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厦大教了一门《中国现代文学史料概述》,今年我的讲义会印出来。我的想法是让学生能够学会在已有的史料基础上扩展出新史料。寻找材料,只要用功和方法得当,人人可以做到,至于如何研究这些新史料,就要看个人的才情了,那是天生的,学不会。我强调,我们做研究一定要以有知识增量为追求,凡做一项学术工作,总要加出一点东西来。哪怕是一点点。我感觉中国现代文学史料的史源还是非常丰富的,只是能不能设法寻找的问题。我们的习惯是喜欢论述,而不愿意寻找。 常风先生在世的时候,我有时候去和他聊天,他常常告诉我一些三十年代文坛的旧事,有很多还是一般文学史中不太注意的。文宝峰(H.Van Boven)这个名字,我就是从他那里听到的。记得他还问过我,中国现代文学界对这个人有没有研究,我说我不清楚。他说这个人对中国现代文学很有兴趣,写过一本《中国现代文学史》。因为那一段时期我的兴趣不在这方面,就没有太留意。 听常风先生说,文宝峰是比利时人。1944年春间,他曾和常风一起去看过周作人。常风先生后来写了《记周作人》一文,交我在《黄河》杂志发表,文章最后一段就写这个经历。他特别提到“见了文宝峰我才知道他们的教会一直在绥远一带传教,因此他会说绥远方言。文宝峰跟我交谈是英文与汉语并用,他喜欢中国新文学,被日本侵略军关进集中营后,他继续阅读新文学作品和有关书籍,我也把我手头对他有用的书借给他。过了三四个月,文宝峰就开始用法文写《中国现代文学史》,1944年7月底他已写完。1945年日本帝国主义投降后不久文宝峰到我家找我,他告诉我说他们的教会领导认为他思想左倾要他回比利时,他在离开中国之前很希望能拜访一次周作人。与文宝峰接触近一年,我发现他对周作人和鲁迅都很崇拜”。(常风《逝水集》第106页,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 梁实秋在《忆李长之》一文中曾说:“照片中的善司铎面部模糊不可辨识,我想不起他的风貌,不过我知道天主教神父中很多饱学之士,喜与文人往来。”(《梁实秋怀人丛录》第318页,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89年) 梁实秋这篇回忆李长之的文章,就是由常风先生寄了一张1948年他们在一起吃饭时的合影照片引起的,这张照片上有当时北平怀仁学会的善秉仁,文宝峰当时可能也在这个机关服务。这张照片非常有名,主要是当时“京派”重要作家都出席了,此后他们大概再没有这样集中过,梁实秋此后也再没有回过北平。记得好多年前,子善兄曾托我向常风先生复制过这张照片,我帮他办了此事,还就此事给《老照片》写过一篇短文。 善秉仁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贡献是他和苏雪林、赵燕声一起编了两本有关中国现代文学的重要史料集,一本是英文的《中国现代小说戏剧一千五百种》(1500 Modern Chinese Novels & Plays),另一本是法文的《说部甄评》(Romans a Lire et Romans a proscrire),这本书后来由景明译成中文,名文《文艺月旦》(甲集)。 《中国现代小说戏剧一千五百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非常有名,夏志清说他写《中国现代小说史》时,宋琪就送了他一本,帮了他大忙。如果我们比较夏志清对中国现代作家的基本评价,从这本书中或许会找到一点源头,至少可以判断是哪个线索启发了他的学术灵感。因为本书在1948年印出,恰好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末期,史料的真实和可靠性比较高,虽然编者的宗教背景决定了他们对中国现代文学作家和作品的基本认识,但不管何种评价,此书作为文学史料的意义是显而易见的。孔海珠前年在《新文学史料》上有一篇文章专门记述善秉仁编这本书的情况,说他当时给很多中国作家写了信,要他们提供情况,由此判断,这本书主要是依靠第一手材料完成的。 善秉仁在《文艺月旦》的导言最后中提到:“文宝峰神父的《中国新文学运动史》业已出版。一种《中法对照新文学辞典》已经编出,将作为‘文艺批评丛书’的第三册,第四册又将是一批‘文艺月旦’的续集。” 后来我查了一下印在《中国现代小说戏剧一千五百种》封三上的广告目录,提示英文正在计划中,而法文本已经印出。本书列为“文艺批评丛书”的第二种:Histoire de La Litterature chinoise modern by H.Van Boven,Peiping,1946。而《中法对照新文学辞典》不知道后来进展如何,现在研究中国新文学史编纂史的人不少,但极少提到文宝峰这本书,至于《中法对照新文学辞典》就更没有人注意了。 网络时代,凡出过的书一般我们都有可能找到,编好而还没有印出的书可能难度大一些,但也决非完全不可能。我想,如果现在找到文宝峰的书并很快把它译过来,那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肯定有帮助。无论他的观点如何,作为一个同时代对中国新文学感兴趣而又懂汉语的传教士的著述,他带给我们的研究信息一定相当丰富,这也是中法、中比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件幸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