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丁,本名李学辉,来自甘肃武威,个头不高,身形也不矫健,但神情和目光时刻透着坚毅和锐利,确是典型的西凉汉子。补丁是属于西凉那坚硬质地的,他的小说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巴子营、大杈河、凉州城,以及与凉州毗连的四川巴城,是补丁小说构建的独特叙事空间。巴子营人的生活是作家注目的中心,离巴子营最近的城是凉州城,巴子营南边十里是世代哺育村民的大杈河。这是一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小村庄,可每一次重大的社会变迁,一样会荡漾到这里。巴子营人带着对土地、粮食朴素而神圣的感情,顽强而智慧地生活着,以不变应万变。这个世界里的男人,呈现出独特的地域文化积淀。 男人是巴子营的主心骨,巴子营的好汉子是典型的硬汉,也是不同于以往文学传统的新型硬汉。“硬汉”这一概念多用来概括海明威小说中男主人公在战争、生存等严酷条件下不消沉、不退却、不怕失败和死亡、斗争到底的性格。近年也有研究者以“硬汉形象”描述中国新时期小说中莫言、张承志、张炜、邓刚、张贤亮等作家笔下那些忍辱负重、在困境中顽强生存的男人,甚至红色经典中的战斗英雄也被看做硬汉。中外文学史上的硬汉,作为他们精神支柱的,或者是自我与情爱,或者是革命情怀,因此“硬”得畅快!他们的境遇是苦的,内心却充满价值实现的满足感。而补丁笔下的西凉硬汉,他们的精神支柱是对天地的敬畏,事情做给先人看,做给老天爷看,没有群体的礼赞和自我生命的满足,于是“硬”得克制、孤独、悲怆、坚决。 《末代紧皮手》中的余土地是最典型的西凉硬汉。民国三十二年,只有18岁的余大喜挨过生死考验,做了“末代紧皮手”,也就是管土地爷的神,他的使命就是每年腊月给地“紧皮”,用龙鞭抽地皮震慑土地爷,保佑来年好收成。余大喜变成了余土地,一辈子不能近女色,不能结婚。他实际上是巴子营人集体供奉给土地爷的活祭品,被剥夺了享受世俗生活的权利。余土地是神,就不会被当做一个人去怜惜,在他给地紧皮时,哪怕累得吐了血,巴子营人也没有哪家让他少抽一鞭子。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神,因此村里人又经常暗地里嘲笑他不是真正的男人。可以说,余土地一直生活在村人冷漠、功利的眼光里。可他仍然抱着对东家何三的感恩之心和对巴子营这片土地的深情,一丝不苟地履行着紧皮手的职责。从1949年凉州城解放到“文革”结束,巴子营一样不落地经历了各种政治运动,成立农会、斗地主分田地、成立互助组、定成分、入社、大炼钢铁、打倒牛鬼蛇神、深挖洞广积粮、农业学大寨、反“地富反坏右”、文化大革命。在这20多年里,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余土地一直坚持偷偷紧皮,直到去世。其实,作为末代紧皮手,余土地有很多次自我解放的机会,他完全可以为自己活一回,不再当什么土地爷,可他信守承诺,偏偏要守护“过时”的神圣,坚持把紧皮当做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去做。在情爱方面,余土地也有很多次机会成全自己,也成全爱他的人,可他恪守不近女色的戒律。凉州城里洞明世事的老太太多次劝他娶了何菊花,他总是一笑置之。何菊花是何三的女儿,痴痴地守望了他一辈子,两人同院生活若干年,他不越雷池一步。何菊花得了重病,如果余土地能够给予她情爱的滋润、夫妻的恩爱,何菊花一定能起死回生,可他生生忍着心痛,眼睁睁看着这个妹子一天天枯萎下去。后来,何菊花为了保护他的龙鞭,跳进地道摔死,他愧疚自责,但对于不犯戒律这一点从不后悔。他说:“人在干,天在看。欺人欺心呢,骗天遭罪呢!”袁书记要在村里搞光棍配对,逼余土地成家,大队书记也劝慰他说,土地爷还有土地奶奶、玉皇大帝还有王母娘娘呢!可余土地说,人家是人家的,巴子营是巴子营的。迫于形势,他和寡妇何秋艳举行了婚礼,新婚之夜,他一边听何秋艳诉说她与何菊花两个女人对自己几十年来的情分,一边泪水涟涟地走出洞房。不知有多少人说过他:你还真把自己当土地神哪?可他就是认认真真把自己当做土地神,把自己的魂系在土地上,他尊重自己的身份,敬重天地神灵。他的一生苦涩而悲壮,他牺牲了小我的幸福,成为巴子营这块土地真正的灵魂。因为他的存在,巴子营人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饿死过人,可当他死去的时候,全村人睡得都很安稳,只有两个人在惦记他。余土地的付出和回报是那样不均衡!可他在信仰的支撑下,坚守了30年。他是旧时代的“残余”,却有着穿越新时代的强大力量和将一切苦难踩在脚下的坚韧。这样的执著和执拗,就是西凉硬汉的风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