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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与鲁迅之间的归乡故事系谱——以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为辅助线来研究(4)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小说评论》2015年第201 藤井省三 参加讨论

    四、将海军将校带回过去村庄的女人
    ——莫言《怀抱鲜花的女人》论
    《怀抱鲜花的女人》(以下简称《鲜花》),是以人民解放军海军中尉为主人公的幻想性作品,大概创作于1991年3月高密县。被登载于《人民文学》同年7、8月合并刊时,王四的职业人民解放军海军上尉被改动为远洋货物船“长风”号的“二副”,此外被删去了包括末尾一节标点符号在内的214个字等等,多处被该杂志编辑部删改。
    1991年夏天,《人民文学》7、8月合并刊继前一年的论文《90年代的召唤》,登载了卷头论文《到人民现实的大海中去》,讴歌“社会主义文学最重要的本质特色,正如列宁曾经说过的,是献给无数的劳动人民”。奇妙的是,偏偏这一期刊载了莫言的《怀抱鲜花的女人》。该年末出版发行了莫言的短篇集《白棉花》。该书中文化界长老夏衍(1900-1995)为该书作序,强调近代中国文学中文艺改革、开放之传统,并且本书由被称为与解放军关系密切的华艺出版社出版,这些都颇具意味。
    日本文艺评论家菅野昭正在《鲜花》的日语译本发表后,于报纸文艺时评栏中简洁地指出如下几点颇有深意。
    在这个月所阅读的短篇小说中,莫言的《怀抱鲜花的女人》的独特风格给我留下的奇妙的幻想之感越发强烈。令我印象最为深刻。关于莫言的作品,之前已经介绍过几篇了,深受加西亚·马尔克斯影响的的中国式魔幻现实主义,在这部小说还是起到了很大的效果。……这一年轻的中国作家确实发现了能够将震慑现实世界的巨大力量象征性地进行凝缩的方法。(20)
    那么,“将震慑现实世界的巨大力量象征性地进行凝缩”而来的《鲜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大体情节如下。人民解放军海军上尉王四为了回村结婚,乘火车在家乡县城的车站下了车。他的未婚妻在县城百货商店的钟表柜台上班,王四赶到那里的时候,负责卖闹钟的未婚妻已经请假回村了。
    因为在前往公共汽车中心站的途中下了大雨,王四躲进了铁路高架桥下,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怀抱紫红色月季花的女人,王四点亮了打火机与她搭话,可那女人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微笑。不久,打火机燃尽了,雨也停了,王四正要离去的时候,和那女人一起的黑狗突然咬住了他的脚踝,王四怀着半惩罚半倾心的心态,亲吻了女人。之后,这女人微笑着赖上了王四,王四去哪她就去哪,最终追着王四到了他家。王四的父母盛怒之下暴打了王四,最终因太过气愤而病倒了。在两个强壮大汉保护下的“闹钟姑娘”来收回了10个钟表,并对上尉、女人和她的黑狗“呸”地吐了口唾沫回家去了。第二天,也就是王四归家的第三天,村里的人看到中尉和女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死了,人们为了分开这两具尸体,不得不把他们的手指切掉了。
    如果把小说中的现在认为是小说开始写的1991年,那么可以认为:高中毕业后当了15年海军的王四大约33岁,后文所说到的王四是在“文革”后期的1973年左右参加的高考。在中国,同作杂志刊载的第二年发表的评论中虽然说道“全篇荒诞离奇、凝炼简约的格调相抵牾。”(21)但是,之后又被认为是一部受到加西亚·马尔克斯影响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另外,刘洪强在《试论莫言小说中的“婴宁”现象》一文中写到“由于叙事的模糊性与意义的闪烁性,使得读者很难把握这篇文章的主旨是什么。”(22)刘的这篇论文将一直微笑的女人的形象根源追溯到中国古典小说《聊斋志异》里这一点非常发人深省。《聊斋志异》中《婴宁》一篇也有类似的故事。失了未婚妻的书生王子服散步时遇到一个笑容甜美的姑娘,一见钟情,回家后害上了相思病。堂兄帮忙打听那位姑娘,原是子服母亲的堂妹。子服去姑娘家拜访,见姑娘和一位老太太住在一起,遂将她带回家见母亲并准备与之结婚。在被问及一些结婚仪式的问题时,姑娘一直在笑,她的笑感染着所有人,邻家的小子也被姑娘倾倒,将她一把抱住,不料自己一下变成了一棵枯木。子服的母亲劝告儿媳妇,她发誓今后不再笑。最后,姑娘说出了真相,实际上她是狐狸的孩子,母亲死了,那位老太婆是个幽灵。(23)
    在1991年12月我去北京进行的采访中,莫言就曾说:“我对《聊斋志异》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因为作者蒲松龄是山东人,(他的家乡)离我的家乡很近。”(24)王四未婚妻的名字是燕萍,“燕雁代飞”,用来比喻人的相隔就像燕和雁朝南北飞去一样,“萍水相逢”的意思是指像浮萍一样在漂泊期间产生的偶然相遇。所谓“萍水相逢”,意思就是如浮萍一样流浪时的偶然相逢。燕萍这个名字,或许就是暗示着她和王四之间感情浅淡的结合。小说中她只是在最后“面如铁色”地出场了一次,拿回了已经崩溃的王家新房里的十只钟表。故事的结尾,王四对母亲说他和怀抱鲜花的女人之间的事:“其实我跟她并没有什么真事,她只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燕萍来了,我向她解释就是。”母亲答道:“糊涂儿啊,只怕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哟。”从这件事来看,即使从他母亲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王四和燕萍之间也并没有真正的情感。
    让我们再回到故事的开头,王四奇迹般遇见怀抱鲜花的女人的场景如下:
    她穿着一条质地非常好的墨绿色长裙,肩上披着一条网眼很大的白色披肩。披肩已经很脏,流苏纠缠在一起,成了团儿。她脚上穿着一双棕色小皮鞋,尽管鞋上沾满污泥,但依然可以看出这鞋子质地优良,既古朴又华贵,仿佛是托尔斯泰笔下那些贵族女人穿过的。她看起来还很年轻,顶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她长着一张瘦长而清秀的苍白脸庞,两只既忧伤又深邃的灰色大眼睛,鼻子高瘦,鼻头略呈方形,人中很短,下面是一只红润的长嘴。她的头发是浅蓝色的,湿漉漉地,披散在肩膀上。(25)
    并且她拿着的月季是这样的:
    那束花约有十余枝,挑着七八个成人拳头般大小的花朵和三五个半开的、鸡蛋大小的花苞,她用双手搂着花束,因裙袖肥大而褪出来的雪白胳膊上,有一些红色的划痕,分明是花枝上的硬刺所致。花朵团团簇簇地拥着她的下巴,花瓣儿鲜嫩出生命、紫红出妖冶,仿佛不是一束植物而是一束生物。
    站在高架桥阴影下的王四点燃打火机,在火光的衬托下,女子与花融为一体——“好像花儿渐渐开放——她的脸上渐渐展开了一个妩媚而迷人的微笑,并露出了两排晶亮如瓷的牙齿。她的牙齿白里透出浅蓝色,非常清澈,没有一点瑕疵。”手捧蔷薇、穿着皮鞋、微笑着的沉默女子,似乎有着丰富的表情。撇下那个女子,在公共汽车站候车大厅的人山人海中躲藏起来的王四,他所害怕见到的,是“半高跟半高勒古朴华贵的棕色小牛皮鞋”。但正如他所害怕的那样,那过分美丽的女鞋还是出现了——“她的绿裙如一泻瀑布,到小腿肚中央时却突然中止,然后是肉色丝袜,然后是托尔斯泰的女人们穿过的华贵皮靴。上尉不得不看到女人修长得令人惊讶的双腿”。就这样,托尔斯泰笔下的女性再次被召唤了出来。
    在《安娜·卡列尼娜》当中唯一一个和安娜一样身着类似蔷薇色高跟鞋的女子,就是公爵的女儿吉提。她身着“一身套在淡红衬裙上面罩上网纱的讲究衣裳[中略]仿佛一切玫瑰花结和花边蔷薇色薄纱”包裹着的衣服,装饰着玫瑰花,穿着玫瑰色脚跟弯成弓形的高跟鞋去参加舞会。“玫瑰色的嘴唇,因为意识到她自己的妩媚而自禁的微笑了”。她是如此幸福的去邀请自己的恋人——青年军官渥伦斯基去跳舞。“她那双穿着淡红皮鞋的小脚”“敏捷地、轻飘地、有节奏地合着音乐的拍子在光滑的镶花地板上移动。”(26)
    可是,这个时候正是渥伦斯基的爱迅速转向安娜,也是基蒂失恋的开始。
    显然,莫言对《安娜·卡列尼娜》进行了变相的吸收。怀抱鲜花的女人的原型,大约与托翁小说中的基蒂接近,是安娜与伏伦斯基不伦之恋的受害者,她自身并没有做违反道德的事。而与此相对,怀抱鲜花的少女不断纠缠后天就要结婚的王四,与他发生性关系后殉情而死。因此,《鲜花》的叙述者将女性不断反复地描写成“托尔斯泰笔下的穿着靴子的贵族女人”、“托尔斯泰笔下穿着华丽皮靴的女人”,在我看来,或许是因为怀抱鲜花的女人的原型是《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两位主人公安娜和吉提的结合。
    《鲜花》对《安娜·卡列尼娜》的变相吸收还不仅仅如此。安娜和伏伦斯基华而不实的不伦之恋主要发生在俄罗斯的大都市圣彼得堡和莫斯科以及欧洲,恋情最终将安娜逼入自杀的境地;而与此相反,吉提与列文的爱情发生在将深厚的信仰作为精神支柱的朴实农村,两人在“农村祥和的生活中寻找到心灵的安逸”。列文、吉提夫妇居住的农村适逢农奴解放令颁发后俄罗斯资本主义急剧发展的混乱时期,即便如此,乡村对吉提而言是治愈场所,是生活的地方。
    然而王四在1990年代回到的中国的农村,正如文中“你媳妇的叔叔是你哥的领导,你要和人家散了,又是为这种事散了,你哥的日子可怎么过呦!”所表现的,是一个裙带关系的社会。本来王四与“闹钟姑娘”的结婚也就是带着很大程度的打算的。但当王四的父亲见到怀抱鲜花的女人狂怒道:“这年头人心奸怪,谁不想看热闹?谁肯把话烂在肚子里?要是人家知道了,这婚也就甭结了,这门亲事也要散了!”的时候,王四轻易地食言说“散了就散了吧!”父亲像是有父亲的打算,“说得轻巧,花了多少钱就别去说了,这丑名要顶几辈子?走到哪儿都让人戳脊梁骨,这还怎么活?”他把家里的事情优先考虑,叫来了“在镇派出所当副所长”的堂弟,想让他逮捕怀抱鲜花的女人。从这里可以看出,在90年代的农村的裙带关系不仅涵盖到了公所的人事和商业领域,甚至连警察都渗透到了。农村并不是一个使人得到治愈的地方,而是漂浮着腐烂气息的排外亲属社会。
    王四在立交桥下见到怀抱鲜花的女人时,觉得“一股热烘烘的、类似骡马在阴雨天气里发出的那种浓稠的腐草味儿扑进了他的鼻道和口腔,而这种味道,竟是从那怀抱鲜花的女人身上发散出来。”由这种“腐草味儿”,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初中时代。
    王四的老爹曾当过生产队的饲养员,饲养棚里有一铺热炕,王四考进高中前一直跟着爹在这铺热炕上睡。每逢阴雨天气,牲口身上的腐草味道像一只温暖的摇篮,像一首甜蜜的催眠曲使他沉沉大睡。现在他闻到这味道,感到这个陌生女人与自己之间建立了一种亲密的联系,他产生了与她对话的欲望。
    王四初中时离开家,在人民公社生产队的饲养棚里开始生活并不仅仅因为这里有土炕的暖气,因为他母亲“患有肺病”,父亲担心会传染给年轻的王四,所以就把他和母亲隔离起来。这样一来,王四在多愁善感的十几岁里,在父亲辛勤劳作的工作场所生活,和父亲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有着如此少年时期经历的王四,突然亲了怀抱鲜花的女人的嘴唇,“从她嘴里喷出来的那股热哄哄的类似谷草与焦豆混合成的骡马草料的味道几乎毫无泄漏地注入他的身体并主宰了他的全部感官”,王四有些晕眩,他联想到的是充满生命活力的人民公社的畜牧场地。虽然怀抱鲜花的女人是优雅的,把她比作“托尔斯泰笔下描绘的贵族女子”,但是即使她散发出改革开放以前农村似的臭气——“浓稠的腐草味儿”,却俘虏了王四的心。其中对乡村社会现实的态度,对未曾污染的童年记忆的迷醉,可谓是意味深长的。
    怀抱鲜花的女人,赶在像鲁迅归乡故事中的叙述者一样归乡的王四之前,如安娜·卡列尼娜般以华丽的姿态出现,魅惑了等待中的即将“政策结婚”的男性。但是,她并非在沙皇俄国的农村生活而得到治愈的吉提,而是身在过去中国的农村,她口中的气息因其骡马发出的“浓稠的腐草味儿”而搅乱了王四作为海军上尉的自我危机感,震惊了顺应改革开放政策的王四父母,导致了王四永远的沉睡。怀抱鲜花的女人和鲁迅归乡故事中等待主人公回来的女性们一样,也是将作为现代中国文学的原点的1920年的五四新文学中的恋爱至上主义带到其迟来70年的中国农村的传达者。此处顺便说一下,托尔斯泰的人道主义是五四新文学的主要本源之一。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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