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中国评论界似乎很热火,不断有人针对这个领域发表自己的见解,出现了一些比较尖锐的观点,也出现了一些很有见地和文采的好文章。作为一个文学创作者,按理我只管写自己的作品便是。但我毕竟对这个领域的事情还了解一些,心里也还时不时地有自己的一些想法,至少也算是来自创作界的一种声音吧。 我感觉到的问题之一是,文学创作与文学评论队伍比例失调现象比较严重。现在的情况是,从事文学创作的人甚众,而搞评论的人却很少。就连现在仅有的文学评论方面的专业人才和力量,也还在不断地改行和流失。致使很多时候,评论几乎成了人们可有可无或敬而远之的事情。 我感觉到的问题之二是,由于文学创作者之众,出版的书也就自然很多,而从事评论的人又相对太少,便形成了一种对很有限的评论队伍几乎是蜂拥而上的“攻势”。评论家,尤其是著名评论家,往往被搞得应接不暇、手忙脚乱。要说,这种情景也不难理解,如果文学创作者们呕心沥血写出的作品,得不到及时的关注、评介和推广,是资源的莫大浪费。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在评论家的人数、时间和精力都非常有限,有人曾语重心长地指出:对于长篇小说来说,如果不认真地读过三遍,我们是没有发言权的。 我感觉到的问题之三是,面对目前本就实力相当有限的评论界,也还是批评和指责者居多,而提出合理化或建设性意见者较少。说到底,这是个如何管理的问题,也就是如何管理更为合理、更为科学、更能尊重知识和人才的问题。 而我的建设性想法之一是,应该尽快增加有关单位的评论园地,在严把质量关的前提下,较大幅度地提高评论稿件的报酬。当然,也可以采取补贴或津贴等方式。最大限度地激励和吸纳社会上的各方面的评论人才与力量。尽快想办法增设一些大学的评论专业和有关单位的评论岗位。当然,也还可以采取提高理论稿件评奖的次数等等措施,来提高评论家们的社会地位和他们作品的社会影响力。同时,也还需要建立积极而具有世界眼光的长效机制,适时解决评论队伍思想前瞻能力培养和业务水平急需更新的紧迫问题。这样,虽说是增大了一些开支,但若仔细想来,与大量的该关注和研究的东西——比如最最当务之急的,就是要让假冒伪劣作品尽早淡出人们的视野,精品力作尽快脱颖而出,也就是说如何引导读者和创作方向的问题——而得不到重视所造成的损失相比,这种办法还是切实可行的,相当有效的。 我的建设性想法之二是,许多新问题急需理论家探索和解决。与世界上一些发达国家相比,为什么历史如此悠久、面积如此博大、人口如此众多的中国,涌现出的有关方面的大研究家还不是非常可观?我的朴素的想法是,除了与我国以往历史上历朝历代对思想与言论的控制力度特别厉害有关之外,恐怕也还与我们往往太注重感性、感情和总是喜欢沉湎于形象思维和情感世界,而对人的理性思维、理性功用的认识、培养和注重不够有关。对系统、大规模、艰深的理性归纳、逻辑演进和升华创造,尤其是对富有未来价值和能经得起历史考验的前瞻性一类观点、方法和宏论巨著等等,比如对世界影响之大的马克思的“资本论”、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学”等等科学成果,我们的注意力和投入还不是很够,因而发现与突破也还不是很多。至于对学生或弟子,更多则要求他们如何钻研身边、以往和传统,而对世界意识、地球气概、创新精神,与争强夺胜的强悍气势、血性文脉和雄心奇志的关注和培养,往往还不是很足。面对诸如此类的宏大话题,真该由思想界和文学界的评论家们来分析与言说,才会更上路、更到位、更深刻。因为,这直接影响到作家们的思维方式、创新意识和生命感觉与创作的思想环境、艺术氛围等等。而我之所以使劲地来说明这个问题,仅仅是想以这种方式来呼吁:他们肩负的历史使命该是多么艰巨和伟大,亟待他们研究的崭新课题该是多么富有挑战性和先锋意义。 我的建设性想法之三是,很多时候我们过于强调小说的感性,却忽视了似乎是不见痕迹的强大的理性支撑。的确,无论是读福克纳,读略萨,还是读马尔克斯或帕慕克等人的一些小说,我就有一种如同是参与智力游戏的感觉。但尽管当时读得很费劲,只要我们耐着性子坚持读完,就会有一种豁然开朗和特别过瘾的感觉,就会为作家们的苦心经营和理性的深刻与强劲而感叹不已。与这些作家的那种对美学和文学最高境界的精心设计、刻苦探求与艰辛跋涉相比,有不少时候,我们还是显得太老实,太匆忙,太浮躁,太信马由缰了一些,没能如同当年曹雪芹对待《红楼梦》文稿那样,去反复充实和饱含深情地打磨,而是把很多很宝贵的写作资源,乃至是自己的一些血汗、一部分生命,都敷衍或糟蹋在了感觉相当良好的浅尝辄止或矫情之中。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在小说的一般意义方面或是别人早就实践过的范畴里翻来覆去地下苦功。我以为,鲁迅的一些作品之所以具有震撼力和世界性,恐怕也与作者的理性思维的丰盈与强劲分不开。理性并不是一些人所片面理解的艰涩,而主要还是思想含量的新颖性和充实性与精神向度的开拓性和前卫性。我不太赞成作家首先是思想家那样的绝对说法,我给自己确定的是“作家必须是善于思考和长于思想的人”。如此说来,中国作家的理性建设,首先要靠作家本人的刻苦努力,但也确实还离不开理论家们的影响、点拨和引领。 我的建设性想法之四是,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把作家和评论家比作是“运动员”和“裁判员”一样的关系,至今我仍觉得这样的比喻确有一定的道理。至少在人品和理论方面,理论家要有自己的优势。理论家的人格修养尤为重要。在此,我只想以一件事情来说明这种观点的重要性:就拿“圈子作派”这一弱点或毛病来说,如果发生在作家身上,至多是作品的力度和作者人品的光彩要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然而一旦发生在评论家身上,就很可能会给别人或自己带来一些“血淋淋”的“误伤”。要知道,一部好的长篇小说,从表面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具体人创作出来的,但只要认真思索和研究,就不难发现,往往却是几代或更多代人、几代或更多代文化孕育的结果。也可以说,是集体智慧的一种特别神奇的个人演绎。所以说,在理论家那里,勤奋、公正、大度、坦然、谨慎、睿智和善良等等优秀品质,都显得相当重要。不能不花很多的时间、精力和心血去认真修炼和耐心培养。 原载:《文艺报》2008-7-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