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充分肯定文艺大发展大繁荣的同时,也不容忽视某些“消解理想”、“颠覆崇高”的创作思想和娱乐化、低俗化乃至“恶搞经典”的错误倾向,正消解着文艺对人民精神生活的积极引领作用。一些作品渲染情色、暴力、秘闻、野趣,使文学的审美价值消解在市场的卖点之中;一些作品热衷于表现社会的黑暗、世态的污浊和人性的丑恶,但却无力发现和弘扬一个时代正面的、积极的精神价值;也有的作品认为写人性就是写人的自然属性和“日常形态”,本能的放纵和世俗的琐屑风行一时,而灵魂的高蹈和意志的超越,却被冷落和放逐;还有的作品急于寻找和迫切引入新的精神资源,却明显缺乏历史、现实或民族的辨识能力,缺乏思想的深度与高度,缺乏一种震撼人心的灵魂写作。这些作品的审美超越的弱化乃至泛化,已是不争的事实。 创作只有把握了直面现实与审美超越的辩证关系,驾驭了在直面现实基础上的审美超越,并以自己过人的睿智熟悉如何“超越”,然后才能真正写好“现实”。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丰富的“主体”,没有一种自我的审美的“超越”,作家的“现实生活”再丰富,也写不出非常优秀的作品。所以,我们的文艺创作既应立足以和谐社会建设这个宏伟目标、致力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现实,又要从国家、民族的精神本质、核心价值的高度,来凝聚思想、超越现实,对当下既成的创作现象进行反思、弥补和重构,以克服创作中的各种疲软、困惑和缺失,从而实现个体精神境界与民族整体风貌的健康、和谐与丰富。 首先,作家的创作要有对日常生活的超越。这是一种意识向自身的暂时缓解超越,即指审美活动从一开始就已超越了人的现实非自由状态,进入到一定的感性天地中。因为审美活动和其他实践活动一起构成人类实践整体,是人生实践的有机组成部分。人类文明通过实践活动而提升,作为人类文明标志之一的审美活动也在人类实践过程中得到发展,超越日常生活种种局限,推进着人类实践整体的发展和人类文明的建设。而且,审美活动始终置身于现实人生中,通过敞开自身的存在超越日常生活,它作为人的一种基本存在方式,见证着主客体由日常分裂向着本真交融超越的人生现世性。因此,审美超越“不在于达到一个虚构和空幻的王国,而在于抵达一个具体可行性的天地”,它所带来的崭新天地即成为个体自由自觉生命的全面展开,成为每个人都能够亲身感觉到、体验到的一个新的精神形象。然而,一段时间以来,思想启蒙的声音在部分作家中日渐衰弱和边缘化,因而创作中便告别了神圣、庄严、豪迈而走向日常的自然经验陈述,甚至沉湎于日常艰难时世造成的悲凉、愤懑与哀叹之中,始终未能在琐碎的苦涩的历史体悟、勇敢的坚定的精神探索之后超越日常生活、历史社会所造成的心灵阴影,作品自然只能悲切琐碎的日常生活有余,而雄健开阔的审美超越不足了。这就要求作家的审美活动,从一开始就要超越特定时空的经验,使之摆脱非自由的现实,以宽阔的思想视野,以中华民族奋力前行所包含的文化生机和精神力量为动力,超越来自日常生活的琐碎实录和精神生态的畸形复制。 其次,作家的个体意识向普遍意识的超越。如果一个作家在审美活动中总是局限于自己的个体经验,这种经验便因其封闭的现成性而失去自由的可能。尽管审美活动高度肯定和善待现实生活中的个体生命和自由,决不依赖于任何现成之物而总是在实践中主动确证着自我的存在,凝聚着个体独一无二的感受和体验,不断超越旧的人生境界,极度自由地展示出个体永无重复、生生不息的创造才能。这种创造才能的表现并非在个体情感而是在个体主动领会到人类情感中,并非在个体的主体性形象而是在个体置身于社会交往的主体间形象中,并非在感性的自动放任而是在理性的自主控制中,审美情感才获得了真实性。所以,这种被超越了的个体情感类型才极其丰富,个体的悲哀、激动、感伤、绝望等基本情感,都在这一审美活动中得到深刻的超越。物质的东西只能是由个人来享受的,不像审美那样具有普遍有效的功能,所以,人一旦陷入物欲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封闭,越来越丧失体察他人情感和与他人沟通的能力。这无疑是没有把超越性看成是艺术的精神,没有认识文艺在人的生活中应承担起开拓境界和情怀,导引自我超越、实现人的自由解放、建构理想人格的责任。由此可见,个体情感天地向普遍情感维度的超越,才是审美活动开启自由审美境界不可或缺的条件,也才是历史上无数艺术杰作成功的奥秘,只有这样的艺术活动,才能集中地展示审美活动中个体特殊情感向人类普遍情感的质的超越,成为人类最高级、最典型、最重要的审美活动;也只有在这种直面“个人化”的实践中实现审美超越,才能走出当前“个人化叙述”的泥淖。 第三,人的变化本性向一般自由本性的超越,即指审美活动实现了人由非自由人格向着自由人格的全面超越,这是审美超越的最高层次,充分体现了审美超越的人学意义。马克思主义认为,现实的人须向合乎人性的人复归,他把合乎人性的人看作真正占有了人的本质的人,而人的本质是作为总体的人占有自己全面的本质,就此而言,人的一般本性就是人的自由本性。向人的一般自由本性复归,内含着人的可能性的开启,已经是一种人的存在方式了。在这最高超越层次上,审美活动完成了感性与理性、有限与无限、人与世界的自由交融。这种交融已非人的内在主观心理意识与世界的外在客观物理属性在认识上的统一,而是人与世界相互依存、双向建构所达到的存在论意义上的统一,是有限与无限的统一,无限对有限的超越。然而,如今的创作不仅未能达到这种超越的境界,最缺的恰恰是这种铸造人格精神的能力。在五彩缤纷的背后,是无根漂萍式的精神流散;在淡化理想、热衷小资、玩味感官、追逐时尚的背后,是作品深邃性与思想性的弱化,作品中的人物不仅严重缺钙,而且看不出历史传承过程中的品德传承与递进,既谈不上人格魅力与精神升华,更不应说审美自由塑造着人的自由。而人物内心的无限自由性,需要的恰恰是这种超越性。从空间上看,就是超越一己的利害关系而进入到他人情感生活空间,意识到自己和他人一体;从时间上看,虽然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当他所从事的活动得到社会和历史的承认,他的生命也就在他人那里得到延续,从有限进入到无限。这样,感性与理性、个体与类、有限与无限经分裂而重新回归统一,这时,作为“有生命的个人存在”,虽然还是以感性的、个体的、有限的形式而存在,但是他的精神、人格却拓展了,已经从个人、当下、纯粹的一切物质、利欲关系中解放出来,而进入到那种“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的人生的大境界,人也就超越了、自由了。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很难达到这种境界,而审美超越却有可能把人带入这种状态。所以,审美超越最有助于高尚的道德人格的培养。 总之,不仅要强化自我同时代根本历史趋势和审美理想精神境界之间的联系,“更加自觉、更加主动”地站在“激发全民族文化创造活力”、“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推动文艺大发展大繁荣”的时代高度,来认识和驾驭当今中国与世界的复杂现实,更致力于通过意识向自身的暂时缓解超越、个体意识向普遍意识超越、人的变化本性向一般自由本性超越,来实现感性与理性的有机统一,从而在直面现实与审美超越中建构一种生态健全、气魄雄浑和胸襟浩瀚的人格精神与文化气象,追问人的生命的存在意义,并使这种建构与追问在百折不回的时代长河中始终焕发出崭新活力,真正抒写出人格精神的自由辉煌、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 原载:《人民日报》(2008年8月28日16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