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学网-学术论文、书评、读后感、读书笔记、读书名言、读书文摘!

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

传承傣族诗歌的女人们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屈永仙 参加讨论

作者简介:屈永仙,女,傣族,云南德宏州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南方民族研究室,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傣族的故事、歌谣、叙事长诗及其传承情况研究。
    内容摘要:少数民族文化的繁荣发展,是离不开女性的。其中,口头传统文化更是如此。傣族以其浩瀚的诗歌著称,有自己的诗歌传承人。在现代化的潮流冲击下,各地傣族的诗歌发展情况是怎么样的?无论是在有文字的傣族地区,还是没有文字的红河流域的傣族地区,诗歌的传承方式正在发生着改变。通过田野调查,发现女性在传承和发展诗歌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本文以德宏的傣剧演员和戏师,西双版纳的女歌手“章哈”、新平花腰傣的巫婆“雅嫫”为代表,介绍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傣族女性,她们在村落生活中对诗歌的不舍不弃,并取代男性,成为传承传统文化的主角。
    关键字:傣族/诗歌/女性传承人


    解放初期,中国对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展开了摸底式的全面调查。从那时起,傣族就以她数量众多,内容丰富的诗歌而闻名。诸如《兰嘎西贺》、《孔雀公主》、《千瓣莲花》、《粘响》、《厘俸》、《娥并与桑洛》等优美的叙事诗一一出版面世,一度惊动学界,引来关注和赞叹。新时代的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位处西南边陲的傣族也深受影响,傣族的诗歌如今又是怎样的发展状态呢?
    从2006年起,笔者开始关注傣族民间诗歌的发展和传承情况,多次前往德宏州、西双版纳州、文山州马关县、玉溪市新平县、腾冲荷花乡和其他地区对傣族各支系进行实地考察,从中认识到傣族女性在诗歌,特别是在口头诗歌的传承和发展上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在下文中,笔者分别以德宏、西双版纳和新平三地的傣族妇女为例,来认识傣族女性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演绎和传承傣族诗歌的。
    一、戏台上演绎人生的德宏傣家女子
    

    傣戏是集文学、音乐和舞蹈为一体的综合性表演艺术,跟叙事诗一样,深受傣族人民的喜爱。人们把喜闻乐见的叙事诗改编成傣戏,以舞台演绎的方式来传承诗歌。根据史料,德宏州盈江县新城乡是傣戏的发源地,其附近的旧城、盏西、支那等乡镇也盛行傣戏演出。在盏西坝子的十几个傣族自然村,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傣戏班子,绝大多数的演员是中老年妇女。傣戏对她们来说,是劳作之余的学习和娱乐。
    在笔者的童年记忆中,村里佛寺前的那片开阔场地就是一个戏台。那时的演员一律是男性,戏中的女角也是男扮女装。当夜幕降临,全村男女老少闹哄哄的围拢在佛寺前看戏。演员穿着古朴的戏服,背上插着彩旗,走几步又停下来或说或唱,简单的手势和看不太清的表情。只记得那暗黄的灯光下,四周晃动的人影和乐在其中的观众面孔……再次看傣戏,已经是二十多年后的事。戏台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演员几乎都是女性,男人只是在舞台一侧负责敲锣打鼓和拉二胡。观众也发生了变化,只有老人们还看得有滋有味,旁边跑动着玩耍热闹的孩童,其他年轻人和中年人已经被电视、电脑或电话给“俘虏”了。由于生活水平有了提高,各个村子都集资置办了新的乐器和戏服。但在内容上,人们还在演传统的戏目,例如《十二马》、《爷爷犁田,奶奶送饭》①,也有改编自叙事诗的戏目,例如《阿銮弓关》、《朗忒罕》②、《娥并与桑洛》等,还有从外传来的故事,例如《西游记》、《唐王游地府》、《目连救母》、《岳飞传》、《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除了这些传统的戏目,人们也响应时事编写了一些新戏。例如,盏西镇的线帕村妇女常演的是禁毒防艾的新戏《瘾君子回家》,芒冷村妇女演的则是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二么挂灯笼》。下表是笔者2006年至2011年多次调查所了解到的五个村子的戏班情况,可作参考资料。从中可见,女性代替男性戏台上的角色,已经成为了一种历史事实。

图1:芒冷村老年妇女戏班,其中五个是女扮男装,2011年“三八妇女节”活动

德宏傣族民众喜爱诗歌和戏剧,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村里常出现优秀的女性,她们写诗,改编剧本,成为民族文化不折不扣的传承人,也是当下驱动傣族诗歌发展的先锋。笔者出生的练寨就有一个出色的女子,她名叫龚小回,如今40来岁。她年轻的时候是村里远近有名的歌者,有一副好嗓子。她可以随口唱出德宏各地傣族不同的40多种歌调。例如,情歌调的“哈秀”,歌唱十二月节气的“哈麻西双”,婚礼上的祝福歌调“哈金会”,瑞丽市傣族歌唱家乡和赞美自然的山歌调“哈同卯”,盈江县傣族的山歌调“哈勐腊”等等。全村人都知道她能歌善舞,还能讲故事。龚小回曾给笔者讲过50多首故事,有古老的神话和传说,各类阿銮故事⑤,动物故事和笑话等等,腹藏故事如此多的女性是罕有的。她小时侯从兄长那里学习了傣文,所以只要有文本,就能为大伙吟诵各种叙事诗和演唱傣戏剧本。她组织村妇女出演《娥并与桑洛》,到别村演出献技。芒冷村的雷咩惠是一个难得的女戏师。她如今70来岁,日常劳作之余,晚间就召集村妇来家里,教她们学习傣文和唱古戏。就在2011年的“三八妇女节”,笔者还参观了她们自编自演的《二么挂灯笼》。穿上节日盛装的村妇们在戏台上自信地唱着歌,雷咩惠则坐在她们身后,手拿剧本给演员们提词。当笔者询问谁是她的师傅时,她指向一位86岁的老妇,她如今是本村的巫婆,负责各种神鬼祭诵,可她以前却是一个很有名的歌手。戏台左侧有三位男子在敲锣打鼓,照顾着扩音器等设备。台下坐着一排排的观众都是女性。每当唱完一段,她们就鼓掌致意。新城村的龚晓娣也是一个优秀的女子。她从小听着父亲诵读傣文诗歌长大,学习了老、新傣文,耳濡目染了父亲的诗歌创作。老人死后,她就继承了大批的傣文经典。她喜欢阿銮故事,并改编《阿銮混盖》、《阿銮术帕利》、《阿銮三金叶》、《屯勐相兑》、《二么奈咪》⑥等,常常被其他村民请去做戏师。与龚小回、雷咩惠、龚晓娣一样出色的傣族女子并不罕见,在此不再一一例举。
    不过,像她们一样掌握文字的傣族妇女毕竟是在少数,更多唱戏的妇女是凭借记忆力。2011年3月,笔者前往支那乡芒海村考察,在这里看到了村民在演古老的傣戏《爷爷犁田,奶奶送饭》。没想到的是,他们每晚到不同的村民家里演同样的戏,目的是为该住户驱邪求福!笔者看到,该戏班共九名演员,一律是40岁以上,而女性占了一半。演完《爷爷犁田,奶奶送饭》,将邪恶“犁”出家门后,他们又演了《冒弄养》,这是一场古老情歌的对唱戏。讲的故事是有三位姑娘到山林里采集野菜,邻村一位英俊小生被姑娘们的美貌吸引,于是前来对歌求爱。只见三个女演员共聚在一把黑伞下,向前走三步又停下来唱歌,如此反复。有两位男演员在她们旁边绕着圈走,他们扮演的是本村男青年在“守护”自己村的姑娘,以免“肥水流了外人田”。演戏几乎没有什么道具,演员的动作也很简单,对唱的情歌曲调更是单一不变,夜晚的灯光下看不起演员的表情。看来,重要的是所唱的内容,而不是形式。四周坐满的观众都是老人,她们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妙处呵呵大笑。笔者看到,男演员手里拿着戏本唱,而这三个女演员完全靠记忆唱了上百句的情歌。旁边有一位戏师,手拿着戏本时而给她们提个词头儿……

图2:看戏的听众几乎都是妇女,摄于2011年三八妇女节

傣族女性不仅在戏台上顶替了男性,唱响傣族的诗歌,演绎动人的故事,在其他人生舞台上她们也传承和发展着傣族诗歌。一年四季,逢年过节,傣族女人总是穿上节日盛装,用歌声祝福彼此,赞美生活。例如,如果一个村子举办“摆帕腊”(迎迓佛像庆典),或举办“摆广母”(拜供佛塔庆典),其他村子肯定盛装前来祝贺,送来贺礼。届时彼方敲锣打鼓,唱歌祝福,我方就要还礼对唱,你唱罢我上场,彼此考验一番歌技。又或逢泼水节,傣族妇女上山采花时,总要放开嗓子唱唱山歌,表达节日的喜悦之情。暂且不提德宏歌舞团那些专业的歌手,傣族民间确实有很多这样的女性。例如,新城乡芒弄村的寸小来、金小顺都是小有名气的民间女歌手。在盈江县、梁河县、腾冲县各地的各种节庆场合中,都能看到她们自信的身影,听到她们悠扬嘹亮的歌声。傣族民众非常喜爱这些民间歌手,村里的广播放的是她们的歌,集市上那些粗制滥造的傣歌光碟也被民众围着抢购。
    德宏傣族年轻人崇尚城市生活,倾向于外出打工,农村里留守的是老少妇孺,传统也面临着代代传承的历史挑战。在这个社会背景下,女性的社会责任和历史意义更显得及其重要。可以说,是女人们的信仰和情感温暖着村寨,是她们五彩缤纷的盛装点亮了村寨,也只有她们的歌舞欢庆才能唤醒村寨的生机。总之,正是她们对传统的不舍不弃,促使傣族的文化和诗歌在时代浪潮冲击下得以延续,由于她们的文化情趣和精神追求,傣族诗歌在21世纪的今天还能生机勃勃。
    二、传唱叙事长诗的西双版纳女“章哈”
    
傣家人常说,“章哈就像食盐,没有他们生活就不甜了”。
    2011年的3月,笔者前往西双版纳大勐龙镇的傣族村寨对傣族章哈进行了短期考察。当我沿着木梯走上杆栏式楼房时,听见屋内传来热闹的笑声,还有一连串跌宕起伏,婉转清脆的章哈歌声。只见宽敞的堂屋内,大伙儿正围坐在电视前观看“贺新房”仪式的纪录片。画面中,橄榄坝有名的女章哈“玉光燕”正在唱歌。原来,就在几周前,一位村民盖起了两层新楼,他们举行了隆重的“贺新房”仪式,白天请僧人为新居诵经祈福,傍晚请章哈“玉光燕”和她的搭档唱歌助兴。电视上的“玉光燕”非常美丽,脸庞如同皎洁的月亮,饱满而光洁的肌肤犹如糯米般剔透,束着西双版纳傣族妇女特有的偏髻,右耳后垂下一束鲜花来。只见她端坐在厚厚的垫褥上,手中的一把墨绿色折扇遮住了下巴,一手握住话筒,低着眉眼专心地唱着歌,声音掷地有声。四周围满了听众,听到妙处,大家就“水——水”的欢呼,并有人走上前去,将钱财礼物夹入章哈那握着扇子的手上……
    “章哈”艺人在傣族诗歌发展史上功不可没,“章哈”曲艺是是西双版纳傣族的一个文化名片。“章哈”是傣语,一方面指能传唱诗歌的匠人,这些匠人已成为一种职业歌手;“章哈”也指一种口头演唱的技艺。在西双版纳,每逢贺新房、升和尚、小孩满月、结婚、赕佛、庆丰收等节庆场合,傣族民众都要请章哈来演唱。“章哈”演唱有笛子配乐,一唱一吹组成搭档,缺一不可。吹笛子的多数是男性,但唱歌的“章哈”艺人不限男女。
    笔者从村民那里获知了关于“章哈”的相关名词:“哈藤”或“哈坝”是山歌;“哈动干”意思是互相挑歌逗唱,即情歌对唱。“哈浩老管”,是述说历史的歌曲,也可以说是叙事歌。章哈又可以分为对唱和独唱两种形式。如果在山林野地游玩,或在各类大型节庆场合上,常见男女章哈对唱,一问一答。一般是女章哈提问,男章哈回答,对方又问,我方再答,犹如拉锯战。回唱不上来的就显得不够水平了,一回一去唱下来,人们也听出了双方的高下,于是章哈就有了“等级”之分,历史上最高的章哈级别是“章哈勐”。章哈可以为众人独唱史诗和各种叙事诗,例如《召树屯》、《嘎迫》等。不过,由于叙事诗篇幅较长,需要两个章哈轮流来唱,共同完成。通常要唱一通宵才能唱完一首叙事歌。
    玉张是大勐龙镇芒景湾村的章哈。访谈得知,她从小就喜欢唱歌,羡慕章哈艺人,姑娘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歌者。结婚后,担忧丈夫不喜欢于是就停止了唱歌。后来因为家庭收入少,挣得丈夫的同意和支持后,她决定再发声唱歌,从此以章哈为谋生之技。1990年,她正式地拜了一个老章哈为师,由于基础好,几个月后她已经可以在大型节庆场合公开演唱了。自此经济收入逐渐增加,如今家里已经盖起一座小楼房。章哈的演出,一般是通宵达旦的,这对40多岁的女子来说,消耗了太多的元气和精力,于是两年前她病倒了,病好后就没有继续唱歌。玉张说,要成为一个“章哈”就需要懂傣文,这样才能看懂诗歌文本,并记忆于心。拜师学艺时,师傅言传身教将学徒领进门,但并不负责教会,所以修行完全在学徒个人了。因为懂得傣文,玉张可以用简单的符号来辅助记忆长篇诗歌,因此学起来就快。然而,有许多女章哈并不懂傣文,只好听师傅唱一句学一句,或者听录音来模仿。事实上,即便懂得文字,可以看懂诗文,章哈的演唱也是要脱稿的,那些长达几百上千行的诗歌,也必须牢记于心。
    据村民们说,如今的章哈人数在增多,但是唱得很专业的并不多。而且,在新一代的章哈中,女性的比例在上升,男章哈的人数少了。分析其历史原因,不外乎是西双版纳傣族的传统发生了变化。以前,傣族男子都要入寺当一段时间的僧人,七、八岁的傣族男童被送入佛寺当小沙弥,成人后可以留在佛寺继续深造,也可以还俗成家娶妻生子。在此期间,他们学习傣文,诵读佛经经典,同时也学习傣族传统的天文历法、历史和诗歌等等。还俗后的僧人被尊称为“康朗”,饱读佛经和诗歌的他们往往成为了著名的“章哈”。康朗甩、康朗英就是新中国成立之初,西双版纳最有名的两位章哈艺人,他们都是还俗的僧人。总的来说,由于传统上傣族男子可以入寺学习,因此在以前的章哈队伍中,男性占绝大多数。如今,大部分傣族儿童转而进入学校,接受九年义务的汉文化教育。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会傣文,更不懂阅读傣文经典,男性章哈的比例自然也就下降了。村民说,前几年的各种庆典活动中,总会有人唱歌欢庆的,如今处处都只剩下舞蹈了。与其说是因为观众更喜欢舞台,不如说是能唱傣歌的人少了,能听懂的年轻人更少了。


    图3:年轻的章哈玉张和她的搭档,西双版纳镇龙镇

除了人数、男女比例上的变化,章哈的曲目也发生了变化。从考察中发现,能唱长篇叙事诗的本地章哈已经很少了,只有来自缅甸的章哈还能唱那些古老的史诗。集市上有不少出售章哈歌碟的小店,也有专门刻录和出售章哈磁带的老人,笔者曾经一一询问光碟、磁带中的章哈是谁,家在哪里,唱的是什么内容。结果发现,在西双版纳本地章哈数量众多的歌碟和磁带中,内容大多数是节日摆场、贺新房、升和尚、结婚等场合上唱的赞歌、祝福歌和情歌。终于找到一两个唱叙事长诗的,例如《千瓣莲花》、《嘎迫》的歌碟和磁带,章哈几乎都是来自缅甸的傣族。村民们表示,在许多艺人中,女章哈是最出色的,也是最受民众欢迎的。
    3月的西双版纳已是艳阳高照,这段时间也是他们拜塔的时节。笔者随同村民参与了两个村寨的“赶塔”(拜佛塔)活动,从中深刻地体会到了西双版纳傣族女性的无穷魅力,以及她们在民族文化传承上的重要意义。但凡来到这里,就必定看到,盛装打扮虔诚祈祷的是女性;在摆场上出售民族餐饮和手工艺品的是女性;聆听和围观章哈歌碟的也是女性;每一个节庆场上总会有一个舞台,而在上面歌舞表演的仍是女性。她们曼妙的身姿,演绎着生活的精彩,如果缺失了女人,傣族民间生活就失去了色彩。

图4:“赶塔”活动,台上舞蹈的中年妇女

三、吟唱巫歌和小调的花腰傣妇女
    

    花腰傣是傣族的一个支系,主要居住在云南省新平县和元江县。与西双版纳和德宏两地的傣族不同,花腰傣人不信仰佛教或道教,也没有自己的文字,其历史文化都是通过口头形式代代相传。从巫婆吟诵的巫歌,到全民妇女随口能哼唱的情歌小调,从三天两头的原始宗教仪式,到一年一度的“赶花街”、“跳月亮姑娘”活动,花腰傣妇女在传承民族风俗习惯和古老歌谣上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花腰傣人几乎全民信仰原始宗教,当你进入花腰傣村寨走在乡间小路上时,常常可以看到喊魂驱邪仪式的痕迹:瓷碗立在三个小石块上,里面放着食物,瓷碗旁边有鲜花和零钱。村民说,瓷碗象征着“锅”,人们烹饪美食以饷各路神鬼,并用钱财收买和驱赶它们。花腰傣人认为人有“三十个灵魂管身,九十个灵魂管体”,这些灵魂会离开身体在外游荡。丢失的灵魂可能是受到惊吓而遗落在河边山谷,也可能贪恋爱情不肯回来,还可能是被神鬼“抓到天上去当兵”了。如果遗失了其中一二个魂,人就会感到虚弱无力,丢失所有的灵魂,人就会死。因此,花腰傣人不仅一年四季在手腕脚腕上系上红绳,以此拴住灵魂,家人一旦生病医药无治,他们就请巫婆“丫嫫”来做法事,念诵一整天的巫歌。你若在花腰傣寨中小住,就能亲耳听闻“丫嫫”诵唱的神秘巫歌,她在仪式中唱出前往冥界寻回丢失灵魂的过程;也能亲眼目睹巫婆被各类神鬼附体后不可思议的举动,同一个身体上却扮演着不同的神鬼角色。
    2010年8月,笔者在漠沙镇感受了一次花腰傣丫嫫的驱鬼喊魂法事。上索铺的一个村民身体不适有一段时间了,打针吃药都不管用,于是请曼勒村的巫婆范美英前来驱鬼喊魂。只见丫嫫手坐在祭桌前,拿一把红羽折扇,眼睛微闭,似处无人之地似地唱着歌,曲调单一。在停息的空挡,她告诉我们,男主人之所以生病,是他的一个灵魂丢了。后来,丫嫫派出的神在“勐招兵招练”(冥界练兵的地方)找到了男主人丢失的灵魂。⑦巫婆的歌叙述了一个“故事”:巫婆将供养的神派出寻找丢失的魂,它走了十来个“勐”,它们分别是“勐阴天”,“勐晴天”,“勐刮风”,“勐雷电”,“勐彩虹”,“勐达能”⑧,“勐秋千”,“勐管绶”⑨,“勐森林”,“勐招兵招练”,“勐少多航那”⑩。派出去的神前往这些无形的“国度”,它遇到各种“景象”,走入不同“地域”,遇到各类“神鬼”,并和它们对歌洽谈,并递烟敬酒和献槟榔来收买那些神鬼,直到将丢失的魂领回家里才算完成任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丫嫫唱的巫歌是一个“叙事歌”。这种巫歌具有特定的曲调和内容,并非为了娱乐消遣,它是宗教仪式的文本,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几乎每一个花腰傣村寨都有自己的“丫嫫”,她们大部分是40岁以上的妇女,已经脱离田间农作,平日负责喊魂、驱鬼等与原始宗教相关的祭诵仪式,为村民的精神安宁做出贡献。除了这些供养神位的“专业丫嫫”外,大部分的花腰傣妇女也多少能喊几句简单的祭词。
    

图5,在驱鬼喊魂的傣雅丫嫫

花腰傣妇女不仅以她们美丽的鸡枞帽和花腰盛装引来许多游客,还以情歌“小调”引来了学者的深入研究。“赶花街,唱小调”是新平花腰傣的传统盛会。每年的农历新年之后一个月左右,各地花腰傣就开始赶花街,那是青年相互认识,谈情说爱、挑选情侣的节庆活动。那时,各村寨的姑娘穿着盛装,头戴鸡枞帽,腰上缠着秧箩,里面装着糯米、烧田鳝和咸鸭蛋饭。这些美丽的姑娘一群群走在路上,大胆的小伙子用眼睛寻觅自己的意中人,姑娘们也在鸡枞帽下偷瞄对方。看对眼的就三三两两落座在幽静的大树下对唱情歌,互喂秧萝饭。此时,他们唱的情歌就是有名的花腰傣小调,内容主要是夸赞意中人的美貌和诉说自己的思慕之情,男女双方皆可挑歌逗唱,如果对方心里有意,就会以歌回应。花腰傣的“小调”内容有一定的程式,词句简单,曲调单一,学起来并不难。在以往传统的社会,傣族青年以歌会友,谈情说爱。姑娘通过唱歌来精选夫婿,能歌善答的小伙子是最受尊敬和欢迎的人。
    除了“赶花街”外,花腰傣还有一个外人并不熟悉的“跳月亮姑娘”⑪,那纯粹是妇女的活动。在三月底至四月初,农历十五的月圆之夜举行。届时,全村的妇女穿上花腰傣盛装聚集在寨门空旷地。她们做好一个假人,给她穿上花腰傣衣服。在月光下,妇女们围着假人跳舞,迎接天上的精灵下来俯身在她们身上。当神灵进入村妇的身体时,神灵在她的耳边低语,告诉她歌词和曲调,她就开始唱歌。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女子被神灵上身,加入舞蹈和歌唱的行列。神灵也分男女,被神灵俯身的女子被分成一对一对,于是她们就像情人一样手挽着手,互相搂抱着开始对唱情歌,唱的是花腰傣小调。那些被男性神灵附身的妇女自然用小伙子的语气说唱,向“情妹”挑逗调情,甚至也表现出男人的急迫和主动。而被女性神灵附身的女子则温柔作答。在月夜中,各路神灵降临附在村妇身上,互唱情歌表达思念与爱慕。这些疯狂歌舞的花腰傣妇女丧失了自我,在毫无自我意识的情况下扮演着一对对谈恋爱的男女。当活动接近尾声,神灵一一离开,被附体的妇女逐渐醒来恢复自我,才从旁观者那里听到了自己几近癫狂的行为和煽情的情歌。这种“跳月亮姑娘”活动,发生在洒秧育苗的前夕,花腰傣妇女演绎一番神灵之间的爱情,目的是请神灵保佑来年的庄稼有个好收成。她们认为,只有“跳月亮姑娘”,种下去的稻谷才能长得好。
    妇女们唱的情歌小调是这个活动的重要部分,是仪式的诗歌文本。由于生活的需要,大多数花腰傣妇女都能随口哼唱几句小调。可以说,正是因为女人们的信仰和喜爱,花腰傣的这个传统习俗才得以延续,而诗歌也能世代传承。不过,随着高科技多媒体技术的普及,在汉族强势文化的影响下,花腰傣本土的歌谣在年轻一代中有失传的危险。
    总的来说,少数民族文化的繁荣发展,是离不开女性的,其中,口头传统文化更是如此。如果说社会是一颗繁盛的榕树,男人是坚强的树干,那么女人就是使之繁荣茂盛的枝叶,她们是社会的核心生命力。只要到乡村走一趟,我们不难看到,洗衣煮饭、上山下田的是女性;讲述神话故事、唱歌跳舞的也是女性;走亲访友、团结互助的仍是女性;喊魂唱戏、祭诵驱鬼的还是女性。可以说,在少数民族的世界里,女性掌握着社会的节气,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做乌米饭或黄米饭,什么时节和地点唱什么歌。关注女性就等于关注少数民族的传统,也是切中了民族文化传承问题的核心。
    

参考文献:

①也译为《公孙犁田》或《卜腾那,丫送豪》。
    ② 也译为《孔雀公主》或《召树屯》。
    ③ 这些戏目名称是演员提供的,或有音译的出入。
    ④ 由于戏师外出打工,此戏班如今已解散。
    ⑤ “阿銮”是傣族人民心中具英勇、善良、美貌,又集福气一身的男子,他常常是佛祖或天神下凡的化身,投胎到动物、人世所所经历的各种故事就是“阿銮故事”。
    ⑥ 这些叙事诗的名称是傣语音译,可能在别处有出入。
    ⑦ 傣雅人的观念中,鬼界的鬼与人界的人一样生活,也有军队。
    ⑧ 村头村尾的水台,供人洗手洗脚的地方。
    ⑨ 用三块石头支底架晚的小锅,底下烧火煮食物给鬼食用的地方。
    ⑩ 少男少女玩耍的地方
    ⑪ 花腰傣的支系多而复杂,并非所有的花腰傣都有此活动。
    (基金项目:该文是笔者申请的中国社会科学院青年科研启动基金项目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张雨楠

(责任编辑:admin)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评论
批评
访谈
名家与书
读书指南
文艺
文坛轶事
文化万象
学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