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类似“20世纪是文学批评的世纪”的恭维声中,文学批评阔步迈入了属于它自己的新时代。新世纪,各式各样的批评铺天盖地依旧席卷,批评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容,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绚丽与繁荣。然而,当人们的头脑冷静下来,再次审视新世纪的文学批评的时候,却又仿佛突然间大吃一惊,貌似繁华的文学批评仿佛成为了一个美丽的肥皂泡,处于一种自身价值丧失的窘况之下,它不得不面对其孤家寡人的尴尬。作为批评研究者也就不得不去进行批评价值的探讨。 一、尴尬现状呼唤文学批评介入交流 文学批评的尴尬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文学批评日益走向庸俗化、从众化,批评对利益的依附导致大量所谓的“批评家”们盲目迎合、跟进,甚至不惜任意夸张与歪曲,终至被其接受对象所抛弃;一是盲目向西方学习导致了文学批评的无源化,或说欠航夤够?乃至批评失去了其中心要旨,形成了一套又一套的空中架构,以致我们的批评作家们不得不宣称“文学已经死亡”、“批评要代替文学”,但事实上却是作品创作依旧数量庞大,而我们的批评却因其难以理解而无人问津;再是恪守陈规的文学批评,他们宣称是守住了批评的最后阵地而毫不动摇,其实质是顽固与僵化,由于其思想的保守性和陈旧性不再为人们所接受,正在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现代批评家们在关注批评窘况时经常归咎为“话语权的缺失”,仔细分析则不难发现这个“缺失”的本质,即文学批评的尴尬现状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了被离弃的事实。先是作家受众的离弃,原因是认为文学批评更多的是一种外在干扰或阻碍,并不能够指导自己的文学创作。余华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就表态从不看文学批评;再是读者受众的离弃,文学批评在读者面前摆出的往往是一种独立、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使得一般读者在打着结构主义、解构主义、新历史主义等等大旗大肆招摇的批评面前望而却步;三是文学批评家自我的离弃,大量的引进导致内部的无序和混乱,徘徊在盲目向西方学习的浪潮中,批评家陷入了失去自我的困顿。作为“研究、分析、认识和评价”①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的文学批评,一旦在同作家、读者乃至自身的交流中脱离出来,自然就谈不上什么“话语权”,也就不再有任何的功用和价值。 可是批评是有其独立存在的价值的,弗莱早就指出,“不管以哪种方式,在艺术的价值与其公众的反应之间都不存在一种实际的对应关系”。②“批评可以讲话,而所有的艺术都是沉默的”。③托多洛夫也提出:“批评是对话,是关系平等的作家与批评家两种声音的交汇。”④也就是说,批评作为一种重要的交流工具存在,它的价值必须在交流和对话中体现出来。马克思主义的价值论告诉我们,价值首先必须要能够使用,同时价值作为劳动的凝结,需要在交换中体现,交换价值是价值的表现形式。或可理解为,价值就是在交换与消费中体现出来的有用性。文学批评作为一种劳动生产,同样需要在“交换和消费”中体现它的价值。这个“交换和消费”就需要“介入交流”。凝结的抽象人类劳动必须要转化成对社会有效用的劳动,文学批评惟有能够介入交流,得到交流各方的认可,形成认知的交换,它的价值才会发生。不存在交换关系,劳动不形成价值,不能介入交流的批评作品也没有价值。而当前批评窘况发生的重要原因就是失去了对交流的介入。 文学批评必须要介入交流,因为文学批评在整个文艺学系统中,“它的一端连结着文学实践,实践经由批评上升到理论;它的另一端连结着文学理论,理论经由批评在实践中发挥出指导作用。”⑤作为并列的三个学科,文学批评不仅联系并且应介入到与文学实践和文学理论的交流。批评价值所以要在介入交流中体现,基于文学批评的基本功能——审美调节的实现。“通过调节文学与现实的审美关系来推动创作,通过调节读者与作家的交流来提高创作水平和接受水平,通过调节创作与理论的辩证统一关系来建设一定的文学理论和文学艺术,通过批评的自我调节,即调节文学——批评——理论的关系来建设发展健全的文学批评”。⑥可见, 文学批评需要通过介入交流来发挥出它的功能。 价值的丧失使得文学批评似乎成了无头苍蝇,空然造成了如许的响动,却是如何也摆脱不了盲目。文学批评作为文艺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学科需要存在,它的价值不应当丧失,应当寻回批评的中间地位,在介入交流中发挥其基本的审美调节功能,在交流与发展中达到终极价值的实现。我们呼吁能够介入交流的批评创作,以真正实现批评的价值。 二、文学批评介入交流需要确立其中心环节和重要枢纽地位 文学批评率先介入的是文学实践活动。艾布拉姆斯认为文学活动体系由世界、作家、作品和读者四要素构成。文学批评对文学实践的介入是一种中心式、枢纽式的介入。它要实现审美调节,就必须在已有四要素相互间联系的直接路径的基础上,建立起四者通过经由文学批评枢纽的间接路径的联系,以达到在联系中的调节,充分发挥其效用。这是一个类似说服人放弃捷径走弯路的过程,因而也就显得愈发难以被人接受。当前的作家、读者相继放言称无视批评的存在,不能不说批评所处的天然位置是一个基本的原因。倘若四要素间仍然是两两的直接交流,批评就无从参与,也便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于是我们接触到的就会依然是“四点论”。正因为文学批评这种连结式的介入,批评价值的发生才成为可能。批评必须介入,介入是为了更好的交流,交流是为了价值的实现。所以对于文学批评而言,如何成功地建立起“走弯路”的路径并为人所接受,就成为一个最重要的创作切入点。 “文学批评是文艺学系统中的中心环节和重要枢纽”。⑦枢纽地位的失去是造成文学批评不能够建立起交流路径的原因,文学批评价值的实现要求摆脱这种地位的失去。地位的失去首先是由市场经济影响造成。文学批评是劳动的产物,市场经济条件下,受到商业化的冲击不可避免。不可否认的是,在商业所造就的名利面前,我们的批评却往往被声名或物质利益所异化,批评功能被扭曲,屈服于商业的批评变成了炒作,于是商业化的利益极大地改变了批评原有的本质。当批评的价值取向变成了唯利是图时,批评就成为为利益中心服务的奴仆,批评地位发生改变,其功能为促销和误导所代替,一旦为接受者发现真相,批评自然要被离弃。其次,文学批评自身的建构未受重视是造成地位失去的另一因素。一方面,新时期以来我们引进了大量西方的文学批评方法和批评理论,在一味接受的同时却忽略了价值观念的建设,并且短时间内也很难做到和本国国情的结合。许多批评家基本不看作品,他们的批评创作丧失言说真实体会的能力,只能是基于批评理论上的批评,于是批评成了纯粹理论的游戏;另一方面,一些批评家固守旧有规范,不能够做到价值观念的与时俱进,始终用一种封闭、僵化、过时的东西,来应付多姿多彩的文学创作和多样化的阅读需求,无法使交流对象萌生兴趣,甚至无法建立起批评家之间的沟通和联系。 要建立文学批评的枢纽地位,批评创作就必须要立足现实,必须要注意到现实生活是文学赖以产生的土壤,要把握文学所产生的环境。市场经济全球化条件下文学的商品化是大势所趋。然而伴随商业化而来的首先是经济利益对人的影响。这种影响表现在价值观念上就是物欲主义和庸俗化,人普遍地被笼罩在精神浮躁的氛围当中。市场条件下的各种各样的促销,各种各样的误导无处不在,形成阻碍认知的迷雾,导致了认识的迷途。这种变化直接影响到了作家的创作和读者的接受,批评家自身应当能够拨开迷雾,找到现实的立足点。也就是要能够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站在真实的立场上,对各种现象做出鲜明的价值判断,以此建立批评的评判标准。当然,这也涉及批评家自身文化理论素养和个人修养的问题。鲁迅在他的《对于批评家的希望》一文中,曾就包括批评家的“品德人格”、“社会文化知识”、“批评理论”等方面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建立文学批评的枢纽地位,还有赖于对文本的重视。文本是文学价值的载体,也是文学批评的着力点,批评要从作品出发,批评创作必须建立在对熟悉作品的前提之下。批评还要对文本和文学现象进行鉴别、阐释和判断。“惟有在对创作(对象)的批评中,批评才获得自己的现实存在。如果离开了作为对象的创作,也就无所谓批评了,因为无对象的批评决不是批评”。⑧文学批评首先是一种对于作品的基于现实的审美判断。这种审美判断是需批评家“动员自己整个心理功能(感觉、情感、理智和想像等)去感受、了解文艺作品,体验其中的美,捕捉美的形象,进而形成的”。⑨它需要在某种观点、某些理念上达成与交流双方(作家、读者等)一定程度上的共识,否则就不会被接受。这是批评功能得以发挥的一个方面。判断的被认可与否直接关联到批评存在的价值有无;其次是对作品的阐释。阐释学的批评就是在阐释的基础上形成的。阐释是对作品内容、意义的充分发掘,以最大限度把作品所要呈现的意义传递给读者,从而充分实现作品的价值,成文本之美。这也是批评作为阐释的基本功能。批评在阐释的过程中融入批评家的独特体验,形成了作品意义的拓展,这是批评创作自身的价值创建,这种价值创建要在受众的接受中得以实现。 在对世界与文本的了解中,批评家进行创作,这是创造价值的劳动过程。批评作品要能够起到指正和引导的作用,使作家和读者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并且是切实乐意接受的判断。同时,作为中心和枢纽,批评还需要保证自己的独立性,独立性表现为高度的文化素养、客观的评判能力和强烈的责任意识等等。批评在独立的前提下作为主体介入交流,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有客观独立前提下产生的审美判断才能够成为真正可以介入交流的工具。 三、介入建立起的重要交流路径 文学批评需要通过介入交流来发挥出它的功能。只有当批评恰当地进行了审美评判,并为人所接受的时候,才能说实现了文学批评的价值。对文学实践的介入建立在生活现实的基点上,以作品为观照重点,形成了作品——批评——接受者(作家和读者)、作家——批评——读者两条重要交流路径。对文学理论的介入建立在批评创作的基点上,形成批评——理论——批评的交流路径。批评所介入的交流总是双向的,它需要时刻处于交流的中间环节,以促成其功能的发挥。 (一)作品——批评——接受者(作家和读者)路径 在具备高度的文化理论素养和对现实生活的准确把握的基础上,批评可以开始介入文学实践。首先是作品——批评——接受者(作家和读者)的交流路径,文学批评在作品与作家、读者间进行调节,目的是要和作家、读者进行审美交流,以影响作品的创作与阅读,达到提高水平的目的。通过介入作家、读者与文本的交流,于作家起到的作用是在探讨中提高创作水准,于读者,能够引导其树立正确的审美判断取向,锻炼审美眼光,以利于做出正确的审美选择。作为接受者,读者在接受了批评之后势必对所评价作品进行再审视,以达到审美判断水平的再锻炼,或者是在批评的启发下形成自己的再创造,从而体现了批评的价值增殖效用。作家将自己置身于接受者角度,也同样可以从批评中得到锻炼,甚而可以就相关问题提出自己的质疑和批评者互动。在这种交流与互动中,批评价值得以实现。 现代科技的推广,大众传媒的扩张使得大量的现代技术手段可以使用到批评中来。批评对交流的介入也步入现代化。蒂博代早就指出,“一位批评家反对一部作品的最有效的武器就是滑稽模仿”。{10}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前期在网络上传的沸沸扬扬的《一个馒头的血案》可以看作一个绝好的批评,它的作者胡戈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的批评家。他的否定式批判成功介入到了受众群体,从而在心目中自觉确立了对所指电影作品的审美评价。 (二)作家——批评——读者路径 第二条介入路径是作家——读者交流路径的介入。批评的介入看似使交流绕起了弯路,实质上却是对两者关系的一个拉近。作家——批评——读者的交流是一种主体间的交流。事实上,相当部分的作家与读者在社会现实中是很少有交流的机会的。批评的介入使作家、读者间相互掌握的机会极大增加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条路径也是批评最容易介入的路径。对作家的批评又称之为作家批评,它主要是面向读者的。读者在对作家批评的接受中了解作家的审美取向,在对作家把握的基础上更能够深刻地去理解作品。作家则把更多目光转向读者批评,以掌握大众的审美期待,随时调整自己的方向。同时,这种批评的引导又是双向的,作家和读者同样都可以审视面向对自身的批评创作,达到自觉。 应当说,作家还是读者无不对于这条路径上批评的介入充满期待。不幸的是,一些所谓的批评家们恰恰选准了这一点,将之作为商业推销策略的一个切入点,于是就有了人们把批评等同于夸张、歪曲甚至欺骗的尴尬。每一位有修养的批评家、致力于批评建设的批评家都应当为当前这种状况的改变而努力,杜绝营造假象的批评,还批评以本真,真正实现批评应有的价值。 (三)批评——理论——批评路径 文学批评最终需要与文学理论相联系。鲍列夫在《美学》中指出,文学批评具有双重的本质,“有些属性——如表达思想的形式、隶属于艺术过程的一部分——使批评近于文学;另有些属性——如思维方式、对方法论的依重、有自己的范畴——又使它近于科学。”{11}这种双重本质是造成文学批评审美调节功能的本因。同时也说明了,接近文学为对文学介入提供了方便,而批评的近于科学性则为其向理论介入提供了前提。事实上,批评和理论联系密切,独立之前一直是被归为文学理论学科之内。韦勒克在当时也认为,文学理论不包含文学批评是“难以想像”{12}的。这在一定程度上指出了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接近。一定程度上讲,文学批评和理论的交流路径的建立也是文学批评自身建设的一个方面。 理论总是从实践中得来,是实践的概括和总结。可以这样认为,在整个文艺学系统中,先有文学创作,然后是文学批评的实践,最后才有理论的概括,文学理论是对文学批评的提炼和总结。作品的全部意义“是一个累积过程的结果,也即历代无数读者对此作品批评过程的结果。”{13}文学理论要以文学批评实践所取得的成果为基础,否则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据。同时,文学理论又对创作和批评实践具有指导的作用。文学批评又必须以文学理论所阐明的基本原理、范畴、方法为指导,离开了文学理论的指导,文学批评就会成为感想的凌乱拼凑或堆砌。 总之,文学批评的价值不会丧失,价值产生的关键是要摆脱遭离弃的处境,真正介入到与文学实践活动和文学理论的交流中来,确立批评的枢纽地位。文学批评的审美调节功能在介入文学实践的交流中得以成为可能。文学批评自身也是一个不断建设与完善的过程,体现在对文学理论的介入交流中。文学批评的介入交流最终引导了文学批评繁荣文学创作,促进文学发展的终极价值的实现。 (作者单位:河北衡水学院 河北大学) ①转引自李国华《文学批评学》,河北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7页。 ②③⑨{11}李国华《文学批评名篇选读》,河北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79、80、123、114页。 ④茨维里·托多洛夫《批评的批评——教育小说》,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85页。 ⑤⑥⑦李国华《文学批评学》,河北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7、73、7页。 ⑧朱立元《接受美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15页。 {10}[法]蒂博代《六说文学批评》,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213页。 {12}{13}[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32、35页。 原载:《文艺评论》 2008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