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层楼之上,一根羽毛自上而下地飘落,也许是谁在模仿伽利略的实验吧,在那一刻,我、肖马及羽毛在同一个高度相逢,刹那之后又各自分离,谁也来不及把握想要把握的事物。从下往上数的第39级台阶上我跟肖马擦肩而过,他继续往上而我继续往下。 肖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我也是,乃至于只是一个视角的你也是。 在三楼的走廊上肖马站在一扇已经打开的门外,目光却不能直接穿过室内的鱼缸穿过透明的门帘,直至阳台上侧坐着的白衬衫少女——她旁边依旧放着那个苹果。因为在二者之间还有两个少女,她们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表示,一个正坐在沙发上吃冰淇淋,另一个依靠在墙上沉默着——她的上方是一幅由于脱落了一枚钉子而畸斜着的油画。 他步入房间,突兀地置身于三个女孩之间,他说:“你好,你的书我拿上来了。”阳台上的白衬衫女孩跳下护栏再走入室内,她总是要触摸东西来确定什么,她闪烁着动人或过于天真的眸子说:“可以继续发出声音吗?不然我无法判断你的位置。” “说实话,之前我无法分辨你们谁是谁,当然现在是容易区别的。也许我认识别人依据的不是眼睛,而是直觉。”他立在原地不动,直至那个女孩从他手中接过那本书,她说:“不,这是因为你关心自己而不是别人,吸引你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上与你相似的那一部分。”她短暂地触碰了他一下又马上疏远他,他不得不靠近,因为感觉自己的灵魂被触碰了,他说:“能否自我介绍一下呢。” 她感受到他的气息于是后退,她闭上又睁开眼睛:“我分合眼睑并不能看见两个世界,我生活在黑暗里,因而显得无所顾虑的活泼。我是个盲人,对于我而言你是声音,是气息,是我触碰到的固体,不要期待我回报你黑色调之外的情感。” “哦。”我向后退去,若是无视那些类似障碍物的摆设,他与她们之间就不会那么曲折?我问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冰淇淋的女孩:“你看见了什么?” 她以手抚摸自己的耳蜗再摇摇头,暗示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她以女生独有的高音说道:“我的耳蜗坏掉啦,或者说我的耳朵在某种意义上被杀死了,就像原本透明的冰块在阳光下彻底透明。”我以食指轻触上唇暗示她小声点,她满不在乎地嘟一下嘴,而我则很不容易地让她明白了我的问题。 “看着电视机,就像看着沉默的鱼缸。”她说。 他不再对她说话,又不甘陷入沉默与徘徊之中,毕竟能待在这里的时间有限。他有意地闯入了这个空间却无意面对眼下的情况,他无法处在三个女生的交集所在扮演一个足够有魅力的角色,相反,他处在被大家忽视的死角徒劳无益地盯着手表。她用手托着下巴说:“我什么也听不见,因此无法对你的誓言、谎言、称赞、自白产生应有的类似乐器的共鸣。抱歉,并不是我无动于衷而是我无能为力,我一直生活在天然的密室里。” 肖马对吃冰淇淋的女孩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让自己离开椅子显得自然,不那么仓促。他一直往后退去,中间还被椅子绊了一下,直至自己也倚靠在墙上——也就是另一个女孩旁边,距离近到了可以耳语的程度。她穿着蓝色连衣裙,从之前开始就没有造成任何动静,和她在墙的背景下站在一起仿佛构成了一幅静态的水彩画。 从任何角度看这间公寓都会得出如下判断——干净、流露出一种冷色调,几个出没在其间的女生使这里的寂静异常动人……只是无法用一种方式对她们表达自己的想法。 在肖马将视线移向女孩时,女孩却将视线移向另一边,肖马看着她的侧面说:“假如,我是一个逃犯你会告发我吗?” 她认真地摇了摇头,非常流利地对他比画手语,肖马大概懂得了意思——不会,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并非出于我对你的好感,而是由于我对一切事情持沉默态度。我就像一块石头。 “这只是一个玩笑。”肖马对她的辫子吹了口气,然后敲了敲墙壁:“起码可以让你不那么像月神的雕像,呼吸比屏气要好。” 也许是比画手势不能完全说明自己的意思吧,她有些慌乱。她不能说话,深刻地懂得没有声音的境遇。她就像一个谜需要别人来猜测,却不能为自己用语言解释些什么。也许这可以吸引众多好奇者,但是置身于迷惑之中的她却无法自信,真的,她憧憬的不是爱情,而是一声折返的自己的回音。她用双手握住肖马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左乳房上,他一阵愕然,不是因为那绷得紧紧的、富有弹性的尖状物,而是她平静而稳定的心跳。 那就是她的声音,有着指尖划过竖琴的旋律。 肖马条件反射地拿开手,虽然迟疑了一会儿,但那已经是他反应的最快速度。他匆匆地与所有人保持距离,似乎有类似丝绸的柔软物滑过这个空间,他才能有如骑上回旋木马般周旋于三个少女之间。她们似乎平行地生活在这个空间里,盲女、哑女、聋女,对肖马而言构成了一个完美的矛盾。她们的残疾就如维纳斯的断臂,反而是一种遗憾美,在肖马看来,与其视她们为自己希求的异性不如视她们为艺术品。 他感觉自己正置身于到处是玻璃橱窗的博物馆。他的目光穿过鱼缸穿过门帘直至阳台护栏上的苹果,穿白衬衫的盲女正坐在餐桌边用手指读那本盲文书,他对她说:“现在我就站在你眼前,你看到了关于我的什么了?” 她抬起头时略微挪动了椅子,神情淡然地停止翻页,似乎此情此景本身就是一本书。她说:“你是黑色的,让人觉得冷,寂静。也许我只有在拥抱你时才会认为你是一个有温度的男人。” 肖马用茶几上的纸写了一行字给吃冰淇淋的女孩:“之前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听见了关于我的什么?”而她在纸上写下回答他的话:“你可以让我想象将一只海螺置于耳畔的情景,可你不可以让我想象跟你在一起的情景。我害怕伏在你赤裸的胸膛上,耳朵像听诊器一样抵住那里却听不见心跳的感觉。我只能听见你的沉默。还有,我所写下的文字是无声无息的、静悄悄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