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和里》中,王承志提炼了自己的人生体验,动用了前半生最宝贵的生命财富,我相信,那个创作中的他的心是燃烧着的,无需卖弄技巧,无需故作呻吟,无需虚晃一枪,无需搜肠刮肚。他自然而然地写了他所认为的真实的上海和逝去的岁月,而恰巧,《同和里》的故事与大多数上海人记忆中的历史妥妥帖帖地重合在了一起。” 很多年前,听王承志说起童年,有一桩细节我至今不忘——大约七八岁年纪,他与同龄的表姐在祖母家的客堂间“白相”,忽然没来由地对男孩女孩的“差异”萌生了好奇,于是,两个小人径自钻到红木桌子底下,脱下各自的裤子“验明正身”,没有羞赧,没有遮掩,而是满心兴奋与欢喜,在得到答案之后,又穿上裤子,一前一后嬉笑着奔出去继续“白相”了。王承志谓之曰:那一刻,初次意识到男女生理结构之差异。 犹记得他谈起当代小说中“文革”题材的创作,轻描淡写道,之于孩子,“文革”恐怕没那么多反思和沉重,反倒如同一场荒诞的游戏式狂欢。 那时我便觉得,王承志是能写小说的——当然那时候,他还没有写过小说;那时候,我与他是同事,一起编一本关乎家长里短、女性问题的刊物。他虽年长我十多岁,但我从来直呼其名,究其原因,大概因为他身上并无那个年龄的世故滞重,倒是有些童心外泄,相处起来毫无压力。 《同和里》写的是苏北小皮匠的儿子“大耳朵”眼中的上海市井生活、世情百态,以及荒唐岁月里的人间悲喜。《同和里》的上海,不是张爱玲笔下“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的上海,也不是时下人们固有印象里摩登暧昧的幻象上海,而是伍湘畹所描述的“一个奇特的地方,带着表面的奢华和深深的腐败;极度的奢华与极度的贫乏并存共生……一个巨大的染缸,乡村来的新移民迅速地被金钱、权势和肉欲所败坏”。说到底,《同和里》是要揭开那浮华光鲜的表层,让人看看沟壑重叠、丑陋与世俗共生的底子里的上海。 同和里是五方杂处的上海缩影,是弄堂文化的赤裸裸显形,满溢烟火气、市井气、膻腥气,也夹杂胭脂香和檀香味。或许正因孩童心智的蒙昧,经由“大耳朵”童稚顽劣的眼睛旁观和呈现的同和里,如同上演活色生香荒诞剧的舞台:苏北鳏夫小皮匠(“大耳朵”的父亲)、摆剃头摊的扬州同乡江水英、差点成为“大耳朵”继母的酱菜店营业员陈翠英、终成“大耳朵”继母的侠义柔肠的广东嫂嫂、万宝全书阿陆头、居委干部杨招珍……作品里的人物,能用绰号绝不叫大名——橄榄头、白寥寥、绍兴老倌、阿四头、鹅蛋脸、阳春面、拖鼻涕、芋艿头……能戏谑绝不故作悲情,小说遍布近乎滑稽的细节与冲突,即便在写人物的困境时,笔调也近乎冰冷。 在这里,你几乎看不到道德判断,作者写的就是活生生的世相和未经矫饰的人心。在生活的夹缝和无可抗拒的时代洪流里,他们要顾念的就是头顶一方被鸽棚遮蔽的天空,是做鞋子的楦头,是每晚烫脚时的酣畅淋漓,是菜篮子里的菜蔬葱姜,是钢精饭盒半两粮票,是过街楼下古井旁的东家长西家短,是随大流革命生产红旗扬。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