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前现代”、“现代”与“后现代” 区分“现代性”与“后现代性”,以及探讨“后现代”之后如何的问题已经统治学术界近三十年了,似乎讨论的热度还不减。我认为,首先是克服对这个话题理解的简单化,其次是克服对这个话题理解的复杂化。 “前现代”、“现代”、“后现代”这三个词,常有被人们简单化地使用的倾向。例如,有人说:在前现代社会,就有前现代性;在现代社会,就有现代性;在后现代社会,就有后现代性。这种说法,似乎没有什么错:有什么样的社会,就有什么样的社会性质。但这样的说法,等于什么也没有说。这三个词背后的深刻含义没有说出来,所发明的新词也就只是文字游戏而已,什么也不能说明。联系到这里所谈到的全球化,我们可以发现,与所谓的“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有着密切的关系,可用来说明三者差别的一个重要侧面。 “前现代”指传统社会,即以农耕和游牧为主的社会。这时,世界各地的民族和文化都以自己的方式生存着,一些民族有着自身的特性。例如,藏族是一个高山的民族,这个民族的活动范围主要在海拔两千米以上,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地理环境有着一种互相选择的关系,地理环境决定了他们的生活方式,而他们所习惯的生活方式又决定了他们选择在一定的地理环境中生活;中国东南沿海一带有一批船民,或住在船上,即使不住在船上也以海为生;东北地区有一批人以狩猎为生;长城以北的人以畜牧业为生;而中原人以农业为主。这又有南北之分、山区和平原之分。这些生活环境和获取生活资料的方式、地缘政治格局,决定了他们的性格和生活习惯。不仅中国,全世界都是如此。有海上民族与山里民族之别,有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之别,有南方与北方之别,再加上种族、语言、所处的位置所带来的地缘政治因素,造就了不同民族的独特之处,形成了不同的文化特色。我在这里之所以强调地缘政治格局,其原因在于,这种格局对民族特性的影响极其深远。一个有着宽松的周边环境,在实力上优于周边民族,因此,具有安全感的国家和民族,与处于大国或强国之间,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弱小民族,在心态上就会有明显的不同。一个由于高山或大海等地理环境而与其他国家隔开,处于与世隔绝状态的小国,与处于大国附庸状态,随时会被吞并而又不甘心被吞并的小国,心态当然又不同。这些文化之间有相互影响的关系,有强与弱、主动与被动的关系,但并没有出现一个主导的,完全改变世界面貌的强大力量。前现代的文化间相互关系呈现出网状的联系状态,通过战争、通商、人员的交流、文学与艺术的流传等各种情况而相互接触,相互影响,共同发展。 “现代”指工业革命所带来的社会根本性变化。这种变化,在工业上,指用煤和石油等化石能源为动力,用蒸汽机、内燃机等机器,开始在制造和运输业方面的革命;在科学上,指从观察转向实验,学科的分化和专门化;在教育上,大学制度的兴起,现代学科群和学科体系的形成,现代科学观念的出现。涉及我们这个学科,指现代美学学的建立,现代艺术观念和体系的形成。这种向现代的转化及其所形成的“现代性”具有普世性的要求,它以科学的普世性为代表: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所发现的真理是普世性的。一加一等于二的道理,在全世界都通用。由此,一些以科学的名义在西方发展起来的思想在向全世界传播。这种传播能产生巨大效应的原因与它在逻辑上的不可辩驳性相关,也以其发达的制造和运输业,通过实验所形成的科学的发展为不发达的国家和地区所接受,更由于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强大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实力,使得一些国家在全世界“在场”(present)和“介入”(engage)。这种存在对世界的影响持续深化,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被全部感受到。它在改变人们的生活习惯,改变各个国家的教育制度和其他社会政治体制,改变人们的伦理价值标准。这种改变,用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的话说,曾经是“革命性”的。这种影响模式,打破了前面所说的网状结构而呈现出放射性结构,从而使一些原本“民族的”东西变成了“世界的”。 当我们探讨是否具有“复数的现代性”的可能性时,就具有一种对这种普世性进行超越的倾向。固然,一加一等于二的道理全世界都通用。但是,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不同的民族和文化,由于长期形成的历史积淀,早已形成了独特的生活方式和处理各种问题的方式。席卷全球的现代浪潮,会推动这些文化发生变革。这种变革会是影响深远的,几乎会彻底改变这些文化的面貌。然而,归根结底,这些文化仍会按照自身的轨迹向前发展。现代化浪潮会产生文化间的碰撞,从而影响这些轨迹,其结果是形成一个合力。不同的文化仍然是在走着自身的现代化之路,从而形成自身各自独特的现代性。我说“复数的现代性”指的就是这个意思。这种“复数的现代性”似乎是一种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倾向和理论思路,但其间又有着很大的不同。“后现代”理论来到世间,它本来是具有革命性的,它成为一种现代时期的多元化的理论,一种反现代性的现代性。“后现代”要克服科学理性所带来的弊端,这都是积极的。 随着“后现代”浪潮的兴起,我们开始对此前的现代性所带来的后果进行反思。这种反思,从不同的话题开始,不断深化,最后形成了一个时代的洪流。例如,后殖民主义,原本有着具体的指向。“二战”以后,各殖民地独立,相应地,在思想文化界,要消除殖民的影响。这种倾向进一步发展,就批判殖民时代形成的价值观,批判西方中心主义,重新研读各民族的历史,说明殖民主义所带来的思想、文化、语言,以及各种观念的深刻的影响,从而试图正本清源。再例如,女性主义,原本也有着具体的指向,女性要获得选举权,要男女同工同酬,后来就不断深化,出现了历史学的女性解读,开始研究文学史的女性视角,进而探讨上帝是男性还是女性的问题。20世纪的后半叶,还是人们热烈地讨论各种“终结”的时代。由千年情结引发的玄想竟成了一个大的话题,成为众多人的一种叙事策略。众多的潮流合在一起,构成了20世纪后半叶的理论与文化景观。 如果局限在艺术实践中来谈“现代”与“后现代”,可能会使这个模糊而复杂的话题显得更清晰一些。在艺术中,“现代”代表着一种追求,即美与艺术的结合。是艺术比生活更美,还是生活比艺术更美,这曾经是讨论的焦点。艺术比生活更美,是讲艺术要提高,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生活比艺术更美,是讲艺术要向生活学习,面对丰富的生活,艺术显得苍白。因此,可以而且应该向生活学到更多的东西。这种争论,属于有关现代美学理论内容的一些争论。我们也将美学的历史追溯到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但现代艺术观念的形成,及其与美建立概念上的联系,从而形成美学这个学科,还是在18世纪的欧洲才生成的。18世纪,美的概念与艺术概念,以及它们之间的联系成了理论探讨的话题,审美范畴的探讨也开始出现。在美学史上,人们一般把探讨的重点放在美与艺术的概念上,实际上,审美范畴的作用也很重要,它在起着美与艺术的中介的作用。审美范畴不等于狭义的美,有些范畴很特别,与狭义的美相差很远,但它们仍然可以从审美的角度来考察。艺术对美的突破,就是通过扩大审美的范畴的途径而实现的。崇高是一种突破,滑稽也是一种突破。艺术史的发展,呈现出审美范畴不断丰富扩大的现象。艺术中的从现代到现代主义,表现为从摹仿、再现,对美与和谐的追求,到走向抽象,形式脱离内容而成为有意味的形式,审美范畴急剧扩大,将过去的各种不可能成为范畴的对象纳入其内,从而推动世界的审美化。与这种现代主义不同,“后现代”代表着这样的一种倾向,即美与艺术无关。 “后现代”当然是与20世纪中叶的各种思潮和艺术实践联系在一起的。提到后现代,人们会关注杜尚的《泉》,并将从它创作的时间来对“后现代”提出质疑。实际上,《泉》成为美学上关注的对象恰恰是在20世纪中叶以后。《泉》受到了美学界的热烈关注,它成了艺术与一切审美范畴无关的标志。《泉》成为艺术,不是由于它的光泽和造型。过去的艺术,不论是美还是丑,是震惊、恐怖、怪异、奇幻,甚至是恶心、无聊,都还是与价值观有关,而《泉》不是由于任何它的外观上的感性特征,不是由于它所激起的任何情感而成为艺术。这时,艺术成了某种与审美没有任何关系的东西。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