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还是需要批评家多做点“自选动作”,少做些“规定动作”,那种“规定动作”太成套、有点千篇一律,除了“忽悠”之外,对文学真没有多少作用。 一 近几年来,中国的作家被两位西方汉学家逗得有些失态。一位是瑞典皇家学院文学院院士、汉学家、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另一位是德国波恩大学汉学系主任、汉学家顾彬教授。马悦然因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的身份,表露了他喜爱的一些中国作家和作品,媒体捕风捉影弄出了诺奖候选人提名名单中的中国作家,逗得一些人怦然心动,有点心猿意马。而顾彬教授则因直言批评了中国当代文学和一些作家,一些人就急赤白脸,有了急眼的样子。我以为,这些都大可不必。中国的作家倒是应该想想,我们该在意什么? 诺奖诱人,但这个奖同样有它的偶然性和偏颇。诺奖的产生,是由瑞典皇家学院认可的世界各地著名学者提名,形成数百个初选提名名单,然后再逐步筛选,最后剩下五名候选人,由评奖委员会进行秘密投票,得票最多者为当年获奖者。抛开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因素不谈,就文学而言,高行健因《灵山》而获诺奖,这奖项的科学性和权威程度便可想而知。其他门类的诺奖也是如此,美国前副总统戈尔,他的住宅一个月用电一万多度,居然获环保诺贝尔奖,难道不是一种讽刺? 再说,马悦然院士推崇的作家作品,自然是他所喜爱的,但仅是他个人的一家之言,不能说他推崇的作家作品就是中国之最。曹乃谦的小说,我也非常喜爱,曾经在几篇文章中赞赏过他小说的乡土语言和小说滋味,但读了他的小说集,却如同读了一篇小说,重复是一大遗憾。顾彬教授在接受澳门《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这么评价,“马悦然不懂文学,他知道北岛是谁,顾城是谁,可他根本不知道高行健的作品这么差。”这话也是一家之言,自有他的道理。 对马悦然或对诺奖顶礼膜拜,哪怕装点孙子都还可以理解,对顾彬教授的批评如此愤懑就让人有些费解。从媒体上读到的顾彬先生对中国文学的批评,对他的敬业精神、对中国文学的热爱、批评的坦率和意见的中肯该致以鞠躬。 一个每个星期有五门课,还要看博士论文的外国大学系主任,订阅了中国全部的重要文学期刊;非常渴望与中国小说家对话,几乎把自己的主要精力奉献给中国文学,写出了《中国文学中自然观的演变》、《中国古典诗歌史》,翻译了《子夜》、《莎菲女士的日记》、《家》等中国小说,阅读了大量的中国当代小说,研究了众多中国当代作家,写出了《现代中国小说1949-1979》,这么一位外国汉学家,难道还不值得我们致敬吗?我们中国的文学系主任教授们,对自己国家的文学又做了什么呢? 他坦率地说不喜欢《三国演义》,因为杀人太多;他批评《狼图腾》是法西斯主义,卫慧、棉棉的作品是“垃圾”,不是文学;他说丁玲用斗争哲学思考人生,不该自己否定《莎菲女士的日记》;他说余华总在重复一个故事;说马原和阿城在出卖自己,似乎什么都写完了;说王安忆是个好作家,是不是大作家难说等等。平心而论,这些说法是凭空臆断没道理吗?我倒是觉得这种坦诚与中肯很是可贵,在我们国内理论家们的笔下太少见了。如果要把这看作是攻击中国文学,看作是贬低中国作家,我们是不是太自负,太虚荣了,难道我们这么经不得别人评判吗?我们不是在讨论评论缺席评论庸俗问题嘛! 当然,顾彬先生的视野是有他的局限性,他因时间关系,没法关注中国更多作家的作品,他的阅读只能靠朋友推荐,朋友的局限便让他更局限,他的意见也只代表他个人。话说回来,我们自己的阅读不也跟着媒体引导跑嘛!又有几个人寻找发现作家和作品? 中国经济的发展,让中国人可以在外国人面前表现不高兴了,可我们要表现什么样的不高兴呢?我们该在意什么呢? 二 诺奖是人家的事,我们管不着,也用不着咱管。咱们还是把自己的奖搞得好一点才是正经事。奖项的生命力在奖本身的权威性,文学奖项的权威性依赖于获奖作品真实的文学价值,文学的真实价值在于独创性,能不能让独创性文学作品获奖,关键在评委们投入程度。四年一次的茅盾文学奖,是我国文学界最高的奖项。它本该评出让人欢欣鼓舞的作品,但像《白鹿原》、《尘埃落定》这样的作品还是太少。官场跑官已成风,我们文学界有没有跑奖的呢?拙作有幸入第六届茅奖,我曾接到一位好心记者的电话,说人家的作品都有人在评委间帮着打招呼,就你没有,你是怎么搞的。我很惭愧,我不知道谁是评委,也没去打听。我想与其获奖后遭嘘声,不如不得。除了可以有点名气,可借机“忽悠”读者的钱袋子,没有多少意义。三鹿奶粉成品牌之后掺毒,中国人让人捅了腰眼;获奖作品掺私、获奖之后作品掺水,我想既不会给文学添彩,也不会给自己增光。文学界的领导精英们,该把评奖机制再进一步做些改进。别的不说,三个评委联名推荐作品就可越过初评直接进入终评,这本身就是为跑奖开口子。 生活是作家成长的土壤,批评是作家成熟的雨露阳光。我们应该欢迎批评,无论是来自国内还是国外。批评家传统的历史使命是发现作家、发现作品、扶植作品。现在我们的理论精英们在忙着做“规定动作”,研讨会让他们应接不暇,有偿的版面等着文章充版。文学还是需要批评家多做点“自选动作”,少做些“规定动作”,那种“规定动作”太成套、有点千篇一律,除了“忽悠”之外,对文学真没有多少作用。 从《色,戒》引发欢呼,到《小团圆》畅销全国,不知张爱玲在天之灵作何感想。《色,戒》从国际影坛空手而归,似乎国人的审美情趣和审美取向,与西方那些评委显出差距。对这种异常现象,我们的批评不该缺席。 作为作家,我很赞成“但行创作,莫问收获”这句话。作家的任务就是写作,写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至于获不获奖,成败得失,那是领导和精英们的事情,功利心太强写不好作品。有篇创作谈,作家说他二十几天就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不知这是要表明他写作速度快,还是标榜自己天才?写作速度好像没有列入衡量作品文学价值的标准。还有一篇创作谈,作家说他这部长篇小说源自襁褓里的一个梦。且不论襁褓里的婴儿会不会做梦,即便有梦,婴儿的梦何以会记忆至今,除非天才,要不就是妖,这问题需要科学家来论证。让人不解的是,我们报纸的责编、副编审和编审们竟如此审稿编稿。写小说也有三十多年了,我体会最让作家欣慰的并不单是获奖,而是你被所写的人群喜爱。对这些该在意的事情,我们在意了吗? 文学之所以神圣,是因为它面对的是人类的灵魂。人的灵魂像生命需要食粮营养一样需要滋养,现代物质生活需要精品,现代精神生活更需要精品,它要滋养灵魂,陪伴灵魂,作家责任非同一般。我们应该在意该在意的东西,否则枉为灵魂工程师的称号。 原载:《文学报》2009-06-2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