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学网-学术论文、书评、读后感、读书笔记、读书名言、读书文摘!

语文网-语言文学网-读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评论、书评、读后感、世界名著、读书笔记、名言、文摘-新都网

当前位置: 首页 > 学术理论 > 当代文学 >

格非小词典或桃源变形记——“江南三部曲”阅读札记(6)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当代作家评论》 2012年 敬文东 参加讨论

    6、风雨长廊
    作为一个特色鲜明的小说意象,风雨长廊在“江南三部曲”中不断出没,像鲸鱼一样,不时从深水下探出头来,挑逗、挑衅着读者的想象与胃口;作为一个存在于纸面上的空间形象、一个典型的愿望意象,风雨长廊既是时常出没于桃源梦者脑海里的完美幻象(比如陆侃),也是作为空间形象的桃花源中,最打眼、最惹人遐想的建筑实体——无论是在王观澄的花家舍,还是在郭从年的“人民公社”。在桃花源的创制者那里,风雨长廊极富想象力地把雨伞和道路混合在一起,它是集道路的不动和雨伞的移动于一体的空间形象,令人惊讶地抹去了凝固与移动之间的界限。它是奇迹,是桃花源的精华部分,是应是空间最完美的一角,是桃源梦的艺术性所能获取的最高成就与果位,却又绝不仅仅是“上栋下宇,以蔽风雨”[1]的简单场所:它是答案,是桃花源举荐出来显示或解答桃花源何以为桃花源的杰出代表;但它更像一个消息盒子,全息性地包含着桃花源内的全部信息和所有秘密。
    作为经典意义上的桃源梦运动员,无论是死于非命的王观澄,还是心头隐逸作痛的郭从年(甚至还包括半个陆侃),他们在梦境正酣之际设计、构想和思念风雨长廊时,都会自觉不自觉地遵从亨利·列斐伏尔的教导:“‘设计者’,作为真正的造物主,能够改变环境,创造一个新空间,如果人们为他提供一些新的‘价值观’的话。”[2]关于这个问题,后现代主义者爱德华·索亚(Edward Soja)有着十分透辟的理解:“在列斐伏尔看来,实际的空间是感情的,‘热的’,充满了感官上的亲昵;构想的空间则是理智的、抽象的、‘冷的’,它疏远人。各种构想的空间虽然也能激发人的热情,但它们的重点是心灵而不是肉身。”[3]然而,作为愿望意象的风雨长廊一旦显露真身,不仅体现了“设计者”为它赋予的“价值观”,还趁机变作了寄存于花家舍的“实际的空间”,却又像列斐伏尔的“构想的空间”一样,重点在人的“心灵”而不是人的“肉身”——这或许就是桃花源区别于一切凡俗空间最为显眼的地方。
    王观澄的风雨长廊“雕梁画栋,不一而足。穹顶画有二十四孝图、戏剧人物、吉祥鲤鱼、瑞龙祥凤”,尽管“长廊的顶篷是由芦秆和麦秸做成,有些地方早已腐朽、塌陷,露出了湛蓝的天空”(《人面桃花》,第120页);“花家舍人民公社”的风雨长廊的“拱顶上画有艳俗的油画和水彩画。……每隔一段都会出现一幅毛泽东的草书书法……在题有‘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的油画中,画的竟然是沼气池的生产工艺图……”(《山河入梦》,第309页)。中国古代至少出现过三种不同方案的桃源梦,如果它们化为现实,将依次出现三种不同型号、不同口径的桃花源:道家的小国寡民、儒家的大同世界、墨家的兼爱空间。考虑到王观澄的前清进士身份,他构想、设计的风雨长廊的穹顶出现“二十四孝图”,就再正常不过,因为“二十四孝图”正好体现了儒门版桃花源的“价值观”;出现“戏剧人物”也很好理解,最晚从北宋开始[4],历代中国“牲人”(homo sace)[5]都是从戏剧、小说、说书一类下贱的艺术体式中,接受、想象和享用儒门版桃花源的“价值观”;而“吉祥鲤鱼、瑞龙祥凤”等图案,刚好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儒门桃花源的空间形象相对仗:它修饰了花家舍,它是镶嵌在桃花源四周的光晕。但这一切,都将首先作用于人的“心灵”,再下替到人的“肉身”,为合乎桃花源之“价值观”的动作/ 行为的整齐出场,贡献出教化性的契机。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风雨长廊出现毛泽东的草书,完全合情合理,因为革命群众只要看到毛主席的书法,就相当于见到了毛主席本人,而正是他,才是型号最大的红色桃源梦运动员,是社会主义桃花源的总“设计者”,是至高无上的“大他者”;沼气池的生产工艺图旁边配上他老人家的诗句,更是点睛之笔,因为成功地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用沼气生火做饭,正好是那两行带有原汁原味桃源梦之飘渺意境的诗句的本意。这一切,同样通过作用于人的“心灵”,而影响到人的“肉身”,也为符合社会主义桃花源之“价值观”的动作/ 行为的集体出场,提供了教化性的契机——风雨长廊并不只起到遮风避雨、美化生活的作用,教化才是它的根本目的之一。风雨长廊是教化的建筑实体,它负责把价值观或意识形态,输入到列位桃源梦运动员的脑海之中,并为他们赋予特定的自我意识,时刻提醒他们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列斐伏尔认为,空间的生产开始于身体的生产,“空间的最始源性的身体化实践基础,是人的身体的剩余能量与激情,而不是理性与工具技术。只有剩余的能量才具有创造力,才能让生命从苟延残喘状态中挣脱出来。它修改或导致了一个新的空间。”[6]王观澄、郭从年确实是依靠自己的“剩余能量与激情”——尤其是激情——才造就了令人匪夷所思和美轮美奂的风雨长廊。毫无疑问,人定义空间,空间也定义人。人与环境的相互渗透,不仅造就了特定的民风、民俗,也定义了空间、空间和人之间必须认领的那种特定关系[7],恰如马丁·海德格尔所说:“此在本身在本质上就具有空间性,与此相应,空间也参与组建着世界。”[8]行走在王观澄的风雨长廊里的人,是土匪和桃源梦运动员的合二为一,行走在“花家舍人民公社”的风雨长廊里的,则只具有桃源梦运动员的单一身份,但更应该被说成社员或革命群众,而被巴黎的拱廊街框架和挟持的那些人,则被本雅明意味深长地称作游手好闲者,它们的集合,则被唤作人群。本雅明把拱廊街视为19世纪欧洲最重要的建筑成就。和风雨长廊被建在山间野外供人行走、让人得到教化、让人品尝桃花源的美好果实大不相同,拱廊街被建在19世纪欧洲的首都——巴黎,频频向行人传递着中产阶级的价值观,以及由商品点缀起来的趣味;跟风雨长廊的木制甚至草制结构很不一样,拱廊街“用玻璃做顶,用大理石铺地,穿越一片片房屋……光亮从上面投射下来,通道两侧排列着高雅华丽的商店,因此这种拱廊就是一座城市,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微型世界”[9]。“拱廊既是房子,又是街巷”[10];由拱廊形成的街道,则变成了“游手好闲者的居所。他靠在房屋外的墙壁上,就像一般的市民在家中的四壁一样安然自得。对他来说,闪闪发光的珐琅商业招牌至少是墙壁上的点缀装饰,不亚于一个有资产者的客厅里的一幅油画。墙壁就是他垫笔记本的书桌;书报亭是他的图书馆;咖啡店的阶梯是他工作之余向家里俯视的阳台”[11]。土匪和桃源梦运动员合二为一造就的“新人”,只能和山寨版桃花源及其价值观相对称,革命群众则只能同社会主义的桃花源及其超强所指相对称,这两批人都只能行走在风雨长廊,不能越过风雨长廊固有的意识形态半步,否则,必遭镇压;也不能改变自己被风雨长廊早已派定的身份和自我意识,否则,必遭删刈——风雨长廊是这两批人共同认可的应是空间,虽然风雨长廊或迟或早,终将得到魔念暗含的悖论的侵蚀、威胁和要挟。人群则是拱廊街有意创造出来的一代“新人”,正承受着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意识形态的侵扰——虽然拱廊街很快就会受到“现代性”时代给予的毁灭性打击,迅速变作供人凭吊的“古代”遗迹。
    人群在动作/ 行为上,没有整齐划一的残疾特征,虽然它可能带有几分梦游特性;拱廊街允许动作/ 行为上的多元主义原则,尽管它很可能并不鼓励这种原则:雨果可以“把自己作为英雄放在人群中”,波德莱尔却可以“把自己作为一名英雄从人群中分离出来”[12],但他们都不会受到拱廊街的惩罚——拱廊街的严肃性和残酷性并不体现在这里。如果行走在风雨长廊中的人,胆敢动用动作/ 行为的多元主义原则,后果将不堪想象。这结局,归根到底来源于桃花源倡导的无时间性的生活与无速度性的生活,风雨长廊正好是桃花源最精华、最核心的部分,对桃花源的价值观的悉心维护,才是它最主要的任务:它一边让人享受,一边让人得到最直观的规训。动作/ 行为上的多元主义原则,必然会打破无时间性的生活与无速度性的生活。它会导致桃花源的分崩离析。谭功达向郭从年告别的前夜,问过后者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要把殡仪馆建在村中最醒目的位置,让每个人一抬头就能看到它巨大的烟囱?”对此问题,相信但厌恶人性基本原则的郭从年没有理睬,只在天明后谭功达即将彻底告别花家舍奔赴距离自己“一箭之地”的命运时,才淡淡地说:“老弟……我不想告诉你答案。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自己去思考吧。”(《山河入梦》,第375页、第378页)考虑到空间形象和每个人之间那种足以致命的关系,联想到风雨长廊的固有本质,很显然,这是一件令人恐怖的礼物。
    ——————————
    注释:
    [1]《易·系辞》。
    [2]亨利·列斐伏尔:《空间与政治》,前揭,第90页。
    [3]爱德华·索亚:《第三空间》,陆扬等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第37页。
    [4]苏轼:《东坡志林·怀古》云:“王彭尝曰:‘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频蹙眉,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
    [5]参阅吉奥乔·阿甘本(Giorgio Agamben):《生命的政治化》,严泽胜译,汪民安主编:《生产》第二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19页。
    [6]参阅刘怀玉:《现代性的平庸与神奇》,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第410页。
    [7]参阅敬文东:《在神灵的护佑下》,《天涯》2011年第4期。
    [8]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等译,三联书店,1999年,第131页。
    [9]本雅明:《巴黎,19世纪的首都》,前揭,2006年,第3-4页。
    [10]本雅明:《巴黎,19世纪的首都》,前揭,2006年,第22页。
    [11]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张旭东等译,三联书店,1989年,第55页。
    [12]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前揭,第84页。
     (责任编辑:admin)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评论
批评
访谈
名家与书
读书指南
文艺
文坛轶事
文化万象
学术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