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废名的小说集空灵、大气、悠远于一体,在相当程度上将京派的文化空间与其自身创作的叙事空间融合起来,集中体现了文化与文学的交织与互动。废名小说的一个独特之处,就在于“文化空间”与“文学空间”的交汇与重叠,“文化空间”既是他小说的背景,也融入其作品的内涵之中;而“文学空间”既是他小说的叙事平台,又是其作品给人以想象和联想的跳板。 【关 键 词】废名/文学空间/文化空间 【作者简介】李春雨,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学院 作为京派的代表作家,废名有两个标志性的特点:其一,他师从周作人,追随周作人的文学主张与文学风格,比如他那种内敛和低调,那种深藏不露而又十分强烈的文学主体意识,都显示了他对周作人作为京派首领的认同;其二,他自身的文学主张与文学风格也体现出对整个京派文化态度的认同,比如对多种文学姿态的包容与尝试,以及对陶渊明淡远清静人生情调的向往等。废名是京派典型的多面手,早在上个世纪20年代初他就写下了一系列相当朦胧的现代诗,他的《小孩》《海》《十二月十九夜》和《灯》等诗篇,往往朦胧到“无可解”的程度;他还有见解独特的诗论,他对诗的顿悟的看重与期待,表明了他对艺术的本真性与纯粹性的追求;他有与众不同的散文,更有集空灵、大气、悠远于一体的小说,尤其是在他的小说中所展示出的那种“不觉而为之”的纯文学姿态,在相当程度上将京派的文化空间与其自身创作的叙事空间融合起来,集中体现了文化与文学的交织与互动。 一 切近而悠远 废名的小说虽然多数没有非常明晰的时代背景,但大体上可以感受到它们是表现“当下”的,是描写现实社会的,从《竹林的故事》《河上柳》《桃园》《浣衣母》,直到《桥》,都是现实人生的书写,即使是他的最后一篇小说《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虽然思想情调和艺术情趣发生某种变化,更多地加入了虚幻神奇的色彩和氛围,但依然表现出对社会现实非常切近的关怀与忧虑。 《竹林的故事》里的三姑娘至今还活在读者心中,就因为她是活在现实生活中的,她的清纯,她的甜美,她的乖巧,以及她不太容易为人察觉的那丝悲愁,都是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常常能见到的,是非常切近生活时空的艺术描写。然而,一旦三姑娘身上的这些情愫组合起来,成为一个艺术整体,似乎她又超越了现实,她纯洁到只有在理想化的层面里才能存在,她更是一种悠远的情思,而不仅仅是生活中的某一个人。现实中的三姑娘的确是美好纯朴的,但废名仅仅就想告诉我们这一点吗?显然不是的。仔细体会,现实生活中的三姑娘其实是非常稀缺的,作家笔下的这个艺术形象,已经远远超出了对一个具体人物的描写,三姑娘的名字叫起来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活灵活现,其实她只是现实生活中的一种理想人格,是一个文化符号,是京派作家共同追求的那种纯洁而又典雅、朴实而又矜持的文化姿态。在这里,京派的文化空间与废名小说中的叙事空间,通过三姑娘的形象塑造得到了有机的融合,这也大为扩展了读者对三姑娘形象的阅读空间。 《桃园》也是如此,看似世外桃源的“桃园”,实在是一个悲痛真切的现实世界。在小姑娘阿毛的眼中和心里,看到和想到了多少成人世界的悲苦,小姑娘的心里都装着那么多烦恼的事,那成人的心里就更别说了。阿毛时刻看着桃子和桃树,风吹叶落,阿毛会想到桃树是不是病了,看到今年的桃树,阿毛会想到明年的桃树会不会长得像今年一样的好呢!阿毛还想着妈妈的坟要是也在桃园里有多好!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打架呢?小小的阿毛承担的心思实在太多了,所以她很特别,她太不像个孩子了!这个桃园人家的孩子,人生最后的也是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吃个桃子——然而作家偏偏把阿毛的心思安排在一个没有桃子的季节!这是现实人生的悲苦呢,还是人生命运的悲哀呢?以往常常有人指责《桃园》是对现实人生的回避,其实现实人生是任何人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的,废名在这篇小说中既没有回避现实,也没有只留意现实,而是把人生的眼前和将来——人生的近和远,放在了同一个空间里来表现。小说结尾那只被摔碎了的玻璃桃子,其实是比较突兀的。用一只玻璃桃子的粉碎来象征桃园主人及其女儿阿毛人生愿望的破灭,这样的描写过于艺术化了,甚至有些不太像废名一贯的自然笔法。但这只玻璃桃子在废名的笔下出现,肯定是煞费苦心的,它蕴含着人生的双重世界:眼前的结在桃树上的真桃子和彩色透亮的最后破碎了的玻璃桃子,这两个世界彼此是隔绝的,又是彼此相通的。眼下的人生再悲苦也挡不住对美好愿望的向往,而再漂亮的未来都不是眼下能把握住的——那个彩色漂亮的玻璃桃子不就是在一群孩子无意间的打闹中破碎毁灭了吗?《桃园》描写的是现实与超现实的双重画面,在近与远的双重视角中,突显了废名小说的叙事特征与文化质感:在具体的人生故事里,有一股透亮的清泉,它流向悠远的人生境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