情地在加重的疾病”——肺结核,“天空张开灰白色的帷幕……雾霭伸展在远山之上;大自然正陷入绝望之中,到处飘落的树叶,在无法根治悲伤的泪眼底下,有如已经丧失的青春幻影……惟有那棵杉树,在患了痨病
    的宇宙中,仍然孤独地保持着它的青绿和淡薄[15]”,郁达夫在描写自然时也把主人公的心理感受倾注了进去。在《蜃楼》中,陈逸群肺结核复发,打算进松木场的病院疗养,那天“南北两高峰的斜面,各洒上了一层薄薄的淡粉,介在其中的湖面被印成了黑色……还有长堤上,小山头,枯树林中,和近处停泊在那里的湖船身上,都变得全白,在反映着低云来去的灰色的天空……”,他看着这样的风景,想起自己马上就要进疗养院,感叹:“这总不是天公送我进病院去的服色吧?”还联想起了金圣叹临刑前念的那首诗“天公丧父地公忧,万户千门尽白头。明日太阳来作吊,家家檐下泪珠流”在这里,情与景达到了有机的统一。景中有情,情中有景,自然是主观化了的自然,而“因为太静寂了,他张着眼向头上及四面的白壁看看……觉得仿佛在这些粉白的墙壁背后,默默地埋伏着有些怪物……”如此敏锐而纤细的感觉恰恰符合一个肺结核病人的身份,“白色的墙壁”与心理的多疑和丝丝的恐惧相联系,自然也带了主人公的心理感受。《南迁》中,“第二天早晨,伊人被窗外的鸟雀声唤醒,起来的时候,鲜红的阳光已射满了沙崖上的树林,他开了朝南的窗,看看四周的空地丛林,都披上了一层健全的阳光,横躺在天空的苍穹底下……他看看四边,觉得广大的天空……含着了生气,觉得自家的脏腑里也有些生气回转起来……”这是一个肺结核病人对自然的美丽和健康产生的由衷的赞叹,觉得在健康的自然影响下,自己的身体也似乎被注入了生气。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在面对大自然时,也许能感受到美,但不会产生自然象征着健康的感受。没有见过地狱的黑暗,怎能感到天堂的可贵?因此,这里的自然又带上了肺结核患者伊人的主观感受。
    浪漫主义诗人柯勒律治说的好:“自然只存活于我们的生命里。”这就是说,与自然的关系是以每个人的情绪为基准的。肺结核患者因其有病的状态,眼中的自然也带上了病的色彩。而郁达夫小说中的自然,正是主人公心绪的外在表现形式,“和大自然融成一体,使大自然也赋有人类的喜怒哀乐……自己也融化于大自然之中,最后与大自然同知觉共感受,不分彼此[16]”。
    (四)
    我呼唤更疯狂的音乐,更强烈的醇酒,
    可是等到筵席星散,华灯灭尽,
    你的阴影便降落,西纳拉,黑夜归你所有;
    而我凄凉无伴,为旧日的恋情而心烦,
    是的,我切盼着心愿的嘴唇;
    我一直按自己的方式对你忠诚,西纳拉!
    ——道生《我一直按自己的方式对你忠诚,西纳拉!》
    本章讨论的是肺结核与郁达夫小说主观抒情性之间的关系。郁达夫小说的主观抒情性是相当突出的,而强烈的主观抒情性也是浪漫主义最重要的特点。英国大哲学家贝特兰·罗素认为浪漫主义的最大特点是“善感性”,“这个词的意思是容易触发感情的一种气质”,高尔基也认为“浪漫主义乃是一种情绪[17]”,意思是浪漫主义就是情绪的抒发。
    郁达夫小说的主观抒情性表现为外露的汪洋恣肆的个人感情的宣泄,有时近于神经质般亢奋,有时近于歇斯底里的嚎叫,这可不是正常人所应有的情感宣泄方式,而是一个病人特有的表达情感的手段。考虑到郁达夫患肺结核的经历,我们不妨把肺结核与他小说的主观抒情性结合起来研究。“肺结核的临床表现为:发热,伴着颜面潮红、易激惹、心悸等症状;还有咳嗽、咯血、胸痛、呼吸困难等症状[18]”,这些症状使得平缓温和的情感表达方式变得奢侈,在高烧不退、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咯血的情况下,一个病人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心平气和地表达内心的感受。“结核病是这么一种病,它使强烈的欲望表露无疑[19]”,内心的情绪需要赤裸裸的发泄,否则就会陷入无尽的痛苦,“人之忧矣,其毒大苦[20]”(内心的忧伤,能向谁倾诉?殷忧病痛,害我至苦),甚至会影响到身体的康复,“欲而不为,疫疾生焉[21]”。由病而产生的内心的种种感受需要发泄,而写作是文人最好的发泄方式,让笔下的人物发出自己内心的呼喊,让自己的病体在这种狂暴的发泄中获得些许快感,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内心的痛苦和忘却患病的现实。“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李贺写诗也为了倾诉内心的忧愁病苦,也是疾病催生的行为之一,而他诗歌中因瑰丽的想象和鬼神意象的运用所透露的带浪漫主义色彩的阴郁气也与他患病时心理极度抑郁有关。
    《南迁》中,伊人对自己轻轻地说:“O啊O,你是我的天使,你还该来救救我。”这是对爱的渴望的直接倾诉,而小说末尾附的《迷娘的歌曲》似乎又是作者内心隐秘欲望的载体。肺结核患者往往与情感的过于热烈相联系,且看《茫茫夜》中吴迟生的话,“质夫,我们后会的日期正长得很,何必如此呢?……我终究觉得对你不起,不能陪你在船上安慰你长途的寂寞……”,这些话听起来的确肉麻,但也说明了肺结核患者对内心情感的表达方式,毫无矫揉造作的成分。法国性学家布洛赫在其著作《我们时代的性生活》中指出,肺结核是变态性欲的一个重要病理因素。变态欲望的发泄在语言的运用上便可看出端倪,强烈的主观抒情性在肺结核患者那毫无保留的情感表达方式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沉沦》中主人公那歇斯底里的嚎叫,一见女人呼吸就急促,面色就涨红,脸上筋肉就起痉挛,浑身发颤,还有许多不堪言说的情形,这是正常的青年有的吗?我们不能肯定“他”有肺结核这种病,但是考虑到郁达夫在创作这篇小说前就得肺结核的事实,不排除作者将对疾病的体验注入到小说人物形象的塑造中去这种可能,“《沉沦》是描写著一个病的青年的心理[22]”因此“他”也有了肺结核患者的一些特点。肺结核是变态性欲的一个重要病理因素,自此我们不难理解“他”的种种变态行径,而这些又将小说的主观抒情性推向了极致。
    综上所述,因肺结核而使患者特有的病态美、对爱的渴望对死的坦然、患病后所体验到的大自然健康的美、在情感表达上的强烈而又歇斯底里等特征,被郁达夫吸收到小说创作中,影响了他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主题的选择、自然观、主观抒情性,使他的小说呈现出浪漫主义的艺术特色。“疾病是文学的母题”,郁达夫在生命历程经历的这种对疾病的体验,也是其小说创作的一种动因,更是其小说表现的一大母题。正确认识疾病对其小说所产生的重要影响,不为其小说所表现出来的负面因素所蒙蔽,是公正地对待郁达夫小说艺术特色的前提。
     (作者:宁波大学文学院 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 宁波315211)
    注释:
    

[①]肺结核:结核病,俗称“痨病”,是由结核杆菌引起的传染病,肺结核最为常见。早期无明显症状,病情进展时,有发热、盗汗、疲乏无力、咳嗽、咯血、胸痛、呼吸困难等症状。
    

[②] 郭沫若:《论郁达夫》
    

[③] 郁达夫:《海上——自传之八》
    

[④] 选自1969年10月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附属东洋学文献中心初版《郁达夫资料》
    

[⑤] 郁达夫:《郁达夫文集·第九卷》,花城出版社,1984年,第72页
    

[⑥] 郁达夫:《郁达夫文集·第九卷》,花城出版社,1984年,第78页
    

[⑦] 郁达夫:《怆州日记》
    

[⑧] 郁达夫:《怆州日记》
    

[⑨] 曾谷道子:《日本留学时期的郁达夫》,原载《鲁迅研究》第32号,1963年10月
    

[⑩]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第14页
    

[11] 郁达夫:《戏剧论》
    

[12] 郁达夫:《茫茫夜》
    

[13] 韦勒克·沃伦:《文学原理》,三联书店,1984年,第249页
    

[14] 郁达夫:《日记文学》
    

[15] 昂利·弗里德里希·阿米尔:《私人日记》
    

[16] 亨利希·海涅:《论浪漫派》
    

[17] 高尔基:《俄国文学史》,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第70页
    

[18] 曾正国主编:《现代实用结核病学》,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年,第121页
    

[19]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第42页
    

[20] 《诗经·小雅》
    

[21] 布莱克:《地狱箴言》
    

[22] 郁达夫:《〈沉沦〉自序》
    


    


    


    参考文献:
    孙百刚:《郁达夫外传》,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
    李平、阎振宇译:《郁达夫传记两种》,浙江文艺出版社,1975年
    曾华鹏、范伯群:《郁达夫评传》,白花文艺出版社,1983年
    陈子善、王自立编:《回忆郁达夫》,湖南文艺出版社,1984年
    郁云:《郁达夫传》,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年
    张恩和:《郁达夫研究综述》,天津教育出版社,1989年
    张恩和:《郁达夫作品欣赏》,广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
    郁达夫:《郁达夫小说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
    毛信德:《郁达夫与劳伦斯比较研究》,杭州大学出版社,1998年
    余凤高:《飘零的秋叶——肺结核文化史》,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
    徐遒翔主编:《中国现代作家评传》,山东教育出版社,1986年
    陈子善、王自立编:《郁达夫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1年
    史敏:《文学与疾病题材关系简论》,安徽工业大学学报,2001年12月
    吴锡民:《西方文学与疾病再思索》,广西师院学报,1996年第1期
    邹忠民:《疾病与文学》,江西社会科学,2004年12月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
    

曾正国主编:《现代实用结核病学》,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3年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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