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波、魏思孝和杨典的小说,都是在一种独特审美的基础上拒绝了那些同质化声音,但是它们又有着足够的包容性和开放性,一面走向生活的世界,可又时刻与其保持距离,这才有了我们所见到的那些颓废中的希望,那些感伤里的幽默,那些朝向过去和未来的所有失败之美。 在读谈波、魏思孝和杨典之前,我根本没有想到“陌异”二字,但他们的文字确实有着不一样的气质,这也许不是我一个人的观感。相信读过他们小说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印象——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和反讽味道,切入很突然,收尾也出其不意,总感觉像是没有写完,就小说叙事的整体性来说,这种“未完成”正是其特异之处。一个无法看透的世界,我们只能截取那些横断面来审视,并给予它们生活的常态。 虽然读了他们的小说,有些篇且不止读了一遍,我到现在仍然无法在理论上道出这些小说好在什么地方,可直观上又觉得很有冲击力,这种先锋意识究竟是在什么层面上考验着我们的文学思维?这几位作家肯定不仅仅是满足于讲一个故事,特别是那些非常态的猎奇故事。而多源于生活本身的叙事,何以就与那些可阐释的日常虚构不一样呢?陌异是一种精神气质,当然首先是一种审美方法。可这种方法又不是夸张的出奇制胜,相反,它是极度克制的平铺直叙,有着对炫技的内在抵抗。这种反方向的写作所带来的陌生化与新鲜感,不同于很多人惯常的小说接受美学,它们之间可能是有距离的,但没有高下之分,只是看谁走得更远,更偏于那种反规训和反意义的叙事。当然,我也不想在卡佛极简小说的意义上来看待谈波和魏思孝的写作,为他们寻求与大师对话的理由,这很大程度上其实是无效的。对于卡佛,对于巴别尔,有人喜欢,但不见得能获取所有读者的欢心。有人就是钟情于繁复和天马行空,这是否也能构成一种风格?但有一点是常识——繁复并不等于难度。大道至简,在这样一个层面上,我更愿意将谈波、魏思孝、杨典视为难度写作的践行者和开拓者。 何以如此?看似没有经营,没有雕琢,但在自然的叙事中,每一句话可能都来之不易。谈波的短篇小说集《一定要给你个惊喜》,据说是他小说创作以来几乎全部的作品,一共43篇,最长的7000来字,最短的仅有百来字,多为两三千字的短制,但它们不是小小说,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短篇小说。短篇小说难写,只要有过写作经历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心得,它不靠故事取胜,有时甚至是反故事的,将故事拆解掉,只留下故事的内核与截面,如同一股情绪流,一种情感方式。谈波的大部分小说,题目非常不起眼,像《同学会上的刘爱华》《楼下开小铺的》《老王和小王》等,更像是拉家常,唠闲嗑,但内部深意存焉。有故事的也不讲完,总要留白,其他的任我们自己去想象,去领悟。而像《出租司机话真多》,通篇对话,也像是单口相声,这里面不仅暗藏了技巧,而且在提供一种形式的时候完全不露声色,且毫不做作,这是一种难以言说清楚的功力。谈波是一个有自我要求的作家,宁缺毋滥是他的底线,因此,我尤为共鸣于他的写作理念:“关键学会了往角色上倾注——热烈而有节制地倾注——发自肺腑的情感。”读他的作品越多,越能深深地体会到此言的价值。一篇看似简短的小说,作家究竟倾注了多少情感和精力,我们很难去挖掘背后的真相,它是无法言说的。谈波花在每一篇小说上的功夫,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用了十分的力,可体现在小说文本上的只有两三分,其余的皆被他“节制”掉了,化作了文字中的一股绵力,用心读的人,还可以去还原那余下的部分,这是不是又一种挑战? 阅读谈波是一种挑战吗?纠结于这一问题,我们可能又会陷入悖论。我也听到有人说读不懂他的小说,但问题是,他的小说足够简练,为什么读不懂?因为他不提供故事和意义,他只提供叙事和生活,有人看了半天,总是会冒出一问:他到底想说什么啊?就这样,他挑战了我们的阅读惯性和审美经验,他也挑战了更多人所迷惑的“小说是什么”的疑问,更挑战了习惯看到结局的读者对“无尾”叙事的尴尬,他让看似简单的小说重新回到了内敛和难度,让人读完不知所措,但又隐隐地觉得他写出了重要的作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