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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臻至境的生命美学

http://www.newdu.com 2017-10-18 辽宁作家网 张学昕 李桂玲 参加讨论

王充闾的散文创作,最早可追溯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归结起来,在延续至今的近五十余年时间里,其公开发表的散文作品有数百篇,结集出版的散文集九部,曾获包括鲁迅文学奖、冰心散文奖、辽宁文学奖等在内的多种重要奖项,有多篇散文作品被选入各类中、高级学校教材。可以说,王充闾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中国文坛始终坚持散文创作且佳作颇多、并有自己独特艺术风貌的重要散文作家之一。文学评论界对他的关注,最早始于一九八八年,其后研究、评论不断。截至目前,结集出版的关于他散文的研究、评论合集和专著共有五部,散见于各报纸、刊物、网络的评论文章已经无法计数。对于一位曾身担政务多年的人来说,有如此数量的著述,且引起了文学评论界如此广泛的关注与认可,确属不易。
    从二十世纪五十到六十年代,王充闾的散文作品,更多的是一些对现实关注意味浓厚,抒写时代社会新生活、新风貌或是批判社会弊病的文章。在思想性上局限于对小情、小景、小事的议论,在艺术性上还未成熟,还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另外,由于受当时政治环境以及他个人工作性质的影响,在这些早年“起步期”的作品中能够看出五六十年代中国散文创作沿着歌颂与倡扬的单一模式、沿着秦牧、刘白羽等人创造的散文写作样式一路走来的明显痕迹,有评论者将这一时期中国散文创作形容为“审美乌托邦”模式。在十年“文革”中,在外在的政治压力下,王充闾基本上停止了创作活动。可以说王充闾在五十到七十年代这段时间内,几乎没有引起评论界的太多关注。但现在一些进行王充闾系统研究的评论者在回顾其五六十年代的创作时认为,王充闾关注现实,用简单的事例说理的手法,勤于观察、深入思考的习惯在那时就已开始形成,并为其日后创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我们现仅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有关王充闾散文创作的研究、评论文章,进行梳理与归纳,以期整理出一个清晰的研究、评论图景,以更利于深刻理解和把握王充闾这位散文大家,考察其散文创作在中国当代散文创作的发展进程中,所达到的精神、艺术创作高度及其所具有的文学史意义。
     

一代知识分子的文化超越与真诚人格
    进入八十年代以来,王充闾重新开始了散文创作。此后的十年可以说是王充闾创作的最为重要的爆发期。这期间的作品后来主要收入《柳荫絮语》、《人才诗话》、《清风白水》这三部散文集中,这一时期被认为是王充闾形成其个人独特散文风格的开创期,也是为他赢得读者和评论界认可与称道的关键时期。自此,关于王充闾散文创作的研究与评论,随着其作品数量与品质的不断增长,日渐丰盈起来。进入九十年代后的几部散文集《春宽梦窄》、《面对历史的苍茫》、《沧桑无语》、《何处是归程》,尤其是《面对历史的苍茫》和《沧桑无语》则标志着王充闾创作的发展和成熟期的真正到来。
    知识分子的道德感、使命感与理想主义的精神追求在王充闾八十年代的散文创作中格外引人注目,一些知名的散文作家和评论家对此都给予了关注与评论。孙郁曾对《柳荫絮语》、《人才诗话》两部集子给过这样的评价:“他尚未摆脱古代散文的文以载道的寓言模式,他甚至带有杨朔式的文体和认知心理,喜欢在咏物之余,把理性化的主题升华在作品的结尾。王充闾的思想是传统的,他的审美趣味相当程度带有五六十年代坚强而忠贞的理想主义色调……在他的散文中,可以看到在五十年代步入革命队伍的知识分子心灵的影子。”(1)孙郁的评析,可以说道出了王充闾八十年代作品背后统一的精神追求,王充闾想通过散文的形式,表达他及与他同代知识分子的一种历史使命感与社会责任感,以唤起民众的良知。这种精神追求是中国散文传统自古以来就承继的一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承担与干预的精神。对此,郭风说王充闾是在“以很强的文学修养写出他的社会、人生、乃至政治见解的”(2)。文学评论家雷达在对散文集《清风白水》评析时说:“它并无老庄的‘虚’,魏晋的‘玄’,更无避世、逃世之意,而是充满了中国式知识分子的追求意识、执著精神和很强烈的时代责任感。”(3)这种评价切中肯綮,我们也深深感到,在对祖国山川的歌咏之余,在他对历史的巡礼之中,他总是能够把思绪拉到这些平凡而伟大的人物之间,在充满热情的叙述与生动的描写之中,表现出他的道德理想和精神向往。
    如果说,道德感与理想主义是王充闾散文创作的精神外壳,那么包含在里面的、更具有永恒生命力量的内核,则是他作为当代中国文人知识分子的文化坚守与超越之境。这在九十年代的创作中逐渐显露、明晰起来。在此期间,王充闾以描写历史中的知识分子为重点,试图发掘他们生命深处的精神状态。经过几年的实践,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和二十一世纪最初几年里,王充闾的历史散文已开始向着思想探源和人格分析的角度拓展。其中,以描写曾国藩的《用破一生心》和描写勃朗特三姐妹的《一夜芳邻》为代表的一批以历史人物为描写对象的作品最为突出。这些散文,被认为是最能表现王充闾对历史的人性、人道主义关怀的典范之作。蓝棣之在读过王充闾这一时期作品之后说:“他长于谈天说地,辨析名物,借以抒写对人生的感受,启发人们去思考与领悟。”(4)我们以为,这句话简洁地点出了王充闾散文的“穴位”,而王充闾先生自身的人格力量也在其中获得诗意的呈现。
    米兰·昆德拉曾说:“‘认识的激情’攫住人,使他去探索人的具体的生活,保护它,抵抗‘存在的被遗忘’;把‘生活的世界’置于永恒的光芒下。”(5)如果说,“认识的激情”属于每一个潜心写作的作家,那么,它就使我们找到了一条通往王充闾散文创作的精神之路——以文化的方式试图寻求超越之路,以期实现对人的本质意义的书写。诚然,他曾经认为文化要为历史服务的,但是他最终仍然将表现的重心转向了人。对此,研究者石杰做出了这样的评述:“王充闾以往的散文创作中最缺乏的就是生命体验,他一度徜徉在生活的表层,真实的生命体验则或隐藏、或沉睡。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历史散文创作,生命体验才明显地表现出来……在这里,生命大于文化。人既不是文化符号,也不是观念的载体,它们只是人,具体的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作家的任务也只是从人出发,揭示人的存在、本质和人性的奥秘,从而认识他人也‘认识你自己’。”(6)特别是二OOO年以后,他的散文,更多体现出的,则完全是一个经历世事苍茫,重归心灵宁静与寂寞的年高德劭的长者,对整个人生,对宇宙万事万物的一种知而后智的关注与思考了。这是站在更高一层的精神境界之上的回顾与反思,是对人生终极生存意义的一种文化深层探究,以及对人类大智、大美的一种不懈追求。这时的王充闾,已逐渐摆脱了叙述文体的束缚与所谓种种“意义”的追求,这时的散文更像是一首首老人追忆一生中的丝丝缕缕的片断、并对其重新梳理的人生心曲。
     

历史与现实之间的生命追问
    对于集中体现王充闾八十年代创作风貌的《柳荫絮语》、《人才诗话》、《清风白水》三部集子,一些评论者认为,这一时期王充闾的散文创作已体现出了将历史感与现实感相融合的功力,以达到以古鉴今、在现实和历史间自由地进行精神腾挪的作用。显然,王充闾在以一种独特的“叙述”记叙着对生命的追问。
    王充闾在《人才诗话》集的后记中也说过,他在写这些文章时,是将历代与其写作主题相关的诗文、典制与轶闻等综合在一起,“试图以辨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对一些古代诗文和历史资料进行综合分析,力求从中引出一些科学的结论”。可以说,王充闾的这种散文创作是用文学的体式对历史、现实进行哲学思辨的典型范例,也体现出了他个人的一种文化价值观,即对于传统道德的强烈维护,以及对于具有集体主义精神的理想人格的不懈追求。
    我们看到,王充闾散文作品有很大一部分是对他游历过的祖国山川、海外景致进行描摹抒怀的,这类散文,可统称为游记散文。丁亚平在王充闾游记散文漫谈中提出“文化情绪”这一说法:“我们看到,在他的游记作品中,由于作家坚持不懈地扩展精神的园地,努力发展自己的文化情绪,因而,使得他的创作在成为自己心灵历程写照的同时,取得了普泛的文化机能与价值内涵……王充闾其实首先是把游记创作当做一种文化活动、一种‘精神导游’来写的。这包含三个层面:一、文化交流;二、知识传通;三、心灵沟通。三者紧相关联,发散出精神的性质。”(7)王充闾对自己的游记散文是这样解释的:“写游记散文,既要把历史收在笔下,把读自然、读书、读史融为一体,又不能为历史所累……走出古人,找出一片‘阶前盈尺之地’,来创出自己的辉煌,就是一个非解决不可的课题了。这也正是我所苦苦追求的。”(8)在这里,借用历史又不被历史捆住的思想,成了王充闾游记散文的关键,而文中的历史在王充闾眼中也就有了加入他个人理解的新的涵义。
    随着多年来创作经验的积累和在人生道路上的历练,进入九十年代以来,王充闾的散文作品在思想深度上、在个人风格上开始向更加成熟和个性化的方向上拓展。尤其是在历史散文、游记散文创作方面,已树立起了属于自己的散文风格或者不同凡响的散文品质。这一时期的作品主要收在《春宽梦窄》、《面对历史的苍茫》、《沧桑无语》、《何处是归程》几部散文集中。结集出版于一九九一年的散文集《春宽梦窄》获得了“鲁迅文学奖”一九九五—一九九六年度优秀散文奖。对于王充闾九十年代的创作,李晓虹曾有过这样的描述:“一九八O年代,王充闾的创作多为游记散文……进入一九九O年代以来,王充闾不再满足于仅以清闲的笔调表现生活中的自然美和诗意,历险攀高的热情和形上思索的创化扩展了他心灵的维度和创作视野。他开始走向文化散文的创作。他的着眼点在于从当下出发,重新开掘传统中蕴含的历史深意和哲理意味。”(9)评论家周政保在一篇评论《沧桑无语》的文章里这样写道:“初读《沧桑无语》,往往能给人留下游记的印象,但实际上,游历只是给创作提供了一种感怀自然或深思沧桑变迁的契机,或者说,历史才是这些作品的感悟对象……在这里,作为抒怀对象的历史,仅仅是一种偶然的遭遇,即便是陈述历史,也绝不是为历史而历史,而是或主要是为了打开‘视昔’的窗口,以便让读者收获更多的思情——那种既与历史相关、又与现实相关、更与人的精神情怀相关的意味或启迪。我想,这便是《沧桑无语》叩问沧桑的终极目标了。”(10)
    面对如何处理散文中的历史问题,确实曾经存在着一些争议。孟繁华认为,王充闾在处理他散文中的历史元素时,用现代人心态、方法去解析古人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在王充闾的散文中,他不是以价值的尺度评价从政或为文,而是从人性的角度对不同的对象做出了拒绝或认同”(11)。但评论者李咏吟对此则给出了截然相反的说法:“诚然,智慧的叙述可以引发人们对历史的新理解,但历史毕竟是历史,其庄严性与非诗性,不是情感的抒写所能充分把握的,因而,散文家虽有灵光闪现,但基于历史的文化散文,不许创作者过度诠释与发挥,只能就历史本身进行深度发掘”(12)。以上有关历史与王充闾散文之间关系的赞赏或是争议,与其说是对王充闾个人历史文化散文创作的讨论,毋宁说是对九十年代以来散文发展进程中出现的“历史文化散文热”这一大问题的思考与辨析。从一九九O年开始,将历史文化知识融入散文写作的方法,以其阔大、豪放、有史学深度的文学架构和话语风度,冲破了此前散文创作中存在的以闲适生活、日常叙写为主的个体生活写作,并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一时间,怀古悠思、纵横上下五千年的大历史散文抒写,集中出现在各报刊杂志,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但历史文化散文应如何写,它又将朝着怎样的方向前行,写作者、评论家甚至读者都在试验、思考的途中。在这样的环境下,王充闾初期的历史散文创作也曾一度陷入困境中。李晓虹指出了他这时期散文创作的明显缺憾:“一是作品中的历史叙述往往为知识所累,很难看到作者的情怀,本应属于背景的史料,因着作者的引述,反倒成了文章的主体,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很小,使人读起来难以喘息;二是缺少具有现代意识的文化反省、灵魂撞击,缺乏精神的发掘。在不少文化历史散文中,看不到那种穿透历史,进入人性、人生和精神家园层面的精神思索。”(13)王充闾也意识到了这些缺憾,并开始尝试用强化主体精神的介入,以人性化解析、人道主义关怀为突破口,力求开创出一条更有生命力的历史文化散文创作之路,在历史和现实之间,找寻极具生命、思想价值的精神追问。
     

创作思想探源与心理情结
    随着王充闾散文创作影响的深入,对于其创作思想与心理的研究也日益加深。很多学者认为,儒道意识、历史意识、悲剧意识、忧患意识一直深深地植根于王充闾的散文创作之中。孙郁认为,“他力图在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与传统儒学中,寻找一个新的道德秩序。”(14)栾俊林的一篇评论文章中也曾提到:“他散文的内在风韵在思想根基与发展上,有布尔什维主义,也有传统的儒学成分,这二者构成了他对社会观察与表现的审美标尺。”(15)王向峰所编著的《王充闾散文创作研究》中更是将他创作的思想与心理情结进行了非常细化的研究。
    应该说,在历史的审视与文化的解读中,在审美情思的表露中,必然凝结着作者的哲学思想,体现了作者强烈的儒道交互、庄禅并生的思想,这在《沧桑无语》中有着鲜明的体现。王充闾将李白作为“诗仙”的形象来追怀和赞赏,解读李白的典型意义在于他的心路历程及其个人际遇所带来的悲欢苦乐,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几千年来中国文人的心态,呈现出带有普遍的“士”的性格与悲剧的命运,这都是和儒家的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价值取向有直接关系的。同时,《沧桑无语》中所体现的道家思想也是十分突出的,道家的精神实质即是追求精神自由、人格独立,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具有道家精神的人实为“大隐”。李白身上也体现着道家对于人性自由肯定的一面。他是一个自我意识非常突出的人,时刻把自己作为一个自由独立的个体,把人格的独立视为自我价值的最高体现。在王充闾看来,他的悲剧也正产生于此。
    历史意识、忧患意识与悲剧意识都深刻地熔铸于王充闾的散文中,他的历史散文内容十分丰富,历史和人物自先秦而汉唐,自宋明而近现代,引用、批评和涉及的古籍,经史诗文无所不有,正可谓博大宽厚。但是作者并未拘泥于历史,而是始终如一地开凿着历史与现实之间的通道,将历史作为审美观照的对象,同时又不忘对现实的思考,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深刻思考和认识现实的途径;此外,王充闾散文中的忧患意识,具有内涵复杂性和整体情绪积极性的特色,充分地体现出了作家的大家风范和思想家的宏阔气度。王充闾以其特殊的人生经历为底蕴,以丰富的文化知识为依托,凭借独特的视角,阐发自己对社会、历史、人生的深邃见解。悲剧意识是作者在历史回眸中对历史钩沉的感念,也是作者一种独特的生命探究、人生感悟、哲理思考与人生审视的方式,因此,具有浓重的历史沧桑之感的悲剧意识成为作家自觉进行历史探寻与反思的动力。
    王充闾对于历史和文化的迷恋与虔诚,使我们感到,他在散文创作的审美构思过程中,内心深处必然集结着某种特别的、不能自已的创作冲动与心理情结,那就是学者们总结出的废墟情结、庄禅情结、梦幻情结和诗语情结(16)。首先,王充闾散文中的废墟情结,主要体现为他对于历史上已经湮没的名都、古城、园林、街道、遗迹等昔日辉煌繁盛、如今颓败残缺的存在所具有的一种深沉的追念心理,这形成了他独特的审美情趣与艺术敏感。他的废墟情结已成为强烈的审美专注意识,形成他自觉的创作思想。在《叩问沧桑》中王充闾曾这样表述:“历史的生命力总是潜在的或暗伏的。作为一种废墟文化,只要它有足够的历史积淀,无论其遗迹留存多少,同样可以显现其独特的迷人魅力,唤起人们深沉的兴废之感,吸引人们循着荒台野径,败瓦颓垣去凭吊昔日的辉煌。废墟是岁月的年轮留下的轨迹,是历史的读本,是成功后的泯灭,是掩埋着千般悲剧、百代沧桑的文化积存。”
    还有,庄禅情结、梦幻情结与诗语情结在王充闾的散文中体现在对人物事件的选择、评价及意义的引发上。王充闾散文中有着在庄子思想基础上更进一步的“无执”、“不住”等智慧,表现在能够超越一时一地的是非曲直、穷通祸福的俗常认定,能在宇宙衍化中推求人生、证得因果、彻悟古今世事的一切相法,并能从山川、草木、日月、江河的万有存在中,悟得人的生命自性的存在。这些使得他的散文充满梦话与诗语的意境,形成他独特的诗意审美与智性理趣。
     

诗性与智性的文体自觉
    关于王充闾散文艺术问题的研究,出现较早且相当重要的一篇论文,应该是散文家郭风写于一九九O年的《自觉的文体意识》。在文中,郭风认为:“他的散文作品便发出一种独特的个人散文文体的光彩,大有别于他人的散文作品。而所以致此,我个人以为正是作家深切理解散文文学的品质、性格之故。”(17)随后,郭风对散文的品质、性格给出了这样的定义:“这里所谓的品质或性格,理所当然地指的是散文对于表情达意,对于客观事物,对于社会生活以及自然景象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表述之渴求的艺术天性。”(18)郭风明确指出了王充闾在当代纷繁的散文创作潮流中之所以能够独树一帜且颇有成就的根本原因,即对于何为“散文本质”的牢固把握。这一评价也为其后的评论定下了基调,并被日后王充闾散文审美艺术方面的研究者引用并生发,其具体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审美层面上的诗性艺术的评论;二是在知识层面上的智性追求的评论。这应该是颇见功力的艺术审视和判断。
    对于王充闾散文在审美层面上所体现出的诗性艺术的特点,著名学者徐中玉先生评价道:“尤为可贵的是通过散文进行美的探索,诗意盎然地表达了作者自己的审美体验、审美彻悟和审美理想。它是散文,也是美学论文,是论美的散文。”(19)散文的体式自古以来就有着以能体现“神韵”为要义的传统,而神韵是美学这一概念的中国化称谓。评论者认为,王充闾散文贵在能够领悟这一神韵,并用文字表达出来。雷达在对王充闾散文美学追求进行评析时说:“作者的审美心理和审美眼光有个基础,有个起锚地,那就是中国式的,或者说东方式的美学精神。比如讲究气韵,讲究意境,讲究情景交融,讲究虚实相生等等。”(20)深受中国传统文化教益影响的王充闾,正是遵循着这一古老而悠久的中国传统美学之道一路走来的,而给这种传统美学观念以支撑的,正是他身后沉淀千年的中国文化。吴俊评价说:“王充闾散文的诗性追求有他的文化价值观的依托和支持,这种文化价值观则建立在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认知和情感体悟的基础之上。”(21)王充闾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运用最明显的体现,就在于他擅于用古代诗文或自创的古体诗文入文,借用古诗文所生发出的意境来丰实、完善自己散文的意境。吴俊认为,是“诗性的蕴藉和激发”促使王充闾走上了文化和精神的漫游之路,而“在这‘走’的整个过程中,诗文自然时刻不失为是如影随形般的永恒伴侣,但更重要的却是,足迹所到之处也因此无不纷纷化作了诗文之境的诗性载体,使真实的自然成为诗意和诗性的存在”。(22)王必胜在《深挚博雅自风流——〈清风白水〉的美学意味》一文中说:“王充闾散文的博识典雅,体现在他行文时的叙述风度,既活化古代诗文名句佳辞,又从容地引述经典,旧典翻新,浸润着古典文化意蕴。他几乎每篇作品都能够相对应地撷取古诗文增加其内涵分量,开拓文章的叙述视角,营造出古雅的文化意味。”(23)孙郁则认为,王充闾之所以能够在简短的文字之间徜徉古今,挥洒诗意,就在于他有着“良好的艺术感觉”,这种“艺术感觉”使得他“写山水,颇具有古代水墨画的写意精神,三言两语,便会勾勒出富有生气的艺术画面。他写生活的感受,往往诗意盎然,行文之间,常常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情怀”(24)。
    从九十年代后期到世纪之交,王充闾创作的一批散文作品,尤以散文集《何处是归程》为代表。这一时期的王充闾年事渐高,且经历了一场大病痛的考验,对于世事人生的感怀更加丰赡,思想积淀也更为深厚。他在散文中体现出的美学追求,较之前面的《清风白水》等,明显更加质朴而真纯,隐去锋芒,尽显宽容。他表现出了对流逝时光的怀念与不舍,对激情岁月的感恩,而温暖的回忆成为此时王充闾散文世界的主调。
    对于王充闾散文在知识层面上所体现出的孜孜不倦的智性追求,其所包涵的惊人的知识容量与文化信息,也是王充闾散文研究、评论的一个聚焦点。王充闾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生人,童年受到的完全是旧式封建传统文化教育,童稚懵懂时就开始接触经史典籍,“我从六岁开始接触书籍,先是‘三、百、千’启蒙,而后读四书五经、诗文古辞,到了‘志于学’的年龄,逐渐与书卷结下了不解之缘。以后,举凡左史庄骚、汉魏文章、唐宋诗词、明清杂俎……都综搜博览,沉潜涵咏”(25)。毫无疑问,王充闾的学养深厚,知识渊博已为大多数评论家所一致肯定。早在《清风白水》集出现之时,郭风就对王充闾的博闻多识给出了这样的评价,“充闾同志的散文具有学者的风度……这种风度,在我个人看来,这便是从博学善辩的散文境界中出现的一种艺术仪表……博学善辩的作品仪表,是散文作家的个人功力和修养,也是作家的一种个人气质和责任心。”(26)评论家、诗人谢冕说,“王充闾以散文家的敏感摄取、包容了这个时代的丰富性,并鲜明地体现在他的作品中”,“王充闾在散文创作方面的贡献,是把平日思考与读书心得结合起来,把知识的积累与实际运用引入各种体式的散文中,而使这些散文展现出深厚的文化氛围。它的好处是能在保全散文体式的前提下,使它具有作者致力追求的知识的进入。”(27)这些评论真可谓是名副其实,一语中的。
    王充闾散文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围绕着一人一事,他可以列出许多与之相关的事物、情景,像字典里的词条一样,为着一个中心词做着历史、文化、哲学、美学等等层面的诠释。阎纲将王充闾擅长于运用各种他可摄取的材料作文的情形这样细腻地描述出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资料:诗、文、笔记、野史、专著,应有尽有;一旦智慧闪光、偶有所得,有关的材料、例证、格言、诗情、画意纷至沓来,如众星拱月、花团锦簇,把鲁迅所说的‘一点意思’衬托、渲染、强化得淋漓尽致。”(28)
    其实,王充闾写作中更擅长的还是引古诗入文。他对于中国古典诗词的丰沛的掌握与恰到好处的运用,使得散文借助诗境,拥有了更加丰实、奇异的意象,给人以更多诗情上的娱悦,和对古诗词的不自觉的回顾和沉浸。王充闾自己总结这种做法是:“虽然是在读现实的景,看现代的事,却又是漫步在一个丰满的有厚度的艺术世界……我得心应手地拈来这些佳句,或保存其原形而新用,或用其神韵而重构。这些古典诗词名句在作品中,已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作品的沧桑感从这儿流出,时代感也从对历史的感悟中引发出来。”(29)
    王充闾在中国当代散文创作中的价值和意义,只有在中国当代散文的持续发展中才能更充分地显现出来。当然,这也可能随着创作主体、研究评论主体和诸多接受主体的变化而不断地发生深入变化,而且,研究和评论也并非只存在一种固定的难以改变的审美评判标准,王充闾散文的厚重、沉郁、日臻至境的美学品格和质地,必将在经历时间的洗礼后获得无尽的阐释。以上,只是我们对研究、评论中比较集中的问题或是重要文章、重要观点的一种梳理,并不能全面细致地展现、概述王充闾散文创作研究、评论的方方面面。王充闾的散文创作仍在继续中,我们相信,对他创作的研究和评论也仍将继续深入下去。
    【作者简历】张学昕,辽宁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李桂玲,辽宁师范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林建法)
    注释
    (1)孙郁:《王充闾散文的精神追求》,《社会科学辑刊》1990年第11期。
    (2)郭风:《自觉的文体意识》,《当代作家评论》1991年第2期。
    (3)雷达:《读〈清风白水〉记》,《文艺报》1992年6月2日。
    (4)蓝棣之:《在古今之间沉吟——谈王充闾散文创作》,《沈阳师范学院学报》1993年第1期。
    (5)何太宰选编:《现代艺术札记·文学大师卷》,第253页,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2001年。
    (6)石杰:《王充闾:文园归去来》,第217页,沈阳,辽海出版社,2004。
    (7)丁亚平:《自然和人:精神的岁月——王充闾游记创作漫论》,《当代作家评论》1993年第4期。
    (8)王充闾:《我写游记散文》,《当代作家评论》1995年第3期。
    (9)李晓虹:《内在超越之路——谈王充闾的散文创作》,《辽宁日报》2004年2月6日。
    (10)周政保:《叩问沧桑及生命还乡》,《当代作家评论》2000年第1期。
    (11)孟繁华:《散文困境中的一座丰碑——评王充闾的散文创作》,《当代作家评论》2004年第2期。
    (12)李咏吟:《寻求那飘逝的文化诗魂——王充闾散文的一种解释》,《当代作家评论》2004年第2期。
    (13)李晓虹:《内在超越之路——谈王充闾的散文创作》,《辽宁日报》2004年2月6日。
    (14)孙郁:《王充闾散文的精神追求》,《社会科学辑刊》1990年第11期。
    (15)栾俊林:《王充闾散文的内在风韵》,《芒种》1992年第3期。
    (16)王向峰主编:《王充闾散文创作研究》,第62页,沈阳,辽海出版社,2000。
    (17)(18)郭风:《自觉的文体意识》,《当代作家评论》1991年第2期。
    (19)徐中玉:《如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人民日报》1992年10月8日。
    (20)雷达:《读〈清风白水〉记》,《文艺报》1992年6月2日。
    (21)吴俊:《散文大家王充闾》,《当代作家评论》2000年第1期。
    (22)吴俊:《散文大家王充闾》,《当代作家评论》2000年第1期。
    (23)王必胜:《深挚博雅自风流——〈清风白水〉的美学意味》,《文艺报》1992年7月11日。
    (24)孙郁:《王充闾散文的精神追求》,《社会科学辑刊》1990年第11期。
    (25)王充闾:《我写游记散文》,《当代作家评论》1995年第3期。
    (26)郭风:《自觉的文体意识》,《当代作家评论》1991年第2期。
    (27)谢冕:《散文文体的个人风貌——读王充闾散文》,《当代作家评论》1992年第4期。
    (28)阎纲:《诗人型,也是学者型——读〈清风白水〉》,《当代作家评论》1992年第6期。
    (29)王充闾:《诗意地栖居》,《当代作家评论》199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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