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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萨克族口头文学的巡回传承特点

http://www.newdu.com 2017-10-27 民族文学网 黄中祥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 巡回传承方式是通过民间说唱艺人走村串户的说唱方式来进行传承的一种形式。巡回传承始于中世纪,盛行于近代,直到20世纪80年代仍然流行于哈萨克草原,是在时令性游牧生产和生活中孕育形成的。说唱艺人拿着冬不拉琴,随着时令性搬迁的畜群,进行巡回说唱。这种独特的传承方式是由其所处自然环境和生活方式所决定的。



    逐水草而迁徙的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人少畜多,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寄托自己的理想,抒发自己的感情,不是在静谧的书斋里,而是要在以苍穹作幕、以草地为台、以游牧者为互动对象而进行。一部口头文学作品的形成、发展和完善过程就是说唱艺人与听众共同创作的过程。说唱艺人根据每一段唱词在听众中得到的肯定或否定、喜爱或厌恶等方面的情绪回应,及时地对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进行增删、补充和修正。一部口头文学作品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经过若干代艺人的说唱,会形成具有时代特色的历时版本;一部口头文学作品在同一时期只经过不同艺人的说唱,会形成具有个体特色的共时版本。说唱艺人是民间的,来自普通的游牧人家,必定受生活环境和文化氛围的影响,形成具有游牧生活特色的说唱形式和传承方式。
    哈萨克族口头文学作品在这漫长的流传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传承特点。一部作品之所以千百年来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就是因为它拥有一套行之有效的传承方法。哈萨克口头文学作品的传承方式有一个从简到繁的发展过程,最初只是无意识的血缘传承方式,后来发展到有意识书面等方式。传承在哈萨克族口头文学作品的流传和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传承人的经历、身份、职业修养、所处环境等方面的不同,会形成不同的传承方式。根据在哈萨克族口头文学作品的传承上发挥过或正在发挥着作用的巴克思、萨勒-赛里、吉劳、吉尔奇、阿肯、安奇-阿肯和黑萨奇等传承人的特点,可将其传承方式分为血缘、业缘、书面和巡回等。
    巡回传承方式是通过民间说唱艺人走村串户的说唱方式来进行传承的一种形式,属口头传承的范畴。哈萨克族的居所一般都比较偏僻,接触的人也比较少,性格应该内向守旧,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性格开朗,待人诚实,四海为家,热情好客,喜欢到他乡去联络交流。处处表现出大草原的粗犷豪放和游牧民族的大度性格。这些民族特征在哈萨克族的民间说唱艺人的身上得到了体现。他们走村串户地给群众说唱,招收徒弟,真传说唱艺术,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其中最为突出的哈萨克族口头文学的说唱艺人萨勒-赛里。[①]萨勒是哈萨克语“sal”的音译,赛里是哈萨克语“seri”的音译。在哈萨克族民间既指一种民族传统风俗,又指能弹会唱的民间艺人。这两个词是近义词,都含有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公子哥儿、侠客、骑士、绅士等意。虽然萨勒和赛里在性格和外型上有细微差别,但在哈萨克族民间一般把二者合到一起称为萨勒-赛里。实际上,哈萨克族的萨勒-赛里是一类特殊的民间艺人,既有侠客绅士的风度,又有弹奏说唱的才能,可称为绅士式的阿肯(即兴创作的民间诗人),曾经在哈萨克族口头文学作品的说唱和传承上发挥过历史性的作用。哈萨克族的萨勒-赛里最早可追溯到8世纪传说中的霍尔赫特(qorqIt)[②]和15世纪的阿山·凯依赫(asan  qaj@I)。他们居无定所、行无固向,足迹遍及七河、锡尔河和阿姆河流域,唱词回荡在哈萨克等突厥语族诸民族的心中,是巡回传承的鼻祖。
    
    18--19世纪,哈萨克族的萨勒-赛里发展到了顶峰,涌现出了诸如达吾仁·库达拜(dawrIn qudabay)、穆黑特·米拉力也夫(MuxIyt Meraliyev)、玉铁普拜(Otepbay)、玉铁拜·库西克拜(Otebay quSIqbay)、白山(BASen)、江卡(jangqa)、赛格孜·巴合拉木(segiz Baxram)比尔江·库佳古勒(Birjan qoja@ul)、波斯铁克(Bostek)、阿坎·库拉木萨(aqan qoramsa)、玉克里·额布莱(Ukili IbIray)、叶斯台·别尔克木拜(estay Berkimbay)等较有名气的萨勒-赛里。如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萨勒-赛里——阿坎·库拉木萨的一生,就是伴随着巡回说唱度过的。
    阿坎生于1843年,原名为阿克吉格提(aqjigit),后因他长得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就被称为阿坎(aqan,皮肤白皙的)。阿坎从小聪明伶俐,7岁进经堂学校学习。扫除文盲之后,就开始阅读史诗、叙事诗等口头文学作品,游览故乡的山水。14岁拜哈萨克族的著名说唱艺人比尔江·库佳古勒为师,开始了自己的巡回说唱生涯。他走村窜户,走到那里就唱到那里,唱到那里就传承到那里,说唱作品传遍哈萨克的三个玉孜,足迹遍及哈萨克草原。吾仁拜(orInbay)、铁则克拜(tezekbay)、阿热斯坦(arestan)、薛捷(Soje)等民间说唱艺人就是在阿坎的巡回教诲下成长起来的。
    哈萨克族口头文学的巡回传承始于中世纪,盛行于近代,直到20世纪80年代仍然流行于哈萨克草原。如哈萨克族著名诗人唐加勒克·卓勒德(tangjarIq toldI,1903~1947)就曾经走乡窜户地巡回传承过,招收过徒弟。[③]唐加勒克给我们的一般印象是:早期在经文学堂学习,1919年进入我国新疆惠远学堂(位于现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霍城县的惠远乡)学习汉语,1923年到前苏联深造,创作了《娜孜古丽》(naziygUl)、阿布德克里木(abdikArim)、萨尼瓦尔国王(sanIwar patSa)、别尔地汗与王子(Berdibek pen SaxIyzat)、安尼瓦尔与库兰达(anIwar-qulanda)等5部叙事诗,《萨迪克与萨丽哈》(sadIq pen salixa)、《阿娜尔与萨吾列》(anar-sAwle)等近10部长诗,《今天的诗歌,明天的节日》(bUgingi Oleng,ertenggi mereke)、《献给一位姑娘》(Bir qIz@a、《三种难题》(US qIyIndIq)、《献给伊日木别克》(IrImbekke)等近200首短诗,《艾列肯与艾孜里对唱》(Aleken men Azil aytIsI)、《与巴依穆喀买提的对唱》(Baymuqametpen aytIsI)等近10首对唱词以及《伊犁的性格》(Ile sIypatI)、《过去的日子》(Otken kUn)、《请记住》(esenge al)等10多首歌词。事实上,唐加勒克不仅仅是一位现代书面诗人,还是一位巡回传承过一大批口头文学作品等韵文作品的民间阿肯。唐加勒克天生聪颖,被当地一位名叫蒙拜毛拉(MIngbay molda)的阿肯看中,收为徒弟。他首先让唐背唱《阿勒帕米斯》(alpamIs)、《莱里-麦吉农》(lAyli-Majnun)、《薛尔坦拜》(Sortanbay)、《小伙子》(Boz jigit)等民间韵文作品,然后带着唐走乡窜户地进行巡回说唱。唐没有辜负师傅的期望,勤奋好学,又背唱了《库布兰德》(qoblandI)、《英雄塔尔根》(ertar@In)、《康巴尔》(qambar)、《阔孜情郎与芭艳美人》(qozI qorpIS-Bayan sulIw)、《吉别克姑娘》(qIz jibek)、《巴克特亚尔的四十个支系》(BaqtIyardIng qIrIq buta@I)等口头文学作品和爱情叙事诗,已经成为一名颇具名气的年轻阿肯。[④]唐加勒克成名之后,并没有终止巡回说唱,经常带领着民间艺人到本县的各乡村以及巩留、尼勒克等邻县去巡回说唱,广招徒弟,传授技艺,至今传为佳话。
    我国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新源县坎苏乡民间艺人瓦里别克·唐加勒克(Waliybek tangjarIq)和阿布勒卡依尔·阿斯卡尔别克(abIlqayIr asqarbek)就是典型的两位哈萨克族民间巡回说唱艺人。[⑤]阿布勒卡依尔是一位护林员,可是在树林里找不到他,而在人堆里能找到。他们到哪里,那里就有快乐,深受百姓的喜爱。他们外出的行装十分简单,就是一把冬不拉琴。当地人非常尊敬他们,坐车不用买票。走到哪里,就唱到那里;唱在哪里,就吃住在那里。有时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确切趋向,在外巡回说唱的时间要比在家里待的时间长。有时是慕名而去,进行切磋,身后总是跟着一群年轻人。这些年轻人潜移默化地就成了他们的接班人。
    
    动是生命的根本属性,停止就是生命的终结。希腊赫拉克利特就说:“万物常流,万物无住。”作为万物之灵的人也是常流无住的,从洪荒时代开始,人就是在动中不停地迁徙求生。狩猎、采集都不定点,不在地理上划界设防。在那个时候,有界就是一种限制,就意味着死亡。那个时候,人的迁徙距离远得几乎是现代人难以设想的,从非洲到亚洲,从亚洲经白令海峡到美洲,迁徙性几乎成了人的自然属性。
    旧石器时代后期,人类懂得了种植庄稼之后,一部分人才固定在土地上,但是以畜牧狩猎为生的游牧民族继续在动中求生存,嗜动就构成了游牧民族的性格。农业的出现,应该说是人类的一项伟大创举,它给人开辟了丰富的物资资源。与驯服牲畜一样,使一部分植物成为庄稼,是上古人在驾驭自然方面取得的两大奇迹之一。
    农业与牧业两种生存环境给人的心理折光是不同的,牧业民族老是想移动,农业民族就喜欢定居。我国的汉民族重土难迁的性格由来已久,几乎是和农业诞生同步存在的。在农业社会,人死守着那一小块天地,人类的迁徙性格被繁重的农业劳动消磨去了。农耕民族有着浓厚的恋乡、思乡的情感,除非大的天灾人祸,人是不会背井离乡的。“行行重行行,一步一回首,”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真是揪心裂肺。漂洋过海的人,到了老年,还要“叶落归根”,力求葬身故土,心理才能得到平衡。
    牧业民族可以向地球的任何一个地方移位,不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定点上。好动、追求动的生活,就是游牧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当然,游牧民族的迁徙原不是根据主观愿望和个人喜爱,而是根据自然环境的客观条件选择生存地的。农耕民族选择的是具有清晰边际的宜农板块,而游牧民族选择的则是水草丰美的宜牧板块。这些宜农板块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是一个相对封闭单位。虽然这些农耕板块的自然条件相比于游牧板块而言是好得多,但其流动性却比不上游牧。就是山前山后两个村,也有“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游牧民族是“厥无恒处”,哪里有水草,就往哪里迁徙。只要有水草就有牲畜,只要有牲畜就能繁衍生息。今天这里水丰草美,人畜兴旺;明天这里水枯草败,人畜迁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游牧民族就是这样度过一生的。
    牧民躺在草地上与白云飞禽絮语;坐在灌木丛中与树木对话;淌在河溪中与游鱼戏玩。牧民与大自然的感情极其深厚,在普通人眼前浮动的山川水草、花木鸟兽,在牧民眼里可能是窈窕淑女、文弱老妪、赳赳武夫、慈祥老翁。明明是无生命的无机物,却在牧民心目中是一只可爱的小绵羊、一头莽撞的小牛、一匹任性的马驹、一峰顽皮的驼羔。一顶薄薄的毡房不但在物理空间上隔离不了人与自然的联系,而且在心理空间上也形成不了障碍。撩开毡帘,大自然就会展现在眼前。春夏之际,草茂花香,莺歌燕舞;腊月寒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草原的自然美景和恶劣气候能使游牧民族的心胸更加宽阔,想像力更加丰富,而丰富的想像力能把大自然想像成一个神奇的幻境。在这种幻境中,牧民生活得无优无虑,没有任何纷争河干扰。哈萨克族民间说唱艺人正是在这种幻境中施展丰富的想像力,创作出不朽的篇章。
    哈萨克族古老民间说唱艺人,尤其是早期的吉老和萨勒-赛里说唱口头文学作品等长篇韵文作品时,精神极其迷狂,思维异常活跃,把人物叙述得神乎其神。他们的大脑里会涌现出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思路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更加活跃,说唱充满着激情和神秘。一位说唱艺人一旦进入状态,就可以连续说唱几天、几十天,甚至几个月。当了解到了他们所处自然环境和内心世界,就不难理解其神奇的说唱天赋和独特传承方式。
    现代哈萨克族的游牧通常是由于季节等内部原因所致,也就是在同一板块范围内进行的季节性迁徙。牧业虽然不像农业生产那样有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的严格区分,但也有近似的地方。由于哈萨克草原位于戈壁、丘陵和山前地带,一年四季不能待在一处,要根据季节的变化进行时令性的巡回游牧。春天接羔,秋天打草;夏有夏牧场,冬有冬窝子。这时令性游牧生活生成出具有时令特色的草原文化。据《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匈奴每年至少有3次聚会:“岁正月,诸长小会于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显然,古代匈奴人的聚会与游牧的时令性有关。正月正值北方的冬季,天寒地冻,牲畜瘦弱,只好在单于的宫廷里进行小型的聚会;五月是北方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季节,要祭祖、祭天、祭神,以求一年的风调雨顺、人畜兴旺,因此要举行由各方首领参加的具有一定规模的大型聚会;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羊肥马壮,牧民要宰杀牲畜,操办喜事,草原沉浸在欢乐之中,因此单于要借机举行盛大聚会收纳课税、犒劳将官。
    哈萨克族的游牧地是天山和阿尔泰及阔克奇套山的中间地带,西至里海,主要有伊犁、额尔吉斯、楚、锡尔和乌拉尔等河流,四季牧场就坐落在河流两岸和山前丘陵地带。游牧的一般规律是春天在山前坡地上的春牧场放养到5月底,接完羔、剪完春毛,便慢慢地向山上的夏牧场迁徙,一直迁到雪线。在这里度过全年最好的季节——草原天堂。挤奶打油、晒制奶酪,牲畜悠闲地吃着嫩绿的牧草,牧民喝着醇香的马奶酒陶醉在大自然的恩赐之中。夏牧场是举行集体活动的好季节,一般举行不同规模的阿肯弹唱、民族游戏等具有民族传统特色的活动。8月底,在雪线的驱赶下不得不往山下回迁,来到山前地带的秋牧场。在这里要对牲畜进行剪毛、配种、药浴、分群,做越冬的准备。秋季也是草原的收获季节,售卖牲畜及畜产品,换取生活必需品。在这里要举行割礼、婚礼等家庭喜事,宰羊杀马,宴请宾客,欢庆一年的丰收。随着寒霜风雪的来临,牧民赶着越冬的牲畜进入位于河流两岸或避风山坳的冬牧场,度过一年中最差季节——草原地狱。
    
    在牧业生产中,牧民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牲畜的温饱。牲畜是第一位的,为了牲畜的温饱,就要随着季节和水草的状况不辞辛苦地进行迁徙,有的一年可迁徙近百次。这种时令性的游牧生活逐渐生成出颇具特色的口头文学传承形式,其中口头文学作品的巡回传承方式就深受时令性游牧的影响。说唱艺人拿着冬不拉琴,随着时令性搬迁的畜群,进行巡回说唱。他走到哪儿,就说唱到哪儿;说唱到哪儿,就传授到哪儿。
    
    注释:
    



    [①] 参见拙文“哈萨克族民间说唱艺人萨勒-赛里”,《民族文学研究》, 2003年第4期。
    [②] 为了让更多的学者参考引用,本文出现的哈萨克语专用名词一律使用国际通用的突厥语拉丁字母转写。
    [③] 本文作者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多次访问了艾塞因·贾克斯勒克(AsayIn jaqsIlIq),2003年10月9日访问了额日木别克·萨尔库勒佳(Irimbek Sarqulja)。这两位哈萨克族知名人士是唐加勒克·卓勒德(TangjarIq JoldI)同庚者、挚友,曾经跟随唐走遍了巩乃斯草原,也是巡回说唱的积极传承者。
    [④] 参见《唐加勒克全集》(TangjarIq SI@armalarI,哈萨克文版),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 2001年。
    [⑤] 笔者于2003年10月访问了生活在我国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新源县坎苏乡民间艺人瓦里别克·唐加勒克(Waliybek tangjarIq)和阿布勒卡依尔·阿斯卡尔别克(abIlqayIr asqarbek)的子女们,了解到许多有关巡回说唱的趣闻逸事。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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