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曾经试图整理过这样的纠结,但发现旧的纠结尚未了结,新的纠结又源源不断地涌来,这源于王蒙自己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他在伴随着时代的前行而前行,而不是大部分老人脱离时代隔岸观火般的旁观,但历史的记忆又时时把他拉回到曾经的岁月。比如,宠物的出现是当下生活富裕之后才会拥有的现象,而王蒙则联想到自己的苦难岁月的宠物,让人心酸,又让人叫绝,“我的宠物是贫穷,弥漫的、温柔的、切肤的与轻飘飘暖烘烘的贫穷。更正确地说,我从小就与贫穷互为宠爱。我的童年与贫穷心心相印。贫穷与童年的我同病相怜。爱就是被爱,宠就是被宠。我钟爱于贫穷的瘦弱。贫穷瘦弱怜惜于它培育出来的发育不良的、火焰燃烧的、心明如镜的我。”在谈到苦难的时候,王蒙又写道:“唯一的苦就是无所苦。无所苦的生活没了分量,周身轻飘飘,脚底下发软,胳臂也变成了面条,大脑平滑失去了折子。思考、期待、忘记与记忆都没有对象。无忧、无碍、无愿、无憾,如仙、如鬼、如魂、如灵,如水泡,如一股气儿,如早就驾鹤西去的云。没有重心,没有平衡,没有注意,永远不能聚焦。”苦与无所苦,谁更苦?历史和现实,谁更荒诞?这些都是王蒙作品里反复出现的无解之题。 王蒙的小说里有一个永恒的主题,就是对青春的描写、讴歌、咏叹,在他关于《红楼梦》的研究文字里,他透过情痴的主题看到的林黛玉永远13岁的少女模样,一任岁月的磨洗。这可能与他的少年布尔什维克的经历有关,他的小说里始终洋溢着、回荡着青春的主旋律。王蒙的青春主题或许要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上世纪50年代的创作,那是正面的、写实的、无可遮拦的。与今天“80后”的青春小说不一样的是,王蒙的青春没有校园,他一开始的青春就是在社会的底色中呈现出来的,甚至《青春万岁》这样直接描写中学生的校园题材也是社会化的,因为当时的社会一体化,不停的运动让学校迅速卷入到社会的洪流之中。那个时代的青春是与共和国的青春同步的,每个人的青春都是共和国大合唱的一个音符。在《闷与狂》中,王蒙又一次写到:“青春点起了历史的烈火,青春天然地具有圣战的倾向。青春的五谷丰登是诗,爱它的人如醉如痴欲仙欲死感动莫名鼻涕眼泪灵感天才上天入地,对它不来电的人则认定它是纯粹的窝囊废物点心白吃饭浪费糟蹋装腔作势莫名其妙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但王蒙还是感受到青春的易逝和永恒,《青春万岁》的序诗之后被反复流传,说明他有一颗感伤的心。 大概王蒙自己也没有想到,抒写青春的结果是青春流放,成就了他青春写作的第二阶段。王蒙1957年被打成右派,青春沉沦了。1978年以后,王蒙和一群重放的鲜花再现在文坛时已是中年,他们在回顾历史的沧桑时,自然充满了对青春年华的顾盼和留恋。《布礼》《蝴蝶》都是反思历史也是反思青春的领衔之作,“是青春点燃了革命,是革命烧透了青春。是革命才华了教育了也纠正着青春,是青春升腾着忽悠着修饰着美丽着也歪扭着革命。青春拥有了革命,革命拥有了青春,于是革命有了强大的未来,有了动人的审美品质。有了多么感动的罗曼蒂克。于是有了躁动,有了狂想,有了威风,也有了那么多幼稚乃至胡作非为大呼小叫。”“呜呼,也有夸饰的、神经兮兮的、像青蛙一样地吹胀自己的肚皮的、泪眼迷蒙的,酸不溜秋的小资的或者浑横不讲道理却认为自己是所谓革命的、因愚蠢而自我拔高的该死的青春吗?”和其他作家不一样的的是,王蒙没有对青春岁月的遭际进行简单的控诉或揭露,他在拨开历史迷雾的同时更多的是对青春的礼赞和回望。在《季节》三部曲中,王蒙对自己的青春壮年进行了具象的近乎纪实的线性描写,对历史的沉思的同时展现了人性的沧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