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董云声给安子君打来了电话,希望安子君能跟他一块儿回一趟老家,跟他爸爸作最后的告别,为他爸爸送葬。安子君给董云声回过短信后,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董云声的爸爸已经远行。听董云声的意思,事情还在那里摆着,还有一些后事需要办理。安子君一听董云声的电话就有些不悦,说话就有些急,她说:那不可能,我算老几?她没说董云声算老几,眼睛向内,说自己算老几。安子君这样说,因为一年前他们已经解除了婚约,不再是夫妻关系。那,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按安子君的说法,她和董云声现在的关系也就是路人之间的关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都不必再搭理谁。试想想,如果跟一个路人去参加路人爸爸的葬礼,那成何道理?! 你是我女儿董泉的妈妈呀,这一点你不能不承认吧!董云声说。 安子君不想承认也不行,她单方面生不出女儿,女儿的确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这是永远都不可能改变的事实。还有,为了保护女儿的心灵不受伤害,他们离婚的事儿没让女儿知道,一直对女儿瞒得严严实实。董云声还担负着抚养女儿的责任,每个月都会按时打到安子君银行卡上一千元钱。女儿董泉呢,也会经常说到爸爸。安子君在有些事情上一不高兴,董泉就会说,她想爸爸了,她要去银川找爸爸。可安子君对董云声说:一码儿归一码儿,这是两码儿事。你不要把两码儿事混为一谈。 董云声说:任何事情都不是孤立的,码子与码子之间都是有联系的,不可能分那么清。有时候要一分为二,必要的时候还要合二为一。你实在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回去也可以,我不勉强你。我带董泉一个人回去就行了,让董泉见她爷爷最后一面。 女儿可是安子君的心尖子,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从女儿出生,到如今女儿长到五岁多,她从没有让女儿离开过自己。若是让董云声把女儿带走,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参加一场悲哀的活动,那是不可想象的。安子君对董云声说:亏你想得出来,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把我女儿带走呢!你要弄清楚,董泉的法定监护人是我,是安子君,而不是别的任何人。 这我都知道,我非常尊重你,也非常感谢你,可是…… 你不要跟我说可是,可是可不是,现在跟我说可是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后面构不成任何转折。 董泉可能从妈妈的手机里听见了爸爸的声音,她看着手机问:是爸爸打来的电话吗?还没等妈妈回答,她就大声喊:爸爸爸爸! 董云声在手机里听到了董泉的声音,他说:我听见董泉喊我了,让董泉跟我说句话可以吗? 安子君赶紧把手机捂在耳朵上,免得女儿听见董云声说的话。她没让董云声跟女儿说话,却对女儿说:好好在屋里看书,不要出去!地下室信号不太好,我出去接个电话就回来。说罢,带上门就出去了。她一边沿着长长的地下通道往上走,一边继续和董云声说话:咱事先达成的不是有协议嘛,要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互不干预对方对今后道路的选择,互不干扰对方的生活。你这是干什么?要撕毁协议吗? 实在对不起,这不是特殊情况嘛!死去的可是我亲爸爸呀,我想我此时的心情你一定能够理解。谁没有爸爸妈妈呢! 在地下室的出口停下来,安子君听出董云声的声音不大对劲,像是双重的声音,既像云中的声音,又像耳边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呢?带着疑问她不由地往小花坛那边看了一眼,见花坛一角的杏树下立着一个人,也在打电话。那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安子君再一看,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董云声。自从和董云声分手后,董云声只身一人离开北京,去了银川,她和董云声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不用说,董云声得到他爸爸去世的消息后,已匆匆从银川赶到了北京。董云声没敢贸然走进他们共同住过的地下室的小屋,就先用电话跟她联系。董云声身旁立着一只大号的拉杆箱,拉杆箱的拉杆没有合进去,两根金属拉杆还是拉出的状态。董云声就那么一手握着拉杆上面的手把,一手在给她通电话。这事情意外吗?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在这个充满意外的时代,什么意外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意外多了,什么意外都不算意外,都变得很普通。好比移动电话的普遍使用,使人与人之间变得很近,又很远。说很近,是说两个人哪怕相距千里万里,电话一打,就互相听到了对方的声音。说很远呢,是说两个人哪怕近在眼前,电话信号也要先传到卫星上,在无垠的天空中绕一个很大的弯子,再反射回来,才能送进对方的耳朵。董云声和安子君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 几乎在安子君看见董云声的同时,董云声也看见了安子君,他们都把手机从耳边放了下来。居民小区的路灯不是很亮,他们两个人又都是在暗影里,身影有些朦胧。春天的潮气从地下往上涌,地面显得湿乎乎的。一位提前穿了短裙的摩登女士,边快走边对着手机大声嚷:休想,休想,你就死了你那颗狼心吧,我早就把你看透了!安子君和董云声没有往一块儿走。他们刚才还在电话里隔空交涉,这会儿竟突然间无话可说。不说难,说亦难,是两难。不走难,走亦难,还是两难。两难复两难之际,若不是董泉等妈妈等不及,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说不定安子君会转身走进地下室,把小屋的门对董云声关上。董泉从地下室里一走出来,局面顿时不大一样。董泉看见了爸爸,欣喜异常,叫着爸爸爸爸,蝴蝶一样张着双臂,跑着向爸爸扑去。 董云声一下子把董泉抱了起来,说我闺女又长高了,爸爸好想你呀! 我也好想你,我都想死你了,你怎么老也不回来呢!董泉像是怕失去爸爸似的,把爸爸的脖子搂得紧紧的。董泉又把爸爸的脖子松开了,两手捧着爸爸的脸,在爸爸腮帮子上亲了一下又一下。 安子君哎呀了一声,说行了,行了,我说了不让你出来,谁让你出来的!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孩子的作用是强大的,孩子总是父母之间的桥梁、纽带和黏合剂。孩子一出来,他们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去了。既然离婚的事一直瞒着董泉,他们就得做出还是夫妻的样子,把戏接着演下去。如果说他们曾经的夫妻戏是纪实版,那么他们目前的夫妻戏就是虚构版,演得有些貌合神离。虚构的东西需另起炉灶,比纪实的东西要来得艰难。好在他们两个都不愿意当主角,不约而同地把主角的位置让给了董泉,跑龙套似的一切围绕着董泉转。刚来到地下室的小屋,董云声就把拉杆箱打开了,一样一样往外给董泉掏礼物。那些礼物有裙子,有玩具,有画书,还有食品,都是董泉所喜欢的。每得到一样礼物,董泉都高兴得近乎欢呼。 不管如何,董云声对董泉还算不错,让安子君无可挑剔。不过,安子君可高兴不起来,她看得有些眼冷。 不要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小孩子有时是敏感的。董泉问:妈妈,你高兴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