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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时代女性诗文集解题(下)*

http://www.newdu.com 2017-10-22 文学遗产网络版 佚名 参加讨论

    十五、《情静堂遗稿》
    《情静堂遗稿》一卷,黄氏著。
    黄氏(1754—1793),平海人。父黄润河,号必澄,退溪弟子锦溪黄俊良(1517—1563)之傍裔。归为蔡明休(1755-1827)妇,生三子一女,曰廷烈(1771—1832)、廷濂(1773-1814)、廷镐(1779-1847),婿裴洽(以上据《平海黄氏世谱》卷一“检校公后文正公派”及《仁川蔡氏大同谱》款二“小监公派”)。家谱所载其卒年为正祖十七年(1793),考黄氏曾向当时县宰李氏(李退溪后人)请得“情静堂”三字,遂以名堂。李氏妇又为印李退溪《陶山六曲歌》以赠之。此事见载于李汇宁(1788-1861)《情静堂逸稿序》及李汇载《情静堂记》,二文分别撰于己酉(1849)和戊午(1858),并以此为五十年前事。若黄氏于1793年卒,时间颇有不合。姑志此以俟考。
    《遗稿》一卷,存诗十首、书二通、序、跋、铭、遗事各一篇。除后五首诗为童蒙习作外,大抵皆劝学训戒之辞,如《命子廷烈历谒金文忠公墓》云:“缘何做事业,学问端且的。溯公渊源正,退翁是为嫡。”《恒字义示学者》云:“左旁从一心,右旁从一日。倦倦望诸子,立心如一日。”《训子廷烈、廷濂、廷镐书》以劝学为主,“学之道不过于立志力行,以复吾天命之性”,又辨学“有为己、为人之别”。《书高丽烈女传后》,将丽史中所载烈女“草为小册子,以警女子”,且以为“世之为丈夫而事二姓者,得无见此而腼然有愧于心者乎?”又以“惩忿”名斋,作《惩忿斋铭》云:“顾名思义,慎不移乙。自勉之馀,更及子侄。”而《恭人延安李氏遗事》,尤为表彰其“执礼”。其著述文字,文学性若有不足,而义理则有馀。李汇宁(1788—1861)序其集,尚以“辞旨雅洁,文彩浓丽,较诸李易安之词、谢道韫之诗、我东许兰雪之诗若词,或庶几相上下”为说,更多人则强调其深明儒家性理之学。如蔡廷淳《祭文》谓为“维岳降神,女中真儒。义理其学,严正家模”;蔡廷汉《挽词》云“懿行即真儒,文章是大家。上下几千年,妇人不敢加”;蔡廷汶《挽词》云“惟有浩然天地气,长时配义不空虚”;姜羲永《题情静堂遗稿》云“就中训辞尤恳恻,三复咏叹而起余。辨其义理分泾渭,耨之讲学勤菑畲”;而李殷淳《情静堂逸稿跋》则更推举其“训子一书,乃义利之大决案也,学问之大头段也。见解之明,恳到之语,与古者颜、吕《家训》实可以表里看”,因而感叹“如夫人者以男子而克生其家,扩充其德,成就其才,则锦爷遗绪可以收拾得来,而终不免为寒乡一妇而止”。其敬仰叹惋之态,可谓情见乎辞。
    据黄氏孙准道(1824—1894)跋云:“先君晚年裒粹若干篇为一卷藏于家者,诗则得于诵忆,完篇全少;自书以下,抄出烂纸,诖误多有。”其父即黄氏第三子廷镐,其编成时间当在宪宗十三年(1847)。
    十六、《杏堂殇姊冤稿》
    《杏堂殇姊冤稿》一卷,金子念撰。
    金子念(1758—1775),系出平城。父弼衡,字克夫。母金氏,贯光州。弟景霖(1760—1768),字泽世,号杏堂,小字八百。景霖在世仅九龄,有《杏堂稿》二卷,其父不忍再见,尽取之而殉葬。其伯舅金弘辅掇拾丛残,汇为一编曰《杏堂冤稿》,附《平城世稿》之后,凡五言绝句六首,七言绝句二首,三五七言一首,五言集句三首,七言集句一首,哀词四言一首、五言一首,箴二首,杂著三首,又补遗古风二首,总共二十二首。子念“自六七岁从童弟学真、谚书,行文诗格,出口惊人,笔法亦苍古精妙,烂然可惊”(金弘辅《孝娘行记》)。姊弟情深,且皆富天才。惜天不假年,秀而不实,未及筓年,十八而亡。其诗文被编成《杏堂殇姊冤稿》,存诗四首,书两通,又附于《杏堂冤稿》之后。金养根(1734—1799)于正祖九年乙巳(1785)撰《书杏堂殇姊冤稿后》,并于当年印行木活字本(今藏韩国成均馆大学图书馆)。四首诗中,一为赠弟之作,馀三皆由弟呼韵而成。据金弘辅《杏堂行略》载,杏堂某夜“忽歔唏曰:‘天固不可知。’其大人曰:‘何谓也?’对曰:‘偶然。’曰:‘偶然之叹,不及于天,必有所怀,吾欲闻之。’乃曰:‘向也姊索笔书示曰:“白也诗无敌,开口便惊人。男儿事业大,真工愿日新。”吾大惊而更呼韵,应口曰:……。(姊)因屡戒之曰:毋使父知之。俄忽思之,诗格甚高,资质尽美,而不幸为女子,故不觉叹惜,愿勿责也。’其后父母责女而严禁之”(《杏堂冤稿》卷一)。从中亦可见姊弟间惺惺相惜之情。
    十七、《三宜堂稿》
    《三宜堂稿》二卷,金夫人著。
    夫人(1769—1823),英祖四十五年生于全罗道南原栖凤坊,年十八,嫁与同年同月日生,居同邑同里闬之河𣸭为妻。“三宜堂”之号,即河氏为题所居,取意于《诗经·桃夭》。《三宜堂稿》之内容亦以夫妇间唱和投赠为主。
    此稿所存作品,以十五岁作《笄年吟》三首为最早,中有“曾读《内则》篇”,“早读圣人书”等句,而《读书有感》九首中,除《论语》外,多用《诗经》典故。如“清晨坐读《召南》诗,塈梅怀春若相思。于此始知观诗法,其意不可害以辞”,深明诗语言在此而意在彼之妙,合乎孟子“以意逆志”之法。而忠孝二字,尤为其立身之本。礼成之夜,河氏问以“古人诗中何句最佳”,金氏则以杜牧“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答之。河氏怪以妇人而有此言,金氏云:“忠君爱国,奚独男子事也?”河氏乃赠以二绝,至云“世间几男子,忠孝一妇子”(《礼成夜记话》)。而《述怀》之“西胡与东倭,不共戴天雠”,乃巾帼而吐须眉之音。以孝言之,则在养亲、事亲、显亲、奉亲、悦亲之间,尤重显亲。河氏为文孝公河演(1376—1453)之后,七世祖应临(1536—1567)在明宗朝与宋翼弼(1534—1599)、白光勋(1537—1582)等人并称“八文章”。金氏则为濯缨公金阳孙(1464—1498)之后,皆堪称名门。而至两家缔结姻缘之时,已衰落零替。金氏有《谨述湛乐堂五昆季孝行》,引其长兄河灏“警谕群弟”语云:“惟吾若弟,何以答父母之恩耶?尝闻诸父母:仲尼曰:‘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我今不肖,已归于养。竭力耕田以供父母,是吾之职。勤力读书,以显父母,是汝群季之责。汝等勉哉念哉!”而群季中间,惟𣸭最能读书,故婚后不久,金氏即勉励丈夫远行,或读书山寺,或游学京师,甚至不惜剪发卖钗以供读书观光之资。然正如河氏自谓“技乏雕虫,路阻登龙”,不得已而长期在外攻读,亦难免有“夜夜相思何处在”,“相逢惟在梦中宜”之叹。而金氏之作,既有鼓励丈夫为光宗耀祖而勿怀儿女之情,又难免强忍分离之苦而故作昂扬之语,其作品往往吞吐其意,富有张力,缱绻回环之心,跃然纸上,令人动容。辛酉岁(1801)。河氏乃放弃举业,移寓镇安马灵访花里。晚年则夫妇隐居,而有“潇洒数间茅屋,好读一床诗书”(《村居即事》)、“又有黄鸟啼尽日,满窗风景主人闲”(《草堂即事》)之咏。郑锺烨(1885-1940)《晋阳河氏五孝子传》云:“三子𣸭才华愈美,风彩甚伟,吐辞压座,接人服心。尝游汉师,名宰硕儒,闻风愿交,一见相许。𣸭妻金氏,聪慧警敏,婉顺贞淑,为女为妇,俱得其道。早受家学,涉猎经史,一览辄记,而文思水涌风发。金精玉美,虽许兰雪、李玉峰,蔑以过此。而至于义理处,辞气森严,有丈夫之所难及。”(《修堂先生文集》卷四)
    据郑氏《五孝子传》云,晋阳河氏“自十一世至高祖讳与爵,曾祖讳庆润,祖讳汉澄,考讳经天,皆有文行,为世推重”,堪称儒学世家。故就性别意识而言,𣸭父经天(?-1804)亦秉持传统,其《教子十三条》乃有“勿听妇人之言,必乖骨肉;勿用妇人之计,必败道义”。然揆诸三宜堂夫妇之生活实际,则夫妇唱和,情意弥笃。礼成之夜,𣸭问曰:“终身不可违夫子,则夫虽有过,亦可从之欤?’’金氏答曰:“夫妇之道,兼该五伦。父有争子,君有争臣,兄弟相勉以正,朋友相责以善。至于夫妇,何独不然?然则吾所谓不可违夫子者,岂谓其从夫之过欤?”(《礼成夜话记》)对传统观念作出新诠释。故𣸭乃颇听妇人之言,颇用妇人之计,甚至自称“平生忠孝意,愧不及蛾眉”,他人亦褒扬金氏之文才见识“有丈夫之所难及”。此中消息,亦有大堪注意者。
    《三宜堂稿》凡二卷,卷一为诗,计九十八题二百六十首,附丈夫河氏诗十五首。卷二为书六篇(附河氏书四篇)、序七篇、祭文三篇及杂识六篇。在朝鲜时代女性诗文中,数量已属可观。就诗体而言,有古体、律诗、绝句,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而其最钟情者乃杂言,长短错落,甚至不必合乎格律,一任情感之抑扬。此稿卷首有金氏自序,可知原稿当出于其手编。自谓“户庭内所见闻阅历。或言或诗,任情染毫,而自为后日鉴规云”,“任情”二字,实为此稿之写照。汇而成编,实亦不甘于其生命之徒然摇落。就女性著述意识而言,亦颇堪注意。
    十八、《静一堂遗稿》
    《静一堂遗稿》一卷,姜静一堂著。
    姜氏(1772—1832),丈夫号之曰静一堂,晋州人。其祖可追溯至高句丽时代兵马元帅姜以式。至朝鲜朝奕世圭组,为文献故家,有《晋山世稿》及《续世稿》行世。考在洙,妣安东权氏清江处士瑞应之女,敏于女红,精于治膳。姜氏自幼贞静端一,喜怒不形于色。清江公奇爱之,曰:“山水轩从兄尝称汝母为吾宗第一妇女,汝其趾矣。”年二十,归于坡平坦斋尹光演(1778-?),善事舅姑,在贫寒中无忧虑之色。光演读书,则隅坐而听,或问字画音义,即能暗诵。洎晚年,遍读十三经。又博观典籍,古今治乱之迹,皆了如指掌。开讲授徒,以作生活之资。多与光演讨论经史,有《答问编》。闻人有一言一行之善,辄录入以为楷模,成《言行录》。惜二书皆于生前遗失。姜氏尝叹云:“平生精力,尽归乌有矣。”纯祖三十二年卒,享年六十一岁。
    今本《静一堂遗稿》一卷,存诗三十七题,书七篇,尺牍八十二通,此外尚有别纸、记、题跋、墓志铭、行状、祭文、铭、杂著等。其文集原有三十卷,又有经说三卷,在当时即已散佚(见申纬《题尹坦斋光演哲配姜氏〈坦园记〉后》,《警修堂全稿》第二十三册)。
    姜氏作品引入注意者有:一、女性意识之强烈。其上夫子尺牍云:“为父母者信世俗之语,以教女子读书为大忌,故妇女往往全不识义理,甚可笑也。”又云:“允挚堂曰:‘我虽妇人,而所受之性,初无男女之殊。’又曰:‘妇人而不以任、姒自期者,皆自弃也。’然则虽妇人而能有为,则亦可至于圣人。”《自励》诗云:“休令好日月,游浪断送虚。宜鉴不学者,枯落叹穷庐。”其辞意皆出于诸葛亮《诫子书》:“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故姜氏亦实以男子自励。二、引导夫子之自觉。上夫子尺牍八十二通,除少数者外,皆为勉励甚至训戒之词。如云:“陶庵诗曰:‘壮年易失难重得,须作超凡人圣人。’陶庵教少年,犹以易失壮年为戒,矧失壮年者,岂可不下百倍之功乎?请夫子勉之。”又云:“愿夫子有善忘善,无过思过。……今闻夫子责人过于声色,然则大有损于修身之道,请戒之。”又云:“君子之为道,修己治人而已。日夜孜孜,犹恐不及,夫奚暇于闲思虑、闲言语、闲酬应、闲出入,以自损乎任重致远之志哉?请夫子戒之勉之!”其家庭关系与其谓夫妻,不如云母子、师生更为合适。故光演之祭文云:“室人之亡,吾有所疑,谁其释之?吾欲有为,谁其成之?吾有错误,谁其正之?吾有过尤,谁其戒之?中正之论,奥妙之旨,何从而闻之?操存之工,涵养之方,何从而讲之?”其自省之际,亦每以“未能遵先人之训、奉尊师之教、从孺人之戒”三者并举。洪直弼尝谓光演云:“孺人,君之师也。君更读十年书,可以知孺人之德。”(《孺人晋州姜氏墓志铭》)
    姜氏之言行如此,亦有其渊源,最直接者乃允挚堂任氏。文集中尝引用任氏语,乃其确证。又任氏尝撰《宋氏能相妇传》,表彰她引导其夫修学以成儒,为之赞云:“宋氏妇韩,令德孑乙饬。既孝于亲,又达厥识。引夫当道,励志为学。古称女士,非是之谓?”其中“引夫当道”四字,对姜氏而言,可谓刻骨铭心。其代夫子作《孺人金氏墓志铭》有云:“夫子或有过,从容辨析,引而当道;有忧戚,则辄以理宽譬。”足见其渊源有自。归尹氏后,尹氏家族女性亦为其样板。如六世祖妣沈氏,“平日诵《论语》、《小学》以为修检之方”,并与六世祖浦隐公“讲问经义”(《思嗜录》)。其姑天安全氏只一堂亦好读书,“通经史大义,时阅古图籍。……以母之慈,兼父之严”(洪直弼《尹明直慈夫人哀辞》,《梅山集》卷三十二),《静一堂遗稿》开卷之作即《敬次尊姑只一堂韵》,堪称声气相应。
    又光演于姜氏之语,亦可谓服膺之甚。姜氏云:“深衣虽是通吉凶之服,而吊时古有吊服,今有素服,不必着黑缘彩带而吊之。”又云:“幅巾虽非古制,而朱子著于《家礼》,则临祭之着,似愈于笠子耶?”(《上夫子尺牍》)故平日实可服深衣幅巾,笠子反不重要。金平默(1819-1891)曾记一事曰:“尝闻尹坦园光演家在崇礼门外药岘之西,着深衣幅巾而去笠子,步入崇礼门。街童骇观,群聚以瓦砾投之。至南别宫红箭门下,不可前进,遂从间道归,更以笠子行衣人城云矣。”(《华西集》附录卷二)光演之行正可与姜氏之言相印证。
    作为女性,姜氏言行在朝鲜时代实有“出格”之嫌,《静一堂遗稿》中大量“代夫子作”,其在当下虽潜藏于幕后,但文集既刊行于世,似仍然能为时人所接受。尹济弘序其遗稿云:“古昔哲妇贤媛之名于后世者……何限,而至于义理之精解,学力之深造如此卷者,岂易得于闺阁之内也?”洪直弼志其墓云:“古先王施教,初无男女之别,而女子不就傅,《诗》之所诫,只在‘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以故簪珥中虽有英姿朗识,未尝以道学自勖。苟有一言可采,圣人不弃。……今读孺人之文,其敦学问、裨世程者,近古闺阁中一人,非特妇人之能言者也。”而自姜元会以下十四人所撰挽章,皆高度评价其人其文。就性别角度而言,姜元会之“若置吾家男子列,优看世稿更添光”,谓其所作不亚于男性;姜昌会之“愧我男子身,让与继家风”,则更自惭不如;至李观夏云:“尹子修身士,平生师其妇。”白东奎云:“时人皆仰坦翁仪,不识坦翁白有师。”李宜铉云:“知坦斋之学,实资于夫人开发之益,虽谓之妻而师可也。”则进而将女性置于男性之上。宋稺圭(1759—1838)跋其稿,亦谓“闺阁中希圣之工,可以愧世之为丈夫而无立志者”。李圭景(1788-?)《女师徒辨证说》云:“古今授受经传,惟丈夫教诲,惟丈夫承受,而未闻为男师为女师。……我东则前代未详有此等奇事。……近世有静一堂姜氏,尹光演室也,亦能教授生徒,有《静一堂集》一卷行于世。”并谓姜氏“能文,尤长礼学,劝勉其夫。家徒四壁,授徒以活,药岘金氏子弟多就学焉。”(《五洲衍文长笺散稿》)虽有异议,颇为微弱。如任宪晦(1811-1876)《与韩文五运圣》云:“先师所撰尹光演夫人精(静)一堂文字(似是其文集序或跋),愚欲存之,则诸贤以为学问非妇人本色,且有所不足于尹,力言删去,愚意则终未释然。盖‘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虽是妇人事,如有姿质纯正、学问高明之人,则尤是奇事,何可以非所宜于闺阁,而不为之幽显阐微乎?且尹之不足,自是尹之事,何与于其夫人哉?……如必以学问非妇人本色,一切不取,则范女之识心,何以见许于伊川?骊阳夫人之论礼,尤庵亦何以称之哉?”(《鼓山集》卷三)可见至十九世纪中叶,朝鲜士大夫已颇能欣赏知识女性。
    十九、《幽闲集》
    《幽闲集》一卷,洪原周著。
    洪原周(1791-?),号幽闲堂,丰山洪仁谟(1755—1812)与徐令寿阁(1753—1823)之女。洪奭周(1774—1842)、吉周(1786-1841)之妹,显周(1793-1865)之姊。丈夫沈宜奭(1796-1827),纯祖二十五年(1825)式年试生员,为奭周之友。洪氏殁后,其子诚泽自箱箧中捡出其少日所作诗数百篇,由女婿李大愚编辑成集并序之。其撰序之年为甲寅(哲宗五年,咸丰四年,1854年),由此可推洪氏卒于此前不久。
    洪氏生长于文学家庭,父有《足睡堂集》,母有《令寿阁稿》,伯氏有《渊泉集》,仲氏有《沆瀣集》,季弟有《海居斋诗抄》。故《幽闲集》中颇多家庭内部唱和之作,《联句》最为典型,以父母长幼之序分别为诗,最后由足睡堂煞句。其联句方式,非一联而下,乃两个单句构成,以增加难度,亦在难中见巧。而洪氏意犹未足,又独自完成《次联句韵》。又《幽闲堂集》中颇有可与《令寿阁稿》相呼应者,如《和杜入宅》、《三五七言》、《和杜初月韵》、《次杜晴》、《次杜子美秋兴》、《次东坡咏雪》、《腊日和杜》、《次访隐者不遇》等;又有可与伯氏《渊泉集》相印证者,如《次唐人鹦鹉洲望岳阳韵》、《次梅月堂归雁韵》、《次杜溪上》等。《东嘉十景》及《西北有高楼》等,亦可与《渊泉集》中《次永明弟东嘉十景韵》、《和宪仲步古诗十九首》等相应。《和陶读山海经韵》、《鸥湖十六咏》则不仅在《令寿阁稿》和《幽闲集》中,而且《渊泉集》中亦有《次宪仲寄示鸥湖十六景韵》、《次陶潜读山海经韵》等,皆为家庭文学活动之记录。《幽闲堂集》以次韵之作居多,从中可见洪氏广泛学习诸家作品,除《古诗十九首》、陶渊明、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李商隐诸大家名作外,如宋之问、刘长卿、李益、武元衡、许浑、刘沧等,皆在次韵之列。又于东国诗人作品,如梅月堂(金时习)、芝峰(李睟光)等人,亦有追和之作。其诗体则有古诗、律诗、绝句、杂体(如回文诗、初中终体、诗牌诗等),句型则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三五七言,形式广泛多样。内容则除常见之写景、抒情、送别、忆旧之外,尚有咏史引人瞩目,如《项羽》、《荆轲》、《张良》、《陶徵君》、《吊屈平》等,多慷慨激昂之音。
    今本《幽闲集》凡一卷,共收诗一百五十六题一百九十三首。以题下系年者看,最早一首为丁卯(1807)年之《次仲氏韵》,乃其十七岁作。最后一首为壬寅(1842)《和永明寄示韵四首》,已是五十二岁。皆为家族成员间次韵之作,可知其家庭文学活动颇为持久。
    二十、《宜言室卷》
    《宜言室卷》一卷,淑善翁主撰。
    淑善翁主(1793—1836),为正祖大王(1755—1800)之女,母绥嫔朴氏(1753—1822),纯祖大王(1790—1834)之妹。纯祖二年(1802)封淑善翁主号,年十二嫁与丰山洪显周(1793—1865),纯祖大王撰文以送曰:“幽闲贞静,既妇德之孔纯;柔顺慈和,亦女行之咸备。”(洪奭周《淑善翁主墓表石阴记》,《渊泉集》卷三十)洪氏家族为当时著名文学世家,父母洪仁谟、徐令寿阁,三兄弟奭周、吉周、显周,妹氏原周皆有集,淑善翁主的加入,使得该文学家族更为丰满。
    《宜言室卷》封面上有“戊子孟秋”四字,扉页有“淑善翁主诗抄一卷”,次页栏外又有“亲笔”二字。可据此推测该卷为淑善翁主生前手抄自作,则戊子年当为纯祖二十八年(道光八年,1828),时龄三十六岁。
    淑善翁主贵为金枝玉叶,却仁厚谦抑,虽能文,而不以自炫,甚至不欲流露。故洪奭周为撰祭文及墓表石阴记,皆未及其文学之才。考其诗卷,虽多至三百馀首,多为自吟自赏。除两首联句为与丈夫海居斋吉周(“海”)及儿子佑喆(1813—1853)他共作外,无一与洪氏家族其他成员唱和之作。两首《敬次春邸寄万云韵》,当为与纯祖大王酬唱。又有《次明温寄示韵》及《月夜怀明温》等作,则为与纯祖女明温公主(后嫁东宁尉赠领议政金贤根)酬赠之作。
    《宜言室卷》作品大致有两类:一为次韵之作,所次多为唐诗,自许敬宗至皇甫冉。一为自吟、偶吟、即景、杂咏之作,皆为其兴之所至,信笔而成。
    此卷收入《洪显周诗文稿》第十八册,藏于奎章阁。
    二十一、《云楚堂诗集》
    《云楚堂诗集》,金芙蓉著。
    金芙蓉(约1800—1860),号云楚,又号秋水,成川诗妓。据其自述,“余儿时谈命者,以花毡宴客、浪楫逢风、蜂房流蜜三句勘断余初中终三分”(《龟城谪中》自注),大致相合。庚寅(1830)年自谪所归氵贝,寄金履阳(一名履永,号渊泉,一号苕泉,1755—1845)诗,有“身如风叶感飘飗,午夜迢迢独倚楼”(《庚寅归自龟城有怀渊泉老爷寄上一绝》)句,辛卯年(1831)遂为渊泉妾,同居十五年,日以诗歌相酬唱,可谓如“蜂房流蜜”。乙巳年(1845)履阳亡,云楚以诗挽之,有“十五年来今日泪,峨洋一断复谁成”,及“谁知燕子楼中泪,洒遍庭花作杜鹃”等句,并为守三年之丧,死后葬天安广德里金履阳墓旁。
    云楚生于儒门,父号秋堂,早亡,由仲父一和堂抚养教育。其《哀仲父一和堂》云:“我家本治儒,绵世宅乡里。先君晚为贫,黾勉从府史。事上惟不欺,在丑必虚己。居家笃伦义,检身敦经理。”仲父博览群书,不拘一格:“抱疴三十载,视书三十祀。汗漫涉三教,逍遥步百氏。外至方技书,靡不穷源委。楚史括邱索,杨雄富奇字。发之为诗文,汪洋而宏肆。”云楚颇受其影响:“夙余婴孤露,含恤专父事。羸形视如伤,嘉训恒提耳。初无卓薛才,仅辨鱼鲁异。冲年浪市名,罔非公所赐。”开卷第一篇《春宵应仲父命韵》,当为幼年所作。而标题明确写作时间者为甲戌(1814)春,已在十五岁前后。其《赠岭南老妓》诗,有“自古佳人多不遇”及“世间不乏琵琶女,只是难逢白翰林”之句,实有叹人兼叹己之意。幸遇金渊泉,乃得以发挥其文学天才。
    云楚心目中之文学典范,乃卓文君、薛涛、花蕊夫人以及朝鲜诗人许兰雪轩,故有“词难花蕊并,文岂景樊同”(《自嘲》)、“凤毛安有薛涛才”(《还宿清水楼》)、“顾惭才薄劣薛校”(《谨次杏村先生》)等句。曾以“琴歌诗酒画”(《自况》)自况,除登临山水及与友朋酬唱者外,尤多与渊泉赠答之作,渊泉可谓其诗歌写作之精神支柱。曾云“吟哦不是闺人职,只为明公雅爱诗”(《云楚堂》)、“只愿馀生如是过,百年怀抱托诗篇”(《敬次》)。以渊泉小室身份,与当时名流如权常慎(号西渔。1759—1825)、金祖淳(号枫皋,1765—1831)、申纬(号紫霞,1769-1847)、金正喜(号阮堂,1786—1856)等颇有文字交。又与琼山、朴竹西(约1820-1845)、金锦园(1817—1877以后)结为吟社,其文学活动十分踊跃,《戏题》三首,分别题咏锦园、琼山并自叙,中有“五江一碧联诗社”句,可知五江楼、一碧亭乃诸女伴当时雅集之所,诗题中如《九秋出五江楼》、《五江楼》、《五江楼夜怀》、《五江楼秋怀》、《敬次一碧亭后会韵》、《一碧亭小集》、《一碧亭春会》、《五江楼归路更上一碧亭》、《五江楼秋会》、《一碧亭诗会》、《五江楼小集》等,皆为其文学活动之记录。又有《辛丑上元前四日与女伴共和渊斋韵》,若与申纬《金渊泉八十七叟,以席上三女史诗属和》(《警修堂全稿》册二十七《覆瓿集》五)参看,则三女史正为云楚、琼山和锦园。而李晚用(1792-1863)《和江楼韵呈渊泉奉朝贺》亦云:“公携诗姬云楚,常与游于五江楼。……是夜复有琼山、锦园二诗娥,同诗社诸公燕饮通夜。”(《东樊集》卷三)竹西、锦园分别有《竹西诗集》和《湖东西洛记》。洪翰周(1798-1868)《智水拈笔》卷三“妇女诗人”条亦评论云楚、锦园诗曰:“秋水则近体成家,锦园则圆熟逊于秋水,而皆妓籍中奇才也。”琼山号洛仙,碧城人,“本以士裔,误入妓籍,为花史诗郎诗姬”(李晚用《和江楼韵呈渊泉奉朝贺》)。所谓“花史诗郎”即李鼎臣(1792-1858)。云楚《戏赠诗妓》云:“微之不并世,独步江南境。梦得又新得,乐天大不幸。”以元稹、刘禹锡、白居易分比三人,堪称雅谑,或亦与锦园、琼山相关。又其《题丹囦画轴》,亦有“吟哦同结社,醒醉共登台”句。实为朝鲜时代罕见之女性诗社。云楚有《题琅玕墨竹》,又倩申纬题咏,乃有“云楚琅歼两女史,动人诗画[氵贝]西名”及“我为时凭闰集惊”(《警修堂全稿》册二十九《覆瓿集》十)之评。因钱谦益《列朝诗集》选朝鲜诗人“闰集”,故申纬此句颇有以云楚为朝鲜诗坛骄傲之意。
    云楚善作七律,颇多佳句,如“卯酒醒来如向曙,丁香开尽别为春”(《降仙楼四时吟·春》),“流光未系秋千索,垂柳无非送别枝”(《舟下[氵贝]江》),“入水相亲终澹泊,着枝无力乍分明”(《初雪》)状物写情,如在眼前。层诗《以蓂叶赠别诗》自一字句至十八字句,皆能匠心独运,难中见巧。层诗源流起于李白《三五七言》,据鱼叔权《稗官杂记》卷一云,高丽诗人李奎报(1168—1241)最早尝试,乃自三言至七言,“盖法李太白《三五七言》之诗也”;鱼世谦(1430—1500)《咏菊诗》自一字至十字,“盖又法文顺诗,而添其体格也”;权韠(1569—1612)《石洲集》卷八杂体《松》、《竹》、《梅》、《菊》、《莲》自跋云:“植物之中,枝叶可爱者二:曰松,曰竹;花可爱者二:曰梅,曰菊;花叶俱可爱者一:曰莲。余平生酷爱此五者,偶演李白《三五七言》,自一言至十言而止,成五篇。”而云楚则变本加厉,更进一层。凡此皆能见其蕙心巧思。诗以外,又有长短句,如《忆秦娥》、《临江仙》等。
    《云楚堂诗集》抄本较多,许米子《韩国女性诗文全集》收录四种:1.陈錤洪本《云楚堂诗稿》,乃学山柳最镇(1791-1869)于癸巳(1833)年抄写,自《春宵》至《秋怀呈上华封馆》,共一百三十九题一百八十九首,乃传播最广之本。卷未有《书云楚堂诗后》,时间署为“戊人(寅?)仲秋日”。2.藏书阁所藏本《云楚集》,抄写者申声元,抄录时间为辛酉(1861)年,除文字略有异同,篇目与陈錤洪本同。卷未有署名申声元之《书云楚堂诗后》,内容与前本同,但时间则为“金鸡仲春日”。3.奎章阁本《云楚堂诗稿》,抄写者及抄写时间不详,内容与上两本同,仅个别文字有异同。卷末无《书云楚堂诗后》。4.渊民本《芙蓉集》,抄写者及抄写时间不详,封面有“戊寅四月谷雨节止斋诗境玩”。渊民即李家源,为韩国当代学者。此本收诗共计二百二十六题三百十五首。卷末为桐坞主人《芙蓉集题跋》三首。许氏又收录《玉版宣纸锦谱》所载云楚一文一诗,即《以诗赠别》和《以蓂叶赠别诗》,后者即一字至十八字层诗。除以上诸种之外,闵丙焘编《朝鲜历代女流文集》,其中所收《云楚诗》,乃据岸曙金亿所藏写本,是保留题目文字最多、参考价值最高者。白《春宵应仲父命韵》至《挽》诗,共计二百四十题三百二十七首,是各本中收诗最多者。又金镐信多年寻访芙蓉诗,发现秘藏于成川郡三德面大洞里一寒村吴氏门中之写卷《古代名妓芙蓉集》,1932年自印本,现藏韩国中央图书馆,共计十一题,其中多有与人共赋者,除一首以外,皆为不见于他本之作。其中真伪,亦难以论定。
    二十二、《湖东西洛记》
    《湖东西洛记》一卷,金锦园著。
    金锦园(1817—1887以后),名锦莺,江原道原州人。据其《湖东西洛记》自述:“庚寅春三月,余方二七年犯也。”庚寅为纯祖三十年(1830),时方十四岁,则推其生年,正当纯祖十七年(1817)。又据洪翰周(1798—1868)《海翁稿·诗稿》卷三,诗题有“原州营妓有锦莺者,自号锦园,年二十二”云云。此诗作于戊戌(1838)年,逆推之,其生年亦与上同,故可定于纯祖十七年。存世作品仅《湖东西洛记》,成书于庚戌(1850)暮春。《湖东西洛记》为锦园略具自传色彩之游记,据其自述:“余关东蓬莱山人也,自号锦园,儿小害病,父母爱怜之,不事女工,教以文字,日有闻悟。未几年,略通经史,思效古今文章,有时乘兴题花咏月。”十四岁,女扮男装,游览国内名山大川,即此文前半之所记。后半所记者乃成为奎堂学士金德喜(一作熙)小室后生活。其间过渡之文云:“脱去男服,依旧是未筓女子也。子真之箫,能致仙鹤;长卿之琴,自召祥凤。奎堂金学士遂结小星之缘,居然过屡年月矣。”颇能误导为锦园于此行结束即为金氏之妾,如李能和《朝鲜女俗考》即谓:“其金刚山游览之时,乃纯祖三十年庚寅春三月也,芳年十四岁时。与奎堂学士(金德熙也)结婚,亦同年也。”此后韩国学者多沿袭其说,至今不改。考申纬(1769-1845)《金渊泉八十七叟以席上三女史诗属和》诗,其三为《和锦园校书韵》,有“春风十二街杨柳,拣遍高枝不肯栖”(《警修堂全稿》册二十七《覆瓿稿》五)之句,金履阳八十七为朝鲜朝宪宗七年(1841),锦园二十五岁,身为妓女,尚未有所属。又李裕元(1814—1888)《林下笔记》卷三十三《华东玉糁编》一“诸女史”条云:“金渊泉八十七,以三女史消遣。云楚女史名芙蓉,成都人;琼山女史名洛仙,碧城人;锦园校书名锦莺,蟾江人。未久皆散,锦园归于金侍郎德喜,诗文俱丽。”可知锦园归金德喜乃在其任龙湾伯(1845年)前数年间。卒年不详,但据郑万朝(1858—1936)《榕灯诗话》,谓己见到锦莺时,“年已七十馀”,则可知其卒年当在高宗二十四年(1887)之后。
    《湖东西洛记》为长篇游记,其自述命题之意云:“其所游览,始自锦湖四郡,而转至关东金刚与八景,又转至于洛阳,终至于关西湾府而还归于洛,故命之曰《湖东西洛记》。”实于四地之中各取一字合之(洛阳即代指京城)。全文近一万四千字,笔力刚健,一气呵成,在东亚汉文学史上,实为罕见。而出自女性之手,尤为难得。镜春跋文云:“文者,心之所发,故观于文,可以知其人。”论及其人,则许之以“天才英发,志气豪爽”,乃至“藐视宇宙,不为形气所局”;而云楚谓之云“女中英豪”,琼山推举其“襟期夷旷”,竹西特指为“志气轩豁。有超世出尘之想”(俱见诸家跋语)。文如其人,故此篇于状物析理之际,跌宕起伏之间,文气充沛,浩浩荡荡,读之者情绪为之慷慨,心胸为之扩张,原因即在于此。文章根柢于自身对命运之抗争:“窃念吾之生也,不为禽兽而为人,幸也;不生于薙发之域而生于吾东文明之邦,幸也。不为男而为女,不幸也;不生于富贵而生于寒微,不幸也。然而天既赋我以仁知之性、耳目之形,独不可乐山水而广视听乎?天既赋我以聪明之才,独不可有为于文明之邦耶?既为女子,将深宫固门、谨守经法,可乎?既处寒微,随遇安分、湮没无闻,可乎?”游览途中,考察地理物产,每与中国作比,且多自豪之感。访堤川品白鱼切脍,则以为张翰所好之“松江四腮,恐未必胜此”;访丹阳仙岩,则以为《桃花源记》邈远无据,“此亦一今世之桃源,何必驰心于渺茫荒唐之境,以不见桃源为恨哉”;访永春,寻金华、南华二窟,则辨郦道元、李渤、苏轼之石钟公案,“始知李渤之不诬,而恨不令东坡见之也”;游金刚山光明台见瀑布,则叹曰“若使李谪仙观此,则庐山未必胜此也”;访雪岳山,则以为燕京八景之“玉泉垂虹,未必过此”,又云“未知与庐山、雁宕孰为伯仲”。虽难免拘墟之见,但不守陈规,发想甚奇,自信极坚,亦能令人惊叹。卷末镜春之跋详述此文结构匠心云:“记游览江山之迹,而起头‘江山大’、‘日月久’二句,为一篇头脑而力量宏大;‘不同’二字,即又一篇肯綮而意思阔远。……‘天下之江山’,‘古今之日月’,照应头句。……终乃以一‘梦’字为一篇大结局,中有无限感慨之意。”可谓深得其用心。此篇以散文为主,插入其游览诗二十六篇,可见锦园之诗才文笔。
    李裕元曾评论锦园之“诗文俱丽”,又特别指出其祭金德喜文“非比女史作也”,惜已亡佚。金正喜(1786-1856)与德喜为从兄弟,读锦园祭文,乃由衷赞叹云:“顷从儿辈获读锦园祭文,不知其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萑顇婉笃,哀艳悱侧,足以动人,尚属第二义,宁有如此奇文者乎?最是辞气安闲,体裁雅正,行中璜佩,颜叶彤管,有古女士闺阁风概,无一点脂粉黛绿气味。颔下横三尺髯,胸中贮五千字者,直为羞欲死也。家中有如此人而不识何状,视一寻常勾栏中一辈人,非徒为此人悼叹。怀书抱玉之人,终古何限,一一寸锦心中,藏得巨海崇山有不可测者,乌乎异矣!乌乎异矣!”(《阮堂全集》卷二《上再从兄道喜氏》)身为男子,读其文而生“羞欲死”之感,且一再唱叹“乌乎异矣”,其震撼力之强劲亦可想而知。又《榕灯诗话》载其诗一首,实堪补遗。
    二十三、《竹西集》
    《竹西集》一卷,朴竹西著。
    朴氏(约1820—1851),号竹西,又号半哑堂。潘南人,左议政锦川府院君朴告之后人宗彦庶女,松湖徐箕辅(1812-1871)副室。其生年不详,韩国学者多定于纯祖十七年(嘉庆二十二年,1817)。案朴氏诗友锦园生于此年,其为《竹西集》作跋,自云“竹西少余几岁,少小同乡”,似可据信,故拟定其生年为纯祖二十年(1820)。
    据徐惇辅(1808—1876)《竹西诗集序》,竹西“幼颖悟,嬉戏父侧,闻讲习语,暗诵无遗。长益耽书,小学、经史、古作家诗文,与刀尺针线常相错”。其《病后)诗云:“二十三年何所业?半消针线半诗篇。”今存最早之作为《十岁作》。
    以庶女出身兼小室身份,竹西与锦园、云楚、琼山、镜春等人结为“三湖亭诗社”。锦园《湖东西洛记》云:“有时吟哦,从而唱酬者四人:一曰云楚,成川人,渊泉金尚书小室也。才华超伦,诗以大鸣,源源来访,或留连信宿。一曰琼山,文化人,花史李尚书小室也。多闻博识,工于吟咏,适因邻居相寻。一曰竹西,同乡人,松湖徐太守小室也。才气英慧,闻一知十。文慕韩、苏,诗亦奇古。一即吾弟镜春,酒泉洪太守小室也。聪慧端一,博通经史,诗词亦不多让于诸人。”而锦园亦为奎堂学士金德熙小室。她们所结吟社,乃朝鲜文学史上惟一女性诗社,值得重视。又以上诸人多不安于女性身份,如锦园于庚寅(1830)年着男装游览四方,与镜春则以兄弟相称,云楚亦有类似之举,其《还宿清水楼》有“菩萨庄严时幻化,漆园蝴婕梦徘徊”句,自注云:“兹行也,被男服、幻踪迹。”又锦园于《竹西集跋》中亦期待来世“与竹西同为男子,或兄弟,或朋友,与相唱和”。《竹西集》中有《秋日寄锦园》二首、《连见锦园书》,又有《奉和云皋再迭》,自注:“云皋盛称诗女洛仙,故及之。”洛仙即琼山之号。皆与其诗友相关。
    徐惇辅序其诗,谓“多缠绵悱侧之感”,以多病之身饱尝离别之苦,必然有此哀音。如“他生若使君为我,应识相思此夜情”(《寄呈》),“若使人生无暂别,不求仙子与封侯”(《遣怀》),“何须相别何须苦,从古人生未百年”(《有怀》),“不欲忆君每忆君,问君何事每相分”(《述怀》),“若使相思能有药,定无人更惜千金”(《绝句》)等。诗题多病中吟,如《病中》(二题)、《病后》、《病怀》等,实为相思成病,故多渴望自由,如“心非铁石那能定,身在樊笼不自由”(《偶吟》),“此身若使因成鸟,不暂相离到处飞”(《病中》),“百药难医肠断处,吾生从此恨笼禽”(《夜坐》)等。又如“倘使笔头能尽泪,分明纸面已生波”(《思故乡》),“酒曾饮月痕犹在,诗亦伤春意未团”(《病中》),“苏回旧病相逢后,惹起新愁暂别中”(《谩吟》),“山从别境神常往,春比离人怅更加”(《自遣》),“生原似梦还非梦,事不留心易动心”(《思乡》),皆言浅情真,意深语新,即日为诗,遂成佳句。而竹西亦有诗才之自矜及对名声之向往,如《闲居》之“诗到精工不欲多”,《县斋消寂》之“错把短词求尽意,古人先我有高论”,《奉呈》之“锦心绣门才难敌”,《述怀》之“若教后世仍无迹,何患当今未有名”,《遣怀》之“绿阴淮与共吟诗,白雪高歌恨少知”。甚至有追求圣贤之愿望,所谓“且惜寸阴勤事业,圣贤元不在于天”(《县斋消寂》)。
    《竹西集》有哲宗二年(1851)木活字本,共一百四十九题一百六十六首。徐惇辅序,锦园跋。其书有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藏书阁藏笔写本和木活字本。
    二十四、《贞一轩诗集》
    《贞一轩诗集》一卷,南氏著。
    南氏(1840—1922),宜宁人,因居道高山下,故号道云阁,又号贞一轩。考讳士元,南九万七世孙。“年三岁以通《训民正音》,王考郡守公爱其才艺,日书数十字揭壁以为课,一览辄诵,以至经史,无不贯穿。”年十六,归成大镐(1839-1859),成氏字晚汝,籍贯昌宁,婚后四年而亡。南氏“自是以后,治家之馀,以书史自娱。扁其轩曰‘贞一’。”(成台永《先考妣合葬墓志》)中表弟李建昌(1852—1898)序其集云:“姊尝以师事吾母,而母呼之。吾母之丧,姊为四言五十馀句以祭之,其文足以达其情,而亦以验姊之于吾母,可谓知德者也。”据南氏《祭戚叔母淑人坡平尹氏》云:“我戚母古之女士,天姿淑惠,四德具美,博涉经籍。”此皆为南氏文学之渊源所在。
    据成台永所撰《墓志》,南氏“雅不喜作诗,而有时吟咏,出于性情之正,有若干篇藏于家”。李建昌序亦云其“平生所为诗,虽成、南二氏之人罕得见者”。南氏《道云阁闲吟》有“着力宜先诚敬学,岂有吟咏向人夸”之句,似可印证。此亦朝鲜时代两班家族女性之共性。郑万朝(1858-1936)《榕灯诗话》云:“我东女流之能诗者绝罕,士大夫家闺范严正,绝不学诗词,如古之师任堂申氏、令寿阁徐氏;今之贞一堂南氏,余友成台永大夫人,皆有文学,或作诗而必为濂洛体,无一点才思情恨之见于辞者。”(转引自李家源《玉溜山庄诗话》)。故甲午(1894)之乱,南氏“遽投其诗稿于火,曰:‘不可使吾手迹或堕于道路。’”今所存诗五十七题六十四首及祭文一篇,乃其子台永于乱后收其副本编为一卷,由其表弟李建昌于李太王建阳元年(1896)序,皆为五十馀岁前之作品。
    李建昌序其诗,曾概括其内容及特色云:“其诗多自述其思归宁而不得之情,与祝舅之寿、望嗣之贤、喜蚕稼之成。而时复为《出塞》慷慨之辞、《游仙》窈杳之音、《太极》理气醇深典奥之语,而绝不肯见寒灯冷语、凄楚可怜之态。”颇得其实。然而南氏虽不以能诗炫耀,亦不可谓其无诗才之自喜,如《道云阁闲咏》之“新诗吟罢谁能和,花院春禽总好音”;《端午寓兴》之“端阳令节宁虚度,我有胸中诗一篇”等。受人误解,则发誓不再为诗,如《用前韵答夫弟》云:“人或致疑非我制,从今誓不以诗夸。”事实上,此后仍不断有新作。其于诗歌艺术亦颇有用心,如《送穷诗》之以回文而作,《忆宝婢》之迭用“宝”字,皆富于诙谐,古拙有趣。又《补天》、《天下春》及《五岳》等篇,显示其虽身在闺中,而心忧天下,亦可见其胸怀抱负,非寻常妇人可比。李建芳为撰《墓表》,特别表彰其“自以家世受国恩,值危乱日,亟思欲出力为县官驰骤,而其道无由”,读其诗,正可思其为人。
    二十五、《只在堂稿》
    《只在堂稿》一卷,姜澹云著。
    姜氏字澹云,号只在堂,庆尚道金海诗妓,生卒年不详。高宗时(1863—1906)岭南名士裴[文典](一作琠,l843-1899)小室。[文典]号此山,而澹云号“只在”,取意于贾岛“只在此山中”(《访隐者不遇》)句意,以示矢志靡他,心无旁属。澹云亡后,李又响裒集其诗,此山为之校订,并嘱通政大夫李载兢(?—1881)撰序,李又响亦嘱安光默为该集作跋,其时为丁丑年(1877)。由此可以推断,澹云当卒于高宗十四年之前。
        澹云《忆昔》诗云:“忆昔复忆昔,生长柳营春。八岁随慈母,乘潮南渡津。误落盆城馆,勾栏委此身。……十五逢君子,结发意绸缪。那堪妾薄命,离鸿顾侣俦。十七违慈母,三年涕未收。……茫茫一片云,西入广陵城。……落叶归根日,谁是一心人。”颇疑其母即为妓女,依朝鲜王朝后期法典规定,为妓夫者限于军人或武士一类身份,澹云既长于“柳营”,其父当为军士。八岁随母至盆城,落入勾栏。年十五为盆城人裴此山侧室,但别多聚少。其《感怀》诗有“十五为夫妇,芳年未破苽”之句,堪与印证。年十七,其母去世。三年后,乃西入广陵。其在勾栏时间,前后达二十年,故《述怀》有“如梦青楼二十秋”之句。而最终能与裴此山朝夕相伴,此山校订其集,即署为“一心人裴此山校”。
    朝鲜时代后期,众多诗妓成为文人小室,形成一特定之女性诗人群体。赵秉瑜《蓝田诗稿序》云:“海州芙蓉,渊泉之盼盼也,燕子楼中之泪,可以泣神;原州锦莺,愚山之小小也,油壁车中之吟,亦足惊人。”芙蓉、锦莺皆有诗文之才,亦有集行世。而李载兢《只在堂稿序》谓“澹云即此山之朝云”,乃以苏轼之妾为譬。《只在堂稿》原有两卷,今存卷一,其中多与此山赠答之作,标题明确者如《送山郎赴试临江赋别》、《答山郎》、《嘲山郎醉颜》、《对梅花忆山郎》等,有诗歌交往之其他文人如李又响、郑显德(雨田,1810—1883)、野樵、徐使君等。若与《蓝田诗稿》相参证,可见十九世纪末期大邱地区妓女与文人交往实况之一斑。
    今本《只在堂稿》一卷,有诗四十五题一百一首。其诗多思远怀人之情,缠绵悱恻之音,如“独念长安客,迟暮不知归”(《双蝶》),“滴取相思满眼泪,濡毫料理相思字”(《春日寄书》),“愁条恨叶知多少,无复丝丝绾别情”(《纳陵秋柳》)。而如《述怀》之“诗人莫道婵妍剑,割尽刚肠未割愁”,似自柳宗元“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演化而来,又更进一层。《金陵杂诗》之“燕子楼前杨柳花,杨花燕子夕阳斜。燕逐飞花花逐燕,城中散入万人家”,则仿刘禹锡《金陵五题。乌衣巷》,而将燕子、杨花穿插成文。《金陵杂诗》凡三十四首,颇有竹枝词风味。要之,其诗皆以感情真挚取胜,故李载兢称赏其“根情苗言”(此用白居易语),安光默评为“一言一字,莫不根乎情”。安往居《洌上闺藻》云:“甲申(1884)年间,余访此山于金陵之水明楼,楼壁挂《美人图》,眉目天然,画题一联,乃澹云笔也。而句法烂漫,问作诗者,座客皆言澹云作。”诗云:“有恨不言内心事,无情如对梦中人。”安氏评曰:“此诗未知或出于明清人艳调。”(引自李能和《朝鲜解语花史》)则疑其非澹云所作。
    《只在堂稿》初刊于高宗十四年丁丑(1877)腊月,而尚友跋作于一年之后,谓此“澹云诗而绿葵馆新本也”,则为第二次刊行。
    二十六、《蓝田诗稿》(附《小蓝诗》)
    《蓝田诗稿》一卷,徐蓝田著。
    徐氏(1849—1894),号蓝田,花名贵香,小名其玉,籍贯大邱达城。其生平见于崔德林所撰《行状》。略云:“性慧而敏,年十一,入籍本府,略工歌舞矣。至二十馀,颇好读书,遍邀师友,古今经史及诸家小说,无不涉猎。又取唐宋人五七言诗潜心熟读,自得掇句法,渐臻妙境,往往有惊人语,见者无不奇爱。于是蓝田诗名,播倾一城。年逾三十,乃卜居于柒谷架山下箕阳里。……近乡之骚人墨客,邻郡之守宰搢绅,闻其诗名,逐日来访。寂寥山村,换作繁华之地。……当时方伯亦尝折简请邀,频频唱酬。不获已,复买屋城底,消遣光阴者有年。惜乎其寿之不永也,甲午五月二十二日,因微恙终于寝,享年四十六也。”蓝田有夫,其集中相关者如《奉寄良人》、《七夕有怀》、《古意奉寄良人》等,虽颇为缠绵,但不知何人,《行状》亦未及之。据崔铉达(1867—1942)于己巳年(1929)所撰《石年诗稿序》云:“余尝记四十年前与渭农河司马邀蓝田校书共吟,而渭农有句曰:‘白雪嗟无知者和,青山还与拙夫眠。’盖嘲其夫婿未知音而惜其不遇也。”(《一和先生文集》卷四)由此可知其夫必为不文之人。有女名小蓝,又名小桃,善吟咏,有诗名。崔德林《行状》称之以“细君”,则小蓝乃崔氏侧室。崔氏号石年,《石年诗稿序》已谓之“自某年以后,弃绝宦途,卜居箕山下,与小蓝女士结鸳鸯社,日唱酬不辍”,故谓小蓝乃“白雪幸逢知者和,青山好与巧夫眠”。
    蓝田与当时文坛过从甚密,今观其诗词中多有韵事雅集之记录,如《与诸词伯醉中走笔》、《闲中同诸词宗》、《澄清阁战艺》、《法圣洞书塾同诸词伯》、《上元同诸词伯》等,至于有名姓可考之“词伯”,则有郑来朝,如《访郑词伯雨航来朝庄》、《天柱寺烧香归寄郑词伯雨航》;又有全一青,如《送全词伯一青之湖西》、《送全一青词伯》、《赠全词伯一青》。又有徐锡止,如《早春徐八下丈锡止见过》,李种杞《赠公山隐者徐锡止》乃称之为“海内元章老”(《晚求集》卷一)。此外,如全海史、文汉儒后山、徐丙五石斋、李容直正立斋、金舜夏止云、崔锡珉芸谷、李[钅宪]永东莲、金舜闻石村、郑惟本云樵等。蓝田《示女儿小桃》云:“愿尔学书休学妆,心修貌饰较谁长。世间臙粉知多少,不及班姬与薛娘。”小桃受其教育及影响,故亦能诗,而《小蓝诗》中亦多涉当时文坛名流,有可相印证者,如《秋日同诸词伯游李公堤》、《雪夜郑雨航来朝、徐中山耕淳、崔芸谷锡珉、郑松年海植、金畹山兰诸诗社丈来访拈韵》、《九月十六日东冈诗社禊会同诸员登达城》等。至于他人文集及序跋中所涉及者,亦可补充。如李沂(1848—1909)《李海鹤遗书》中即有《谢徐蓝田》等诗,又其《蓝田诗稿序》中亦提及与蓝田交往者有裴此山、金畹山等。
    蓝田虽身为妓女,而努力挣脱,不止以才女自比,甚至想超越女性。“念古之曹大家、薛校书辈,天之生才,固不限于男女,但病吾不学耳。”其《咏雪》云:“我恐谢娘风絮咏,论形犹未尽其清。”《澄清阁战艺》云:“旗亭唱甲亦佳事,不识文章谁最饶。”《春日和诸客》云:“当时咏絮成追忆,谁惜而今谢女才。”其《与诸词伯醉中走笔》云:“座多燕赵悲歌士,我愿同为女侠人。”若与李沂序中“酒酣诗就,激昂高吟,不自知其身之为女人也”之描述相参证,则海东最早以“女侠”自命者,即为蓝田。小蓝受其影响,亦有自负豪迈之气,如“胸中那得藏千卷,不愧当时薛校书”(《闲居述怀》),“诗人自是同何逊,儿女何曾似莫愁”(《秋日同诸词伯游李公堤》)。其诗亦颇获好评。如崔铉达《石年诗稿序》即评为“篇篇佳妙,秾情绮语,如金笼绿鹦,慧舌哢春;又如浔上琵琶,无限情恨。几乎与原集翼可比也”。所谓“原集”,乃指《石年诗稿》。小蓝又拜赵秉瑜云坡为师,在朝鲜女性诗文中,此乃惟一以家族以外男性为师之例。
    正因蓝田、小蓝母女与当时文坛关系密切,故小蓝编就《蓝田诗稿》后,乃有多人为之序跋,计有李[钅宪]永、赵秉瑜、李沂、李斗锡、蔡宪植、宋梡之序,又有殷宪杓之跋。诗稿中凡五绝十二题、五律六题、七绝五十五题、七律三十九题,词五阕,赋一篇。附录《小蓝诗》共十五题十七首,又附云坡诗五题七首。小蓝诗又有附载于《石年诗稿》者,惜尚未得见,不知可有补充者。
    二十七、《清闲堂散稿》
    《清闲堂散稿》一卷,金清闲堂著。
    金氏(1853—1890),庆州人,金淳喜之女。据李根元所撰《行状》,金氏四岁与侪辈出游闺门外,父母责以“非女子善行”,自此足不出户外。与其弟同受学,往往先觉大义,且能记诵。年十五,归礼曹判书素山李应辰(?-1887)之子显春(?-1869),方两年而夫亡,奉养舅姑,以孝名于乡里。人云“素山家一孝妇。胜人之多子也。”清闲堂之号,即由素山所赐。戊寅年(1878)姑殁,号哭毁瘠,作《追慕辞》一篇,有“未亡妇当归未归者,尊舅在”之句,令人感喟动容。丁亥年(1887)素山公殁,金氏为守三岁之孝,又丁生母之忧。除服后沐浴更衣.服药自尽。将绝之时,惟以“忠孝勤笃”、“不坠家声”叮咛后人。郡守俞致秉联合诸乡绅联名呈单朝廷旌孝表烈,礼曹于光武十年(1906)奉旨立案,为之旌闾。
    金氏平日与其弟多有讲论经传、商讨文史之事,其弟商五撰《清闲堂散稿序》引述道:“论史则曰:‘定名分,不可不读《春秋》,抑其次紫阳《纲目》。’论文则曰:‘韩文汰健,柳文巧雕,欧文内刚而外柔。兼得韩、柳,方可为文。’论诗则曰:‘诗言志也,言志莫如老杜,其馀吐芳咀华、买椟遗珠之不能使人屈膝者流,无足齿算。”’虽为老生常谈,但能傲视群雄,言之凿凿,乃真有体会心得之论。非耳食贩卖之说。其文章篇目存于其弟之记忆者,有《酒食论》、《无仪说》、《齐家论》、《御下文》、《班婕妤说》、《缇萦赞》、《赞陈孝妇文》、《女教训书》等,“或并诗句而烧火,或散逸,或未成编”。今本《清闲堂散稿》,仅存诗二十八题三十三首,及《用财论》、《成家说》两篇而已。
    今观其诗,颇能以理取胜,往往意新语工。其《九月夜》有“悬灯批阅宋明诗”,即揭示其渊源所在。如《春雨新蝶》之“不知双翅湿,犹自舞春风”,《三月偶成》之“好诗言外得,真意静中生”等。又《赞卢德仪字俪兰五韵古诗》云:“德行积闺壶,邻国闻令名。文章追古人,孝友胜诸生。万里相棣仪,一编留璜声。”实为朝鲜时代少见之题咏其他女性作品之诗,亦可见朝鲜末期,女性作品在闺秀圈内之传播已较前广泛。文章虽仅两篇,但立意新警,如《用财论》之以“夫财有可贵者,亦有可贱者”领起,而以“故财物为兴亡之关棙,成败之枢机,可不慎哉”作结。《成家说》强调“欲成其家者,必有君子之心”,又云“成家之道,在于才德”,“才德者,成家之根也”。此与戒其弟之言“丈夫处世,当立身扬名以显父母。立身之道,在勤文学;扬名之事,在效事业”皆贯通一致。
    二十八、《松雪堂集》
    《松雪堂集》三卷,崔松雪堂著。
    崔氏(1855-1939),号松雪堂,和顺人,枳南居士崔昌焕(?-1886)长女,母郑氏(1827—1917)。崔氏远祖可追溯至高丽朝门下侍中平章事乌山君世基,但在其曾祖时,家门遇祸,数十年间冤情不得洗刷。据申铉中《松雪堂传》载:“方龆龄也,侧庭间闻曰:曾祖护军公以守愚堂先生八世孙,纯祖辛未(1811)见忤群小,竟卒景来狱事。祖及第公坐谪古阜,卒于配所者,迄几十星霜于兹。顾此单孑,未克奋身鸣冤,乌可曰念厥聿修也?幸有孕而梦协异兆,惟期待者嗣续之有人。乃非生男,吾门坎坷,何日湔雪,虽生死尔死难瞑目也。闻辄愕然,祗惧于内曰:我生不男,亲意莫遂耶?为先雪冤,奚男女之殊?永矢而遂亲意。”故发誓终身不嫁。丙戌年(1886),其父病卒,松雪堂仍念念以未能雪冤为恨。颇治生产,使家族中人或农或学。甲午(1894)年入京城,李太王光武元年(1897)为王世子英亲王保姆,与王室关系密切,终于辛丑(1901)年为先祖雪愤伸冤。松雪堂为朝鲜末期伟大教育者之一,1917年,其母郑氏去世,有“净财育英”之遗言,故而整理家财,于1930年2月25日之《东亚日报》和《朝鲜日报》发表“声明书”,略谓“社会之发展,在于人材之教育;教育之扩张,未必不系于财政之区画”,乃自愿捐助三十万二千一百元以助成金泉中学校之设立。该校如今已是韩国著名中学。
    《松雪堂集》共三卷,第一卷为其汉诗文,第二卷则为国文(谚文)歌词,第三卷为当代名士次韵题赠之作,以及传记、跋文等。卷首有金允植(1835—1922)于甲寅年(1914)所撰序,由此亦可推知该集所收作品皆为其六十岁之前创作。金氏于序文中高度评价其人其文云:“能为祖雪冤.理财致产,完立门户,固大丈夫所难行者多。又机杼之暇,时习文字,闺中巾帼,便成笔下锦绣。而观其《松雪堂自序》文,不加雕饰,自成规度,理义疏畅。律诗及绝句诸作,并浓艳古雅,无一点烟火气,如烂漫春葩,不由人丁,红白成章。至若国文歌词,尤为长处,而调格冲淡,辞意和婉,如沧海老龙戏他颔下明珠,玲珑宝彩隐映于波涛之间。”颇得其实。
    二十九、《小坡女士诗集》
    《小坡女士诗集》三卷,吴孝媛著。
    吴孝媛(1889—?),初名德媛,号小坡,又号随鸥。韶州人,首阳山人梦今翁之女。其生平颇富戏剧性,先是其母夜梦有一玉女自海上来,送碧桃花一枝,嘱善保善护。次年小坡即生,宛然有男子气象。与儿曹游戏,不以瓮飡针线为娱,必以笔墨涂抹墙壁。年九岁,泣请随兄长就学私塾,乃服以男装而从学。未几日,即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又作五七言绝句,令师惊叹。十岁于本郡写作竞赛时名登榜首,且以擅书法闻名。年十四,父梦今翁以私用公金之罪入狱,乃只身赴京,为父洗刷罪名。以其诗才博得当时政要及各国大使之青睐,数月中得补助金数万元,用以偿还公款,其父亦获释放。时人称曰:“孝则古之缇萦,诗则今之兰雪。”其父亦为改德媛名为孝媛。年二十,其父欲嫁之,乃告梦今翁,愿游学东京,周览风土人物,且北入中华,求尽天下奇闻壮观,做女中陈良、司马迁。然后出嫁亦未为晚。其父许之。又慨叹朝鲜无一女子学校,拟赴东京募款,先访伊藤博文,为修绍介书于东京各社会,未周年而筹得补助金几千圆,归国后创立明新朝鲜女学校,为朝鲜女校之首。伊藤又为执柯,议婚于朝鲜驻日公馆大使代大韩留学生监督申海永,惜尚未成婚,申氏即病卒于归国途中。后执教于明新、崇信、攻玉三女校凡四年。1916年赴上海,与一时名流胜士如康有为、梁启超、唐绍仪、袁克文兄弟、潘兰史、廉南湖等多有诗文酬答,其《和味麓毛祥澍》诗有“名胜从游谁附骥,江湖浪迹我随鸥”之句,自是诗朋韵士乃号以“随鸥”。诗书画大会雅集,则任干事。据李能和《朝鲜解语花史》云,时固城尹命殷适游北京,闻名拜访,灵犀相照,于戊午(1918)秋成婚,其冬携手同归,卜居京师。而此事在其父癸亥(1923)春所写序文中全未提及,反谓“若有求婚等说。辄掩耳不答。或有强问其理由者,则对以非本土人,终无奈何。戊午冬十月,决意归宁”云云,其中原委不可详考。年三十六,自巾衍中出短轴长幅诗什略数百首,由其父编辑成集。至己巳(1929)初版刊行,有自序。其后行迹概不详。
    小坡为朝鲜文学史上首位迈出国门之女诗人,且与朝鲜、日本、中国之政要及名流多有过从,故其诗歌内容乃前所未有之广阔,其思想观念亦前所未有之新颖。其重视女子教育不仅见于实践,亦往往形诸吟咏。《九岁入学后作》之一云:“国俗自何时,重男不重女。”《为明新女学校创立事人东京》云:“留心女学界,设校号明新。”《抵广岛县赠艺备新闻社》云:“吾邦昧教育,女子未开明。”《发马关时回顾釜山有感》云:“闺门教育其何达,意思悠悠自不忘。”《抵东京呈皇族夫人教育会》云:“先进东洋教育开,妇人学院特崔嵬。不吾遐弃同情否,愿借文明载笔来。”《呈东京皇族夫人会》云:“多愧吾邦无女学,担忧涉海素情陈。”又其诗中颇多时事之感,如《闻泰西战报有感》之关心世界局势,《祝青天白日旗》之赞颂推翻帝制,《登马关春帆楼》自注云:“日清战争时,伊藤博文与李鸿章谈判楼名也。”感叹人事沧桑。《述怀寄燕京诗坛梁任公》之“草木变衰三国战,山河分裂七雄盟。王霸不还馀白骨,英豪安在奈苍生”云云,系心于时政苍生,皆远远轶出寻常闺阁之音。其诗甚少摹拟,除《拟古竹枝词七首》外,仅有《拟兰雪轩韵》一首。《游仙词》之四“芙蓉三九落人间”及“兰仙封为女真君”,亦指兰雪轩。又尝手书“秋雨秋风愁煞人”之句,则其心目中实亦有秋瑾在,《述怀呈申新报社》之“举目山河依旧样,有谁空唱黍油油”,《述怀》之“中洲近日风云局,几个男儿逐鹿游”,颇具秋瑾“肮脏尘寰,问几个、男儿英哲。算只有、蛾眉队里,时闻杰出”(《满江红》)之遗响。其弟莲坡为诗集作跋云:“飘飘乎仙者,东有兰雪;铮铮乎烈者,西有鉴湖。……我坡姐飘然铮然,其仙其烈,团合兰、湖而铬成一身。……其不羁也、豪放也,快乎突破千古之闺门;慷慨也、叫绝也,猛然蹴起百世之懦夫。”即特以兰雪与秋瑾为比,决非偶然。
    小坡今存诗词四百七十四首,计七绝一百九十六首,七律一百五十四首。五绝七十九首,五律十三首,七古六首,五古、五排各二首,另有骚体一首及词二十一阕。可见她于各种体式均有尝试,而尤擅者为七绝、七律。
    三十、《姑妇奇谭》
    《姑妇奇谭》一卷,郑氏、吴氏著。
    首页题目之下有小注云:“著者不喜播稿,故姑泐氏名。”以此作者名氏不可考。然据安往居(之亭)之说:“鹤丁轩吴氏,夫家姓申,其姑郑氏也。夫家曾住原州,流入中国。姑妇俱有天才,自辽东转入江南,今不知所向。在辽东名其轩曰‘鹤丁轩’者,感伤故国,托意于辽东丁零威也。每姑妇唱和,姑先则妇必续,妇先则姑亦续。必以对仗,词无虚实。”(《姑妇奇谭叙》,转引自李能和《朝鲜女俗考》)可知姑为郑氏,妇为吴氏。此书乃姑妇间应口作对,类同酒令,而出口成章,颇显捷才,故有“女诸葛、妇杨修”之称。
    此书之编纂,据河谦镇(?-1945)于甲戌(1934)年所撰之《东诗话》卷二云:“有朝鲜人姑妇,流落中华,其名氏无传,华人编其诗为《姑妇奇谭》。”考今本卷首列丁绚序,云“东人将以《姑妇奇谭》付之剞劂”,而首页题下亦署为“郑秋斋传稿,辛亥吟社订注”。版权页所署编辑兼发行者为安往居。据李能和《朝鲜解语花史》及《朝鲜女俗考》,皆节录安往居所撰序文(本书不载),如《鹤丁轩短序》云:“余于壬戌年因郑氏之侄郑秋斋(名濈)陆续得稿,编为上下卷。上卷《姑妇奇谭》已就枣,下卷纷失。有时咄叹,如失万斛琳琅。”可知此书编者即为安往居。而原书曾编为上下二卷,《姑妇奇谭》为其上卷。惟序中“壬戌年”颇不可解,此年为1922年,而今本《姑妇奇谭》乃刊于大正四年(1915),安氏之语或专指其下卷编纂之时欤?
    此书主要为郑、吴姑妇唱和集,其中所涉甚广,有古典,有今典,经史子集,四部皆备,且涵括中国、朝鲜、日本及西洋。书籍之外,又及方言、风俗葚至时政,如欧洲战况,孙中山、黄兴之湖南革命,以及秋瑾遇难等,皆在其笔下有所反映,内容丰富。在戏谑之间,显示文才。如阅吴蜀地图,妇曰:“杜诗云‘洛城一别四千里’,其里未满四千。”姑曰:“杜诗云‘洞庭相分十二秋’,厥秋何尝十二。”以杜诗对杜诗。又姑妇弈棋,姑曰“其争也君子”,妇曰“博学亦多闻”,则以《论语》对《论语》。又有美国貌美女子来访,妇曰:“美国男女尽皆美丽乎?”妇曰:“清朝官吏未必清白者。”而陆工部之妻叶氏闻姑妇之名而相访,三人文战,以“须”韵用绝句轮番往返,亦成一时佳话。《东诗丛话》(疑即安往居撰)卷一引济南人胡叔夜评语云:“三闺英诗莫相轩轾,然当以此绝为最。”乃指妇之“芙蓉堂墨软砧纸”诗。朝鲜女性罕有撰诗文评者,而姑妇唱和之间,往往评文衡艺,如评陶渊明、杜甫、林和靖诗及赵孟頫字等,俱被《东诗丛话》所徵引。且更加讨论,如云“余谓这姑妇之于林(和靖)诗,徒爱其幽雅处,殊不知林诗更有苍坚高迈处”(卷三)等。而安往居《洌上闺藻》亦引用其数则评语,可见颇为时人重视。又其诗亦颇得诗家欣赏,《东诗丛话》卷一云:“每阅辛亥吟社诗稿,吟人往往以自鸣钟为题,苦无佳咏。偶阅无名氏《姑妇奇谭》题西洋人古制钟,妇诗曰……到此田地,合让巾帼一步。”又云:“济南人胡叔夜评《姑妇奇谭》有曰:‘为文人者不识谭中趣味,虽穷崖老死,无足为惜。’余始以胡论为过之,看过几篇,更觉胡叔夜是文人。这姑妇不但谭奇诗奇,两部腔子便是《尔雅》、《本草》。凡葩经之为经,多识草木禽兽,非多识者不可著诗。苏杭人俚语‘无识者宁可以念佛,不可以念诗’者,此也。”许米子《韩国女性诗文全集》以此书内容渊博而质疑其非姑妇之所能,推测为郑濈或辛亥吟社成员所写,实属无根之谈。
    郑氏、吴氏姑妇传世者惟《姑妇奇谭》,其唱和稿之下卷已佚,而李能和《朝鲜女俗考》节录《鹤丁轩姑妇唱和稿》,其内容皆在《姑妇奇谭》之外,或即其下卷之片段。又《洌上闺藻》引用其诗评数则,亦颇为珍贵。
    编者按:此文尚有《御制內训》、《胎教新记》和《李朝香奁诗》三书解题,前两种为专集,后一种为二十世纪初所编总集,因篇幅关系,征得作者同意,此三条解题皆不刊出。
    *本文为韩国中央研究院2010年度“海外韩国学教科研基地”资助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张伯伟,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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