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和鱼》中的小说呈现了当今城市五彩斑澜的生活形态和立体多维的人物谱系。小说的主人公有记者(《雨》)、鱼贩子(《城市和鱼》)、歌厅老板(《飞行夜总会》)、窑工(《窑》)、监狱犯人(《新疆的月亮》)、作家(《乌伊岭》《大鹿岛》)、电影院售票员(《电影院》)、老师(《老乡是一棵树》)、林场厂长(《熊死于非命》),也有垃圾王(《黑麻雀》)……这些人物构成了当今中国复杂的社会阶层中最为底层、最为日常、最为普通的一群,他们的奋斗和挣扎、他们的欢笑和泪水才是中国当下社会最为真实的底色。 然而,在作家笔下,主人公们虽然生活中遭遇种种不如意,甚至还会笼罩在失败和悲剧的阴影中,但他们的心灵和精神并没有被绝望染黑,他们人性的亮光和自我的崇高感仍能穿透小说的层层黑雾,给读者以暖意与感慨。这方面,《黑麻雀》是一个非常具有典型意味的文本。父亲张天福及其三个儿子张铁、张地、张天是名副其实生活在城市角落里的“一群黑麻雀”,他们是城市的“弃儿”, 捡垃圾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惟一手段。张天富捡垃圾捡回两个女人都跑了,第二个女人跑时,“我”张地6岁,弟弟张天3岁。也正是从这时起,我们正式开始了捡垃圾的生活。捡垃圾的生活是卑微的、肮脏的,但垃圾并没有泯灭主人公的梦想,父亲虽然脾气越来越暴躁,身体越来越糟糕,但他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并真心希望靠捡垃圾养活三个孩子。大哥张铁虽然对这种生活充满痛恨,虽然他好吃懒做,嗜赌成性,性情暴烈,但他对王琼的爱情却是真诚的,对比于王琼的水性扬花,张铁的为情殒命多少有些可悲。而“捡垃圾累了,我和三弟坐在偌大的垃圾场上的垃圾堆上,仰望天空中的白云,有时会觉得云朵很美丽。一望无际的垃圾场上的天空比城市楼房挤压的天空大得多,空旷得多。那上面的白云也要比城里的白云干净得多。有时我们会把一朵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白云想象成妈妈,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朵白云有时走得匆匆忙忙,有时又久久停在我们的头上,停得久了,就会落下雨点来,是那种太阳雨,打在脸上凉爽爽的,我们却觉得这是妈妈的泪水。”从此,找妈妈就成了张天的精神支撑,不幸的是他到双城找到母亲李双秀时,李双秀却不愿认他。这摧毁了他全部生的希望,他的绝望撞车自杀无疑是对冷漠母亲惊天动地的一次呐喊与控诉,是对人性的一次严厉拷问。比较而言,“我”的马路救人以及与小学同学李丝琪的相遇与相爱,则是黑暗生活中的一丝暖色与亮光。虽然,这种处理也许有点过于理想和浪漫了,但对于生活来说,这种温暖无疑有助于我们重建对于人生的信心。此外,《雨》中的白矾在歌厅里最终守住了自己、守住了自我,他在对堕落的拒绝中维护了刚刚成为父亲的崇高感。《城市和鱼》中的鱼贩子小米有时就像马路上被车辗死的“鱼”,生活把他抛弃了,狂热迷信炒股的女朋友夏冰“炒”了他而转投他原先一同贩鱼的朋友冯炜,但他并没有抛弃生活,他坚持找江边的鱼佬贩鱼,并在小女孩落水时像“飞翔的鱼”一样救了小女孩。他死了,但他在“飞”起的一刻实现了自己的尊严。《老乡是一棵树》中的老师王树则在对大自然、树和山里气息的怀念中保持内心的纯净,他与城市中砍树行为的斗争虽然颇有堂吉诃德式的悲壮,但对自我而言,他却实实在在地维护了“一棵树”的尊严。《大鹿岛》中渔岛老人以及自杀少女对海鸥的感情唤起的也是人们心中潜藏的对于大自然的悲壮崇高感与忏悔反省情怀。《新疆的月亮》中沦为小偷的油田技术员陈庆文对妻子和“女儿”的感情同样令人感动,那个无数次出现在电话叙述中的虚拟的“新疆的月亮”无疑正是他人性的亮光。《电影院》中售票员真由美与上海知青杜丘在黑暗年代的“爱情”感人至深,而《七公里半和三条鱼》中生病的父亲对林蛙的拒绝和对鲫鱼汤的向往也令人回味,“三条鲫鱼”仿佛三支人性的试剂,把人生的美丑善恶映照得触目惊心。 在《城市与鱼》中,王鸿达还有一批小说专门以警察生活为表现对象,聚焦基层警员的生存困境与精神困境,努力挖掘和呈现的是普通警员的人性之美与心灵之美。 在王鸿达笔下,无论是普通的城市平民还是一线的基层警察,他们活得平平凡凡,既不是大红大紫的成功者,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但他们始终活出了自我、活出了尊严、证明了人生的价值和生命的价值,正所谓“野百合也有春天”。与这样的主题相呼应,王鸿达的小说叙事也极本色、朴实,他追求的是生活流的叙事,表面上平铺直叙,没有大开大阖的戏剧性情节,而是紧扣着人物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展开叙事,人物的命运逻辑与性格逻辑相结合,没有煽情性的主观抒情与议论,也没有外在的批判与控诉,而是把情绪不动声色地控制在人性的张力和思想的张力背后,有思想但不外露,有情感但不张扬,有批判但不夸张,平凡中见奇崛,冷静中见反讽,沉默中见冲突,显示了作家极强的叙事控制和结构驾驭能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