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事她就伤心。她想,我生的是你们又不是这头花牛,牛给我做伴,你们倒跑掉了。她扔掉手里的葵花壳,说你们这些鬼娃娃,全都往外边跑,再不回来,恐怕连爹娘长啥样都记不得了。 男人听到她骂骂咧咧,停下斧头朝这边看。 她越想越生气,给花牛说,他们出去就不想回来,前年回来一次,盖好房子,只呆几天就走了,他们说没水洗澡,这是啥话嘛,这种地方,不消说洗澡,连吃水都成问题,可他们说没水洗澡,简直不像人话。 花牛转过身子看她,好像在安慰。她并不领情,气呼呼地说,你还以为我不晓得,你们都是一伙的,你跟他们商量起来,想把我活活气死哩。花牛有点委屈,不停地朝她甩尾巴,仿佛在解释。 她给花牛说,他们一个都不听话,不回来就算了,但老大二十好几了,好歹成个家嘛,催他几次,都说找不到合适的。还有老二,他怎么就不小心点呢,手指居然让机器割掉两根,到底是啥机器嘛,又不是镰刀,咋就把手指割掉了。还有老三,他是最不让人省心的了,成天调皮捣蛋,鬼晓得他会闯出什么祸来。 她不想吃葵花了。她觉得嚼起来没什么滋味。她抱着葵花坐在门口,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前边有一棵老树,说不清是什么树,树皮粗糙得就像她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就要死了,但偏偏没有枯死,枝头还挂着零落的几片树叶。 她看着花牛,突然说,要是有个孙子就好了,说来奇怪,以前不想,到这个年纪就想抱孙子,这些事情,由不得自己哩。花牛也许是吃饱了,也许是听她说话,它站在那里,半天才动了一下。 有头发挡在眼前,她伸出两根手指,把头发拨到后面。她的头发白得差不多了,看起来像柴火烧出来的白灰。原来的时候,她的头发黑亮黑亮的,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慢慢变成这个样子了。她整理完头发,叹气说,有时候听到崖对面有娃娃哭,就想,要是自己也能有这么个孙子就好了。 男人蓦然把手里的斧头扔出去了。她眨着眼睛,不明白男人好端端的,咋就把斧头扔出去了。男人跑过来说,我真是受够了!她说,搞不清楚你说啥。男人气冲冲地说,我早就受够了!她说,咦,你看你。男人愤愤地说,你又不是牛,你天天跟它说话。她说,啧啧,你这人,我说我的,又没碍你什么事。男人说,我真想把自己的耳朵割掉。她说,你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男人说,世上没你这么无聊的人。她说,你这个老东西。男人说,你早晚要遭报应的! 她想吵几句,但男人没给机会。他又跑回去了。他蹲在场坝上,捡起斧头往板锄上敲。咣当咣当,他敲得很攒劲,声音很刺耳朵。她明白男人在闹情绪。她把葵花放在地上,边唠叨边拧衣裳,打算趁太阳还没落坡,赶紧去后山把衣裳透干净。 花牛突然停止嚼草,它竖起两只耳朵,捕捉山崖对面的牛叫。听到同类的声音,它赶忙回应。花牛叫唤的声音,远远地传出去,悠长而响亮。哞——哞—— 曹永 1984年生于贵州毕节威宁。作品散见《人民文学》《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