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俗”是个很巧妙的词,这个词包含着一种大义凛然的姿态,一种“从指挥刀下骂开去”的语言暴力。什么是“恶俗”?“恶俗”到底有多恶?都是含糊不清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恶俗”一词的高频使用。经常听到一些文艺圈的人士动不动就号召抵制“恶俗之风”,“净化文化环境”,后来普通百姓、一般愤青都学会了惯用这个流行词语,用来指代那些讨他们厌的文艺作品。 被人指为“恶俗”的作品,一般来说都是流行作品,如果不流行,估计只是“低俗”,因为它的杀伤力还不够猛烈。这几年被愤青们指为“恶俗”的多是一些网络流行歌曲、台湾或摹仿台湾的“综艺节目”、某些品位不甚高却非常红的“肥皂剧”。网络流行歌曲的主要问题是节奏简单、歌词肤浅甚至色情;(仿)台湾的“综艺节目”的主要问题是嬉闹、造作、发嗲;品位不甚高却很红的“肥皂剧”是情节幼稚、格调上不去。“恶俗”矛头主要指向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氛围——无聊、幼稚、丧失原创力等等。这是一把以暴制暴的刀。在满眼尽是些娱乐八卦、中国式选秀和低俗的跟风作品的背景下,这种骂声不失为一种文艺自我调控的力量,用在愤青们手里还有几分正义之感。 但“俗”不一定是“恶”。把“恶俗”连在一起巧妙使用,意味就大不相同了——它变成了一把刀,把话语暴力引入了柔弱的文艺圈。当然,当前的文艺确实存在某些严重的不良风气,比如跟风现象,比如泛“性”倾向等等。对之进行批判是必要的,但是批判也需要前提。在这个年代,有些人能够主动地守护高雅审美趣味的阵地,这无疑是值得称道的。但如果只从自身好恶出发,过分地依靠话语暴力,这不是霸权主义行径吗? 如今,精英文艺变得日益凋敝,而大行其道的正是“俗文艺”和“低俗文艺”。“俗文艺”固然俗,但它坚持了艺术的基本原则,能以陌生化的艺术手段去处理现实,创造出“美的艺术”,而一些低俗文艺则完全认同现实,只是对一些恶俗趣味进行低级模仿。描写同一件事,《西厢记》写:“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而一些流行歌曲中则写:“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消魂”(《情人》)、“擦掉一切陪你睡”(《香水有毒》)……前者是正宗的“俗文艺”,后者恐怕只能算是愤青们和精英阶层合力痛恨的“低俗文艺”了。 “草根文艺”不等于“堕落文艺”,它并没有“低俗”的原罪。那些太过粗俗、鄙陋、低级趣味的文艺,是市场机制的一种自然后果,从来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的。真正的“俗文艺”既具有艺术的本质特征和一切功能,又具有民间的实用性、朴实性和通俗易懂性,《金瓶梅》、《牡丹亭》、《水浒传》等,都是其中典范,它们是真正“为人民”的——为人民创作、为人民认可、为人民喜爱、为人民呼喊。这种文艺形式在上个世纪表现为赵树理的戏剧,表现为朴实的革命歌曲,表现为幽默的民间相声,表现为广泛的群众戏剧,而现在“俗文艺”依然保持着一定的原创能力,比如那么多优秀的电影、电视剧、原创歌曲、网络小说、网络批评文字……这些东西的鲜活、精彩、受人喜爱,是一些精英文艺根本无法做到的。 原载:《文学报》2008-09-0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