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烧不尽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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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定安先生是鲁迅研究专家，文学理论家和批评家。他毕生致力于文学研究，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前辈学者。因此，当他出版了160万言的长篇小说《离离原上草》的时候，我的震惊可想而知。这不止是说定安先生的宏大 抱负和对于文学的勃勃雄心，同时也表现在他对长篇小说的理解和叙述的极端耐心。
《离离原上草》是一部表现当代中国知识分子题材的长篇小说。这一题材，在80年代之前是相当匮乏的。这缘于中国知识分子在社会生活结构中的地位，或者说，当工农兵成为文学主要的被述对象的时候，身份不明或者暧昧的知识分子，不能或难以走进文学领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名重一时的《青春之歌》，虽然是一部知识分子题材的小说，但是，如果没有林道静身份的转换，没有对思想改造的深刻认同，她的凯旋是不能想象的。因此，我们与其把《青春之歌》当做一部小说来读，毋宁说它更是一部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教科书。进入新时期之后，我们读到许多表达知识分子题材的小说。但是，中国知识分子建立强大的精神空间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90年代以后，知识分子题材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在表达这个阶层随波逐流以及背叛、出走和死亡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作家对这个阶层反省、批判和检讨的愿望。但是，我们不能不说，那种令人震撼的知识分子小说，那种深刻剖析知识分子问题的小说，至今还没有达到路翎的《财主的儿女们》的水平。更不要说昆德拉、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等作家的作品了。
现在，我们读到的定安先生的《离离原上草》，是一部全景式的反映知识分子在当代中国命运的长篇巨著，它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史和精神编年史，是一部充满了理想主义诗意的自叙传。它用新史传的笔法，在继承史传传统的基础上，探索了史传笔法的新的可能性。史传传统是中国小说最重要的写作方法之一。但是，过去的史传传统主要是对民族国家的叙事，特别是我们接受了西方从黑格尔到斯宾格勒建构起的庞大的历史哲学之后，史传传统被进一步光大。在当代中国，从《红旗谱》到《创业史》，从《保卫延安》到《艳阳天》，一直到80年代的《黄河东流去》、《花园街五号》、《沉重的翅膀》等，国家民族叙事一直是文学创作的主流。彭定安先生的史传笔法，虽然也没有离开国家民族的历史命运和社会发展，但它更侧重于个人心灵或精神的记录。它将国家民族命运与个人的遭遇紧密地结合起来，通过欧阳独离和他的朋友们的经历，既表达或反映了近半个世纪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也书写了一代知识分子的坎坷路程和精神历程。理性美，是《离离原上草》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在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密切地联系着国家民族命运，任何一种社会变动，几乎都会深刻地影响到知识分子的生活和思想。欧阳独离从求学一直到科学院院长，前后四十年的生活经历都与社会生活的风吹草动有关。大的事件如反右、文革、改革开放等，不同的历史时期，欧阳独离的命运与时代的潮流几乎是同步的。因此说，这部小说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史或精神编年史。
理想主义的诗意，是小说最主要的特征。这主要是指主人公对苦难的态度，对坎坷命运的态度。欧阳不是在控诉苦难，不是夸张地将全世界的苦难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里的苦难是一种客观的呈现，是与国家民族命运同时表达的。因此，作家希望读者自己作出判断。小说除了对欧阳独离命运的充分展示之外，对几个女性形象的塑造，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的修养和价值观，在风云际会跌宕起伏的大时代，显得那样的不合时宜，是那样的无辜、无助和无奈。谢竹韵、王月眉、殷芳草等女性形象，是小说最成功的形象之一。谢竹韵在情感和婚姻上的被迫，可能更深刻地表达了一个时代存在的问题。她不能和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只能像物品一样被派发给一个领导。她逐渐的适应从另一个方面表达了一个女性的人生悲剧。爱情、女性的主体性等，在那个时代竟成为一个奢侈的想象。殷芳草的达观、健康的心态，典型地反映了中国知识女性在家庭中的精神地位。他们虽然不那么悲壮或惨烈，但东方女性的坚忍、忠贞和脉脉温情，给了那个时代中国知识分子最大的暖意和支持。她们几乎成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生活中的最后的港湾。
还值得提及的，是小说对传统叙事学与现代叙事方法的结合。传统叙事学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种方法线索清晰，故事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楚，便于读者的阅读和接受。但它的问题是全知视角，叙述人一览无余。《离离原上草》在继承这一叙事方法的同时，融入了现代叙事学的方法，比如欧阳独离的“纪事”，只有当事人欧阳自己知道，叙事人并不比我们了解的多；不同人物的交织叙述，也发生了时空上的变化、风物风情的变化。多种叙事方法的结合，使小说的节奏、距离和时间都发生了变化，使一部长篇巨著避免了编年史叙述的平面化的问题。
应该说，《离离原上草》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题材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特别是在一个价值紊乱、理想跌落的时代。欧阳独离们以对国家的忠诚、对事业的热爱，为这个时代重新点燃了理想主义的火炬。因此，那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和思想，将成为我们重要的文化遗产而得到长久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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