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图书馆的索书单会夹在老人的私人藏书中,又为什么会在绕了一大圈后回到这里?单子上的借书人是谁,与老人是什么关系?又或者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只是用了不同名字? 我将读完的诗集与其他赠书一起按照编码顺序上架。第二天,我又鬼使神差般走到那一排架子前面。诗集仍在那里,孤零零一本夹在其他书中间,像一个躲在阁楼上的神秘女子。我将它抽出来,从第一页开始重读。虽然是几十年前的诗,但从那些丰富暧昧的意象中间,我分明感觉到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裹胁其中的巨大悲痛,像寂寥的呼喊,从残垣断壁的缝隙间流淌而过,绵绵无绝期。 写诗的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曾住何处,过着怎样一种生活?除了我、过世的老人、那位同样神秘的借书人之外,她还有其他读者吗? 我找不到答案,只能反复地读,像鱼潜入水底。诗人和她的诗变成我黑而幽深的梦境,隐藏住所有秘密。 三个月后,当第一场冬雪悄然落下时,我竟然见到了那位借书人。他大约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面庞清瘦,衣着朴素。当我在借书证上看到那串熟悉的数字时,激动得差一点叫出声来。但图书馆巨大的寂静提醒了我,让我咽下了呼喊。 我用监控设备偷偷观察他的行动,看他像个幽灵般在走廊与楼梯间穿行。我看着他走进空无一人的旧报刊区,从架子上找出装订在一起的报纸,小心地摊放在桌上,一页一页慢慢浏览。我不明白,这些报纸大多数都有电子版,只要去电子数据库中检索,随便哪一天哪一版的信息都能找到,为什么还要这样大费周折地跑到图书馆来翻阅?或许他仅仅是在重温那种手指翻开旧报纸的感觉? 突然间,监控器里的借书人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盯着摄像头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巧妙地挪动坐姿,让身体挡住面前的报纸。几秒钟之后,他把报纸翻到下一页,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在那短短一瞬间,我确定他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也许是偷拍照,但对着已经电子化的报纸原件拍照又有什么意义呢? 闭馆之前,借书人来到我桌前,将那本薄薄的诗集轻轻放下。我刷了条码,却不着急立刻递还给他。那一瞬间,对谜团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我决定打破沉默,冒险与陌生人说话。 “你喜欢这些诗吗?”我问。 借书人显得很是吃惊,好像图书管理员在他眼中一直是个隐形人,现在却突然凭空出现一样。 “还……可以。”他谨慎地回答。 “我觉得很美。”我说,“仅仅说美也不太准确,它们是非常有力量的,好像能够重新赋予沉睡千百年的废墟以秩序。” 我讲了我如何看到这些诗,讲了博尔赫斯对于上帝的比喻,讲了我为何对那位神秘的诗人念念不忘,甚至讲了我为何会当上一个图书管理员。 我的话在借书人脸上激荡起一丝涟漪,像雨点落入池塘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