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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如肮脏的枯叶”——《逃离》中的“一瞬间”与存在主义(2)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外国文学动态》 张虎 参加讨论

    (1)卡拉与“奴隶式依附”
    2013年,在接受爱凡诺采访时,门罗说道:“有个女人觉得自己的婚姻很不幸,决心离开丈夫,旁边还有一个十分理性的老妇人支持她逃离。她做了,但当她溜走时,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这事儿合情合理,她有千万个理由离开,但她就是不逃离。怎么会这样?”(20)门罗说的是同名短篇《逃离》女主人公是卡拉。几年前,她和母亲闹翻,离家出走,跳上了未来的丈夫克拉克的汽车。两人在乡下开了马场,但他们的生意并不好,最让她伤心的是丈夫动不动就“对她发火,似乎有多恨她似的。她做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是错的,跟他一起过快把她逼疯了”(21),克拉克脾气暴躁,吓得她都不敢哭,可怜得只能和一只名叫弗洛拉的羊——卡拉的灵魂隐喻——倾诉衷肠。一天晚上,她坐上大巴逃跑了。可令人失落的是,她半路上突然涕泪交加,最后又回来了。为什么?
    卡拉的人生选择和父权文化结构或门罗的女权主义思想有关。“由于某些社会原因——你无法谈论它们,女人依附于男人的欲望要远远大于男人依附于女人的欲望,不是吸引力问题,而是女人更渴望依附,害怕失去它,让它消失。”(22)这是门罗二十多年前早已给出的答案,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在其《女权辩护》中将这种心理命名为“奴隶式依附”(23)。卡拉一直将自己视作一个客体,而非超越性的主体,她拒绝独立、逃离自由。文中写道,跳上克拉克的车的那一刻,“她把他看作两人未来生活的设计师,而她甘为俘虏,高雅而恰当地向他臣服”(Runaway:32)。“高雅”、“恰当”是奥斯丁式的反讽。(24)一直到计划逃离时,她惦记的仍是“我们的生意”(Runaway:24),实际上,不是“我们的”,而是克拉克的:
    恋爱中的女人会丧失自己的个体性。从某种意义来说,她成了理想的女性类型。相对于男人的主体性而言,她是一个客体;她通过选择这种客体地位来实现自己的个体自由……恋爱中的女人将“会去尝试超越她的处境,这种处境由于她全盘接受,使她变成了次要的客体;她通过她的肉体、她的情感、她的行为,将会把他作为最高的价值和现实加以尊崇;她将会在他面前把自己贬为虚无”。(25)
    肖尔茨的这段话填补了《逃离》中的空白。卡拉不是特例,《逃离》也不是孤立的,在门罗的文学体系中,父权制的“权力知识”、舆论和道德伦理俯拾皆是,譬如,“女孩子坐下来时,双膝要并拢”(26)、“女孩子不要那样甩门”(27)、女孩子就应该“漂亮,活宝儿,娇生惯养,自私,愚笨”(Runaway:164)、女孩儿要肤浅(《姻缘》)、不要想事业(《办公室》)、要贞洁和相夫教子(《激情》),等等。这是卡拉决定充当亚当的一根肋骨的社会原因。故事以小羊弗洛拉(Flora,罗马神话中的花神)的死结尾,这象征着卡拉的未来之路——精神死亡,自杀或如摩尔所说的“被丈夫杀害”(28)
    (2)朱丽叶、格雷斯与非理性
    朱丽叶从小特立独行、博学多识,蔑视贞洁、缝补之类的女性义务。现在,她一边攻读古希腊文学博士学位,一边在一所偏远学校兼职教课,是一个“波西米亚式的知识分子”(29)。然而,就在一列火车上,她和一个只适合“与之调调情的”(Runaway:84)中年男子埃里克相识了,不久后,竟然和对方生活在一起并生下一个女儿佩涅洛佩……时光如梭,如今他们老了。她始终做一名专心的家庭主妇,而埃里克骨子里却是个花花公子。“怎么会这样”?
    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称:“我们总是在为争取自由而奋斗,也果真争得了某种程度的自由——尤其是外在的自由……即便如此,我仍然相信我们是自己的激情、生理状况与生物现象的囚徒。这和几千年前的情况没有两样。”(30)门罗展现的正是性欲、力比多如何主宰人的命运。来看那次相识中朱丽叶回到铺位后的心理活动:“如果他有进一步行动的话,她该怎么说——她绝不说自己正来月经呢。但是,他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在哪儿?怎么弄?在她的铺位上?太狭小了,周围的乘客或许还醒着呢。站起来?在车厢连接处,扶着一扇门前后扭动?随时可能有人推门经过,太危险了。”(Runaway:80)这性幻想说明“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31)。六个月后,朱丽叶主动把自己送上门,那时她发现“他比记忆中更老,更胖,更粗鲁”(Runaway:85)。其实,卡拉与克拉克的结合也“仅仅和性有关”(Runaway:28),《匆匆》中朱丽叶的父亲也因此喜欢上了家仆。
    非理性当然不仅指性,一切的直觉、情感、欲望、性格气质甚至是暴力等形式的“生命意志”(32)都包含在其中。《激情》如其题目,书写的正是狄奥尼索斯式的狂欢与创造。格雷斯即将与心中的白马王子莫里成婚,但在感恩节下午,她“莫名其妙”(Runaway:190)跳上莫里的哥哥尼尔的车。一路上,车在荒野里“飞”(Runaway:183),女的想性,男的不停地买酒喝酒。那时,格雷斯突然决定要和未婚夫分手,理由是,“这简直是一种对自己的背叛”(Runaway:190)。这个“自己”追求无拘无束的自由。这次充斥着血、酒、性的疯狂之旅以尼尔在午夜开车撞在桥墩上一命呜呼而结束。作为文本叙述的中心,这次旅行远离城市和家庭,与秩序、现代文明相对峙,格雷斯上车时觉得“就像一扇门哐地在身后关上”(Runaway:182),这扇门正是理智。美国学者乐福和查尔斯·梅称《激情》的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33),即“为什么格雷斯跟尼尔走了?为什么尼尔自杀?”(34)其实路两边的风景就是答案,(35)那里布满了野草、枯树,四处可见坍塌的砖墙和崎岖不平的山路,加上汽车在暗夜中发出的怒嚎,这是人之野性存在的一个鲜活象征。
    (3)若冰与偶然性
    同样深受存在主义影响的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说:“偶然性是世界统领一切的方式。突发事件、事故或不确定性,这些都是现实生活的组成部分,这非常复杂,但你也可以认为这就是命运。”(36)《戏法》在嘲讽莎士比亚《皆大欢喜》的同时,就表现了这一主题。美丽的女主人公若冰二十六岁,一次去镇上看戏剧时与外国人丹尼尔邂逅,两人一见钟情,相约一年后的同一天相见。一年后,她穿着“同样的衣服”(Runaway:251)去赴约了,结果将丹尼尔的孪生兄弟误认为丹尼尔本人,对方是个痴呆,怒视着她把门关上。她心如死灰,一生未婚,不再相信男人。四十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了真相,原来丹尼尔一直在等她:
    她对戏法的玩弄没有一丝谢意……他们弱不禁风的安排,仪式般的接吻,他们鲁莽地相信,一切会按照预想的往前发展。在这种情况下,你只要往这边或是那边移动一点点,就会全盘皆输。若冰的一些病人相信,梳子和牙刷必须按一定的序列摆放,鞋子必须朝着正确的方向,迈的步子要不多不少,否则一定会遭报应的。(Runaway:268—269)
    人的一生在几分钟内被改变了。“如果她再晚一点时间来,或早一点。如果她看完了整出戏再来,或是干脆不看它”(Runaway:268),结局或许是另一番模样。对于真实生活中的“戏法”,若冰无言以对:“这是荒谬可笑的。”(Runaway:267)而在萨特的《墙》中,巴布洛则痛苦得放声大笑。自由、爱恨、独立自强……一切瞬间都变得不可理喻了,萨特把这种感受称为“恶心”,它所揭示的是每一个存在物的诞生都毫无理由,因果、必然是人自己的游戏。与此同时,若冰又说:“当时发生的一切,很难说是好是坏。”(Runaway:268)美国作家罗塞伦·布朗说若冰以“一种罕见的镇定”(37)面对着物理世界的荒诞。其实,她的态度十分复杂:“它让你愤怒,似远方吹来一缕温暖,又夹杂着耻辱。”(Runaway:269)
    小说集《逃离》中的一瞬间不都是关于岔路口的选择的,也有十分微小的生活细节,但它们同样“蕴藏着生命的真谛”(38),如《匆匆》写母亲最大的愿望是死前见女儿一面:“我很快就能见到朱丽叶了。”(Runaway:125)但女儿只是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母亲死时,她不在身边。《沉寂》写的是朱丽叶和女儿之间的隔膜,女儿二十一岁就永远离开了寡母,“没有说一声再见”(Runaway:157),因为她“已经没有一点用处了”(Runaway:158)。门罗要质问的是:母亲和孩子真的是世间最亲密的关系,由割舍不断的爱所构成吗?里面是否有无法更改的自私和残酷的部分?即对主体性的永恒苛求。
    通读全书,不难发现“人”基本都生活在冲突、焦灼和相互奴役中,如朱丽叶所描述的:“在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觉得自己被人包围着——这些人想一点点地吸走她的注意力、时间和灵魂。而她总是由着他们这样做。”(Runaway:56)朱丽叶谈的是人的对象性、客体性位置。萨特认为,存在先于本质,虚无判定人是自由的,人时时刻刻都面临自由选择。但人总是自由地将自己视作主体,将他人、世界视作客体,于是“对人类实在来说,寻求从如下状态中突围出来,是徒劳的:人必须要么胜过他者、要么允许自己被他者胜过。两个意识关系的本质不是‘共在’(Mi-sein),而是冲突”(39)。后来,他创作剧本《禁闭》诠释地狱里不必有硫磺、油锅和火刑架,这个到处遭遇他者的世界就是一座地狱。在《逃离》中,从父母、儿女到夫妻、朋友,到陌生人,都是主人公的痛苦之源甚至敌人。《法力》中奥利和泰莎结婚,目的是为了利用她赚钱,把她当怪物送进了美国实验室,待时运不济时,他把她关进了疯人院;若冰从小患有哮喘症,但她唯一的亲人姐姐乔安妮却天天给予她“嘲讽”和“冷笑”(Runaway:237);卡拉的母亲则“连她是死是活都不关心”(Runaway:23)。实际上,文中极少看到和睦、温馨的家庭关系,克拉克的那句话最有代表性:“家庭根本就是一个人血液中的毒药。”(Runaway:28)
    同名故事《逃离》中有一段十分感人温暖的友谊,即卡拉和西尔维娅之间的友谊。她们两人是忘年交,后者几乎把卡拉当做自己的女儿。最感人的是逃离夜,西尔维娅给予了卡拉钱、衣物和成功完成这一旅途的种种人际关系援助。这对她十分危险,火药桶般的克拉克可能因此杀了她。然而,在送别时,门罗却写到另一些东西:“她一直注视着卡拉,直到她踏上大巴。她的感谢是真诚的,但几乎有些随便了。她兴高采烈地挥手告别,对自己的被拯救,她已经视为理所当然的了。”(Runaway:29—30)真让人惊异!卡拉回来后,竟然和西尔维娅绝交了,后来西尔维娅给她写了一封宽慰的信,她却把它烧成灰,“然后铲起这些柔软的、黑乎乎的、让人恶心的东西,放进马桶用水冲掉”(Runaway:46)。为什么?这当然和卡拉的“第二性”愿望有关,但更深层的本质是她“自为存在”的一面,“人永远不是其所是且是其所不是”(40),前一个小时西尔维娅还是她“真正的朋友”(Runaway:26),后一个小时她们已经成为仇敌,因为这个朋友阻碍她成为自己。这自然不是友情二字的全部含义,但门罗的确凸显了“为他存在”中不可化解的一种对立——人唯一的存在意义是成为主体、自己,但他偏偏随时都是客体。再如南希和奥利、朱丽叶和克里斯塔,一段友情变得腐烂、令人作呕,另一段则和闺蜜的“窃夫”有关。
    此外,书中还出现过很多陌生人,如那两个牧师,或街上无名的老人与小孩,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有一副挑衅霸道的面孔,正如诗人阿尔瓦雷斯(Al Alvarez)在《纽约书评》上所说的,《逃离》中的“人们都是不诚实的……这种贯穿始终的悲观主义十分残忍”(41)。最后甚至连动物、静物也让人觉得“恶心”(萨特的小说《恶心》),如卡拉家的马(Runaway:8)、萨拉的《时尚》杂志(Runaway:89)。
    在这样一个悲观的世界中,人是十分孤独的,卡拉只和羊交心,朱丽叶被视为“古怪而孤独”(Runaway:56)的陌生人,其他边缘人物也一样,都几乎没有朋友、亲人。这算是《逃离》的又一个重要存在主义特征。此时,未来或过去便成为被浪漫化了的给人以和煦阳光的栖居之所。这也是我们的存在主义女英雄们逃离、挣扎的根本动因:“我们对当前的状态总是不满意的。我们期望未来,好像它来得太慢了,好像为了要加速它的进程;或者我们去回忆过去,为了阻止它很快地消逝。”(42)因此,《逃离》并非一幅完全阴暗的画面,里面也有光亮、五彩的点缀,当卡拉跳上克拉克车时,当若冰邂逅丹尼尔时,当朱丽叶和母亲、女儿促膝而谈时,当南希和奥利情深潭水时,她们幸福过——但她们和读者将一起看着这一切逝去,多年后蓦然回首,发现那可能是一个“自欺”、一种人为性的X光残片。
    死亡或许才是《逃离》真正的主人公,它出现在每一个故事中,许多还是关键性情节:泰莎的死,老贾米森的死,埃里克的死,《姻缘》中陌生男子的死,小羊弗洛拉的死,萨拉的死,丹尼尔的死,另一个劳拉的死,维尔福的死,乔安妮的死……这些死亡皆是主人公目睹和亲历的,那景象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中描述过:
    让我们想象有一些人被镣铐束缚着,都被判了死刑,他们当中每天都有一些人在其他人的视线下被处决,那些还存留着的人从他们的同伴的处境中看到了他们自身的命运,他们悲伤而又绝望地面面相觑,等待着轮到自己。这就是人类的状态的一个反映。(43)
    至此,以上故事中遗留下的所有问题都获得了一个并不算作解答的解答,那就是“人们所过的生活和所做的选择,会因为死亡迟早要到来而失去‘意义’”(44)、“一切都无两样;善与恶全都取决于个人的喜好”(45),爱恨、忏悔、理想甚至人终是过眼烟云。卡拉、朱丽叶的“自由选择”还有对错吗?朱丽叶曾为冷落母亲、未和陌生男子“搭伙儿聊聊”(Runaway:56)导致对方卧轨而悔恨,后来她原谅了自己,毁了泰莎的奥利已满头白发、奄奄一息,如何再受罚?几年后,朱丽叶寻找的女儿“已经不存在了……变成一个朱丽叶根本不认识的人”(Runaway:157),格雷斯三十年后重游故地,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来这儿,怀念?自责?一切因为殊途却同归。用加缪在《戏剧,报告和小说》中的一句话来概括这种虚无主义世界观:“我曾以某种方式生活过,我也可能以另一种方式生活。我做过这件事,没做过那件事。什么都毫无意义。”(46)实际上,这里面根本没有价值评判。门罗对“一瞬间”的思考涉及了女性的独立与自由、非理性,也有道德伦理的反思,这都具有重要意义,学界对此也有深入的探讨。然而,这些问题的背后是消解、席卷一切的死神。它让一切都陷入一种模棱两可的荒诞与矛盾中。
    反讽是门罗最后的态度,也是《逃离》一书的重要艺术特征,一种淡淡的反讽、自我嘲弄贯穿于全书始末,如佩涅洛佩在四处奔跑,朱丽叶和尼尔彰显兽性的疯狂之旅发生在感恩节,卡拉梦寐以求的“真正的生活”(Runaway:33)后来让她歇斯底里。这一点尤为体现在故事的命名上,这八个题目皆是最终被解构的对象:“逃离”的失败、“姻缘”的虚构、“匆匆”的无限、“沉寂”之下的声嘶力竭、“激情”的幻灭、对不存在者的“侵犯”、“戏法”的真实、“法力”的伪造。里贾纳大学的特拉斯勒教授说:“反讽常成为一种表达人类的不确定性和意义虚无的漫谈方式。”(47)门罗的反讽正根源于虚无。拉斯帕瑞奇在专著《两性之舞:门罗小说中的艺术与性别》中曾借用叙事学家韦恩·布斯的观点,将门罗式反讽比作“一块跷跷板,一端是一个可能无意义的宇宙,另一端是一个肯定无意义的宇宙”(48)。这个比喻十分贴切。其实,从决心让“光、声和味道”在文字中暂留的一霎那起,门罗就深明此番努力终要枉费:“实际上你又不能……”对种种一瞬间的认知、反思及其得出的意义,其起点是死亡,在充满虚无、人终有一死、“自由选择”不自由的荒诞星球中,“未来如肮脏的枯叶,被席卷而去”(Runaway:335)。门罗在最后一页写下这样一句话。中国作家张悦然为此感叹:“门罗的小说里面其实有很强的宿命感”(49),但另一方面,“不存在嘲笑所无法克服的命运”(50)。
    这无疑是一种“含泪的笑”。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称门罗为“当代契诃夫”,但这两人在诗学领域达成的契合,她发现了吗?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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