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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再解读(三) ——以黄子平、贺桂梅、戴锦华、孟悦为例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王彬彬 参加讨论

    戴锦华处处从故事情节、人物性格方面谈论电影与“1960年”在“意识形态”意义上的关联,但在这样做的时候,却只字不提小说原著中本来如何,仿佛并没有小说《红旗谱》先于电影存在,这样的研究方法是让人十分难以理解的。
    一
    在美国任教的华人学者唐小兵教授主编的 《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 (下称 《再解读》)一书,1993年由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入10篇研究中国现当代文艺的论文。2007年5月,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该书增订版。本文谈论的,是增订版《再解读》 中的几篇文章。
    1990年代以来,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出现一股以“再解读”的名义重新阐释所谓“经典”的热潮。一些所谓的“海外中国学者”是始作俑者。这些“海外中国学者”把西方20世纪60年代之后兴起的各种文化理论,诸如精神分析、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后殖民理论、女性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等等,运用到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中。这些人“再解读”的,往往是所谓的“红色经典”。而所谓“红色经典”,是以意义简单、明确为突出特征的。但这些人,却能用西方现代理论把本来意义简单、明确的“红色经典”解释得十分复杂,本来清浅的池塘,突然变得幽深莫测。这种神奇的“再解读”,令一些“海内中国学者”兴奋异常、崇拜不已。兴奋、崇拜之余,是急起仿效。“海外中国学者”唐小兵主编的这本 《再解读》,汇集的就是海内外中国学者“再解读”的成果。
    对这些以“再解读”的名义出现的论文、专著,我腹诽已久。此前,我已经写了一篇 《〈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 初解读》,是以增订版 《再解读》 中的唐小兵三篇文章为例。现在写的这一篇,是对 《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 这本书的再次解读。这一次,谈谈收入书中的戴锦华的文章。
    二
    《再解读》中收入了戴锦华的两篇论文,一篇是《〈青春之歌〉——历史视域中的重读》,一篇是《〈红旗谱〉——一座意识形态的浮桥》。如果仅看论文题目,人们一定会认为是对著名小说《青春之歌》和《红旗谱》的“再解读”,但实际上戴锦华解读的是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青春之歌》和《红旗谱》,是先有长篇小说后有电影,而且小说远比电影更知名更有影响。是应该在题目中就说明谈论的对象是电影而不是小说的。正正经经的学术论文出现这样的技术性问题,也有些不可思议。戴锦华对电影 《青春之歌》的解读,在此姑且不论,只说说关于电影《红旗谱》的问题。戴锦华的《〈红旗谱〉——一座意识形态的浮桥》,认为电影《红旗谱》的情感基调、故事情节、人物塑造,都与电影产生的年头有着“意识形态”意义上的吻合。戴锦华是以美国人布里恩·汉德森的一句话开头的“重要的是讲述神话的年代,而不是神话所讲述的年代”。那么,在对电影《红旗谱》进行“再解读”时,戴锦华就特别重视电影出现的年代。也因此,戴锦华一开始就强调:“影片《红旗谱》所产生的1960年,是新中国历史上一个微妙而艰难的年头,在大规模的反右派政治斗争之后,在异常喧闹而狂热的大跃进一浪之后,在令人心惊而愕然的庐山会议之后,1960年是一个黯然而相对平稳的年头。这一年,悄然而痛楚地结束了为时三年、相继二浪的大跃进运动,狂想与诗情已为异样艰难、沉重的现实所淹没。一个稳定而略显平淡的‘调整、充实、整顿、提高’的时期已在预期和构想之中。作为一个喧沸、几近荒唐时代的终结,和一个名之为‘渡荒’的时代的开始,这一年,是新中国历史一次暧昧的停滞。因此,《红旗谱》较之前一年的十年大庆献礼片(例如《青春之歌》),呈现出一种叙事格局的低调设置,较之前者的明晰、单纯与激越, 《红旗谱》呈现出一种意识形态的超载与繁复。”
    戴锦华认为,电影 《红旗谱》 “叙事格局的低调”与1960年这个年头的“黯然而相对平稳”、“稳定而略显平淡”是一致的,或者说,是“新中国历史”在这一年的“暧昧的停滞”决定了产生于这一年的电影 《红旗谱》 在“叙事格局”上的“低调设置”———但这是典型的“想当然”,是令人难以思议的荒谬。
    戴锦华的这一番开场白,其实堪称语无伦次。一会说1960年是“大跃进一浪”之后,一会又说1960年“结束了为时三年、相继二浪的大跃进运动”:这是否前言不搭后语?但这是小问题。戴锦华强调到1960年时,“为时三年”的“大跃进运动”已经“结束”了:莫非戴锦华认为,“大跃进运动”是1957年开始的?戴锦华强调,1960年这一年进入了政治上的虚脱期,因此,这一年的政治状态是“黯然”、“平稳”、“稳定”、“平淡”。这与历史事实大不相符。通常所说的“大跃进三年”,就是指从1958至1960年的三年,1960年是“大跃进”的最后一年。这一年,还远没有从亢奋进入虚脱;这一年,亢奋仍在继续。我们还是看看薄一波在 《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中是怎么说的吧。薄一波说,1958年下半年发动了“大跃进”运动,而“1960年,即‘大跃进’的最后一年,我国的经济已陷入极度困难的境地”。薄一波说,在拟定1960年计划时,由于刚刚经历了“庐山会议”的“反右倾”,“许多同志的头脑又热了起来”,于是,提出了争取1960年工业生产“开门红、满堂红、红到底”的口号。1960年1月2日,《人民日报》发表《开门红、满堂红、红到底》的社论,要求全国各行业第一季度的平均日产量“不低于或略高于去年第四季度的水平”,并且在这个基础上“稳步上升”,“实现月月红、季季红”。光产量红还不够,还要做到质量、品种、成本、安全样样红,实现“全面跃进”。1月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1960年“计划草案”,“钢的指标仍定为1840万吨”。4月,全国人大通过了《关于1960年国民经济计划草案的报告》。5月30日,中央又把这一年的钢产量提升为2040万吨,“钢产量一变,冲乱了整个国民经济计划的安排,在全国又掀起了保钢、保煤、保运输的 ‘跃进’ 高潮”。薄一波强调:“(1960年)这一年,最初的计划指标仍然很高,调整后的指标也不低,始终没有放下 ‘跃进’ 的架子”。
    戴锦华说,1960年时, “‘调整、充实、整顿、提高’ 的时期已在预期和构想之中”,那加引号的八个字无疑是这一时期中共中央提出的“八字方针”了。但“八字方针”应该是“调整、巩固、充实,提高”。薄一波说,最初提的是“整顿、巩固、提高”,是周恩来建议把“整顿”改为“调整”,并增加“充实”。“整顿”更具有政治上的挑战性、刺激性,改为“调整”语气就缓和了许多,但基本意思是相同的。总共八个字,怎么可能还有“调整”、“整顿”的同义反复?这样的历史口号,本就是最高层苦苦思虑、字字权衡的结果,要引用就要力求准确。这样的地方,怎么也敢想当然?“八字方针”虽然1960年9月就提出来了,但并未落到实处,就是1961年,亢奋也仍在延续,并未真正进入虚脱期。“八字方针”什么时候才真正起作用呢?薄一波说:“经过1962年‘七千人大会’统一了全党认识之后,在‘西楼会议’上才真正下了退的决心,才真正开始扎扎实实的全面调整,‘八字方针’才落到实处。”(见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为了论文的成立和论述的展开,戴锦华虚构了一个黯然、平淡的政治时期。经济上的调整,并不意味着政治情绪上的低落。1962年2月的“西楼会议”后,经济上进入调整时期,但到了8月初,毛泽东就开始公开非难“调整”,高调反击“翻案风”,告诫全党“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强调“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于是进入唐小兵《〈千万不要忘记〉的历史意义》(见《再解读》一书)一文中所说的“焦虑时期”,而“焦虑”也是一种亢奋。1962年8月开始的新一轮亢奋,愈演愈烈,于是有了1966年的“文革”爆发。
    三
    电影《红旗谱》是对小说《红旗谱》的改编。要在故事情节、人物塑造这些方面谈论电影,就必须与小说相对照。故事情节的某种样态、人物性格的某种表现,如果与小说原著相同,那就不能说是体现了电影编导演人员的意图,只能说是电影编导演人员尊重和认可了小说作者的意图。只有小说中本来不是这样而电影编导演改成了这样,才能算是电影编导演人员的意图体现。戴锦华处处从故事情节、人物性格方面谈论电影与“1960年”在“意识形态”意义上的关联,但在这样做的时候,却只字不提小说原著中本来如何,仿佛并没有小说 《红旗谱》 先于电影存在,这样的研究方法,也是让人十分难以理解的。例如,戴锦华说:“作为一部在某种意义上有着双重主人公的影片,主角之一的运涛身陷国民党牢狱,未知所终,而影片的主要被叙事件之一,运涛、春兰的爱情也因之成为一个断念”,但是,小说中难道不已经是这样吗?又例如,戴锦华说:“朱老忠作为十七年电影中最富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之一,却表现了一种异样的节制、隐忍、对现实的承受与对秩序的尊重”,然而,在小说中,朱老忠的性格也正是如此。1942年,梁斌写了短篇小说 《三个布尔什维克的爸爸》,这就开始“塑造”朱老忠这个人物了。长篇小说 《红旗谱》,则是1953年开始写的。小说中的故事情节、人物性格,与“1960年”的“意识形态”,没有丝毫关系,而电影非常忠实于小说原著,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性格的塑造,甚至人物的语言,都与小说高度吻合,所以,电影中的故事情节、人物性格,也与“1960年”的“暧昧”、 “黯然”、“平稳”、“平淡”根本不沾边,何况,就连“1960年”的“暧昧”、“黯然”等等,也是戴锦华虚构出来的呢!戴锦华的文章,是双重意义上的想当然。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技术性问题。戴锦华没有说明电影《红旗谱》公映于1960年的哪一月,而这决非无关紧要。如果公映于1960年的头几个月,那电影剧本的改编和影片的摄制,应该在1959年甚至更早,这样一来,戴锦华的立论就不攻自破了。
    原载:《文学报》2014年7月4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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