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为儿童文学尽情燃烧的火把——记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樊发稼先生
樊发稼先生是瘦的。 在我眼里,他是儿童文学作家中最瘦的一位。他和高洪波坐在一起的时候,最是相映成趣,因为他们的体重都是“90”,只不过,洪波是“公斤”,樊先生是“斤”。所以呢,对洪波,我们会委婉地说:“您个子这么高,现在这个体重也还行,不过请不要再胖了。”对樊先生呢,每次见到他,我都恨不得变成能干的家庭主妇,煲一锅酽酽的汤,什么鸡汤啊鲫鱼汤啊排骨汤啊送给他,当然啦,最好是一锅魔术催肥汤,让他喝过之后,像吹气一样一眨眼就胖起来。 然而樊先生又是最激情四溢的。 刚刚从鲁迅文学院第六届高级研讨班(儿童文学作家班)结业的学员们一定还记得那有趣的一幕。那天,在京的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的委员们到鲁院和大家座谈。樊先生一开口,就让那些初次见他的学员,改变了对一个老权威讲话方式的既定想象(比如在儒雅、沉稳中缓缓道出对后辈们的拳拳期望之情)。不错,他70岁了,但他的笑容只有7岁。他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又分明是17岁。他语调激昂嘹亮,宛如天际滚过的雷声,让人觉得他瘦而不弱,根根骨头是钢筋,绝不是易折的芦苇。他说:“如果让时光倒退三、四十年,我也会争取像在座各位一样,当一回鲁院学员。我是那么羡慕你们,一百倍地羡慕你们!”这个始料未及的开场白,赢得了持续不断的掌声。接着,樊先生讲责任、讲立志、讲对人生对事业的大爱,讲对儿童文学要有一种“近乎宗教徒般的虔诚”。他不是干巴巴地讲,他是以俄罗斯伟大诗人普希金为例来讲这一切的。讲着讲着,他便从“激情”到“忘情”,他突然用酣畅流利的俄语朗诵起显然早已烂熟于心的普希金的诗歌《我曾经爱过你》: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还没有完全从我的心灵中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烦扰你; 我一点也不愿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 我忍受着懦怯和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地,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会给你另一个人,也像我爱你一样。 完了后,他意犹未尽,又朗诵了一首《纪念碑》: 我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在人们走向那儿的路径上,青草不再生长, 它抬起那颗不肯屈服的头颅, 高耸在亚历山大的纪念石柱之上。 不,我不会完全死亡——我的灵魂在圣洁的诗歌 中, 将比我的灰烬活得更久长,和逃避了腐朽灭亡—— 我将永远光荣,直到还只有一个诗人 活在这月光下的世界上。 之所以要不吝篇幅,把这两首诗的片段抄录于此,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部分地还原当时的场景,就是对于听众来说,当时宛如庄周梦蝶一般,坐在台上的,普希金乎?樊发稼乎?不管是谁吧,反正这饱满、博大、真诚的诗句击中了在座的每一颗心。一个文学前辈对后进的无限深情的期待,都已蕴涵其中,还需要用说教的语言画蛇添足地去诠释吗?所以,事后,来自广东的学员张怀存才会在博客上发自内心地写了一句:“樊发稼老前辈一百倍地羡慕我们,而我们一百倍地敬重他!” 熟悉樊先生的人,无不知道他这种“樊氏”发言风格。每一次研讨会上,只要是他认为好的作品,他都会慷慨陈词不遗余力地推荐,其语气和态度之坚决,让大家的印象极为深刻。心底无私,自然就会仗义执言,当代活跃在儿童文学文坛上的作家们,很多人都受到过樊先生的提携和帮助:参加他们的研讨会,为新书写序,为加入作协积极推荐…… 一位来自辽宁的年轻作家,曾经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他珍藏了樊先生的一份研讨会贺信,当时先生因为眼疾不能参加会议,竟然是戴着墨镜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对着荧屏在电脑上“敲”出这封信的:“这次为了准备参加作品研讨会,我将他的中短篇小说集逐篇拜读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作品写得很好、非常好!他的作品,对相当多的儿童文学同行和读者,还显得有些生疏和陌生,远没有达到广为人知的程度,其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我作为一名以发现、支持和促进文学新人为己任的评论工作者、儿童文学研究人员,愿意在这里承担一份失职的责任……” 我相信樊先生在信中的话绝不是故作姿态,因为前不久我刚刚参加了一个樊先生热情张罗的一个研讨会。被研讨的作家已经70多岁,不甚有名。我翻看其5本著作,倒有3本是樊先生作序。他的序不是空话套话,对作品的长处短处都有着极详尽中肯的评析。对成名作家的成名作品进行评价,是在情理之中,对一些默默无闻的作者花这样大的力气扶持,就不能不体现出一个人胸怀的慈悲和伟大。为此,束沛德先生称赞他是儿童文坛的“护花人”。在我看来,樊先生这个护花人,是从牡丹芍药到小草嫩苗一视同仁地爱护,对后者,或许付出的心血更多一些呢。 樊先生的激情,我想是源于他对儿童文学事业的敬畏和痴迷。说起他和儿童文学的缘分,也算是个小小的传奇。樊先生虽自小热爱文学,上大学时就开始发表作品,1956年,还因为创作上的成绩被吸收到上海青年文学创作组,曾得老诗人芦芒、沙金等的面授指导。但是,在大学毕业后的二十几年间,他一直从事着和文学毫不相干的工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做文秘工作。前不久,在江苏昆山建立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创作基地的揭牌仪式上,樊先生文采华美、热情洋溢的讲话,让坐在台下的一位听众叹曰:“瞧这老先生四六句用得这个娴熟!”我说:“你以为呢,他可是给领导写过多年的讲话稿呢!”虽说樊先生出色的才干让他很快就被提拔为副处长,此后,单位领导又有意让他当局长,但是,对文学的热爱让他“弃官从文”。1980年夏天,中国社会科学院向全社会招贤,四十三岁的樊先生依然改行,考进了社科院文研所,专职研究儿童文学。在文研所,单位领导找他谈话,希望他出任副所长,都被樊先生一一婉辞了。有人说,人生是短暂的,短暂到只能做好一件事情。也许正是樊先生懂得放手,只抓住生命中最钟情的那一件事,心无旁骛地一路走下来,才获得今天的累累硕果。 你听!那是在他的儿童文学创作50周年纪念会上,孩子稚嫩的声音在朗读他的诗作:“小蘑菇/你真傻/太阳/没晒/大雨/没下/你老撑着小伞/干啥?”这是他广为人知的作品《小蘑菇》,樊先生的儿童诗脍炙人口,自成一家。他在写作中蔑视平庸,做到了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奇、人奇我绝,尽心竭力创造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滴水,注入到无限广阔的文学艺术的海洋中。迄今为止,他已出版了五十多种文论集、作品集,有《樊发稼儿童文学评论选》、《樊发稼幼儿诗歌选》、《书香芬芳——樊发稼书评选》等等。其中《小娃娃的歌》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因“致力于儿童文学创作、理论研究及评论,三者兼备成就斐然”,获得“台湾杨焕儿童文学奖特殊贡献奖”。 尽管时隔两年,大家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激动人心的日子,2005年5月26日。这一天,“庆祝樊发稼儿童文学创作50周年”的活动在合肥隆重举行。安徽省作协常务副主席刘先平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并代读了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委员束沛德发自加拿大蒙特利尔的贺信。《作文大世界》主编刘崇善专程由上海赶到会场,带来了上海市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的贺信。发来贺信的还有全国各地的儿委会和作家们,人们向这位在我国儿童文苑辛勤耕耘的出色园丁表示了发自心底的祝福。会上,樊先生作了题为《我与儿童文学》的讲演。他向各界朋友们表示最真挚的谢意,并表示一定把50周年作为一个新的起点,继续奋发工作,不辜负大家的殷殷期许,为儿童文学事业再努一把力。 与樊先生是忘年交的臧克家曾这样评价他:朴实为人,热情为诗。他的第一本诗集,就是臧老题写的书名。儿童诗选集《兰兰历险记》,也是臧老作的序。他在北京的居处与冰心生前的家也相距不远,冰心老人曾为他的第一本评论集《儿童文学的春天》题写书名。如今那两个牵过他的手,引领他前行的大师级人物已经功德圆满,将照耀儿童文学之路的火炬交到了他这一辈的手里。正因为如此,樊先生走到哪里都强调,一定要尊重前辈、尊重文友。他说,我们都是踩着前人的肩膀上来的,我们的先辈创造了中国的现代儿童文学。儿童文学是蔚蓝的天空,是属于你们这一代作家们的,火炬迟早要传到你们手中。 有一次,我把这个意思说给《文艺报》“儿童文学评论版”的主编刘颋听。我说:“樊先生就是个为儿童文学高擎火把的人。”淘气的刘颋摇摇头,笑着说:“不,他不是擎着火把,他是把自己当火把。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瘦吗?因为他燃烧的是他自己。” 真的呢,每当樊先生为一些新人、一些作品热情地鼓与呼的时候,他的情绪立刻就如同鼓满风的帆。他仿佛是用自己的人格、他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肺,来向你保证,来向你力荐。那个时候,我的确感觉他如蜡烛,我甚至听到了蜡烛在燃烧时那“嘶嘶”的声音。 樊先生是为儿童文学才燃烧成瘦瘦的这个样子吗?那这里面也有我一份“功劳”吧。作为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委员会的副主任,樊先生对儿委会的事情,那总是招之即来的,而且每次来,都是坐公交车。北京的路况和公交车的拥挤程度,相信来过北京的人都无不记忆深刻吧。从樊先生的家到中国作协,少说也要一个小时,遇到堵车,那就更没法说了。可是,每次,樊先生都会提前到。都是他等我们,从来没有我们等他的时候。看着他辛辛苦苦地坐公交车,我这个儿委会秘书,每次都有失职的内疚,总是劝他:“您坐出租车来吧。您为作协无偿地工作,交通费我们总要负担的吧。”但樊老师每次都轻松地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啊,坐公交车也很顺啊。”到后来,就连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无瑕他顾的高洪波都注意到这个问题了。有几次,他专门找我,嘱咐我说:“让樊老师打的来,我们给报销。” 然而,樊先生总觉得既然坐公交车可以,为什么要浪费那笔钱。就这样,不论是炎炎夏日的三伏天还是三九严寒天,樊先生一如既往地公交车来,公交车去。 樊先生,知道吗?您一生著作等身,参与了儿童文学界很多的大事情。但是,您最让我感动的,还是这件小事情。不过,我还是要劝您——像以往唠哩唠叨多次劝过您的:“要多吃饭啊,要胖一点呀,要把身体养好啊!” 因为,儿童文学界有您这样的前辈在,让人心里踏实呀!
责任编辑:张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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