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艺术的发展演进过程中,任何一种“主义”,无论它曾经如何强大、创造了怎样辉煌的历史,一旦陷入僵化,止步不前,等待它的必然是生机消弭,最终被历史尘封。 现实主义同样如此。长期的创作实践和理论探索,使现实主义形成了丰富而庞大的体系。这些历史遗产,是我们今天发展文艺的必要支撑,需要被吸纳继承。同时还必须意识到,仅有继承远不足够,更重要的是发展。在新的历史语境下,在新的现实面前,只有始终保持开放的胸怀和发展的脚步,不断呼应时代和人民的需要,现实主义才能生机永驻、生命常青。 (一) 现实主义理论正在面临挑战。只有凭借发展创新,才能迎接挑战、续写辉煌。当前,对现实主义通常有两种态度,一种是严格地遵从传统现实主义的“铁律”,固守陈规,不越雷池一步,试图以此来维护现实主义的权威性。这种做法有利的一面在于,能够清晰地判别现实主义与非现实主义的界限,不利的一面在于,越来越难以应对新的创作对现实主义理论提出的挑战。另一种是将现实主义泛化,即无限地扩大现实主义的边界,直至这个概念能够容纳各种新模式、新经验。“无边的现实主义”表面看来好像解决了现实主义的发展问题,实则是消解了现实主义。无边无界的现实主义也就等同于没有现实主义。如何化解这种理论困境,使现实主义理论既能够熔铸新经验,不断丰富内涵,又能够坚守品格、明晰特点?只有诉诸理论上的发展创新。 现实主义的核心是与现实偕行、与时代同步。时代跃迁,现实巨变,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必须随之发展。当前我们面临的现实主义遗产,主要是19世纪欧洲传统的现实主义理论及其创作,以及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鲁迅、茅盾、巴金等开创的革命现实主义理论及其创作。两者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即政治思维的精神底色。今天的社会现实,显然与当初存在着天壤之别。面对的时代课题、时代和社会为我们提供的丰富性和复杂性,都是史所未见的。与现实偕行、与时代同步,需要创作姿态的坚守,更需要创作方法的更新。同样是忠于现实,对革命战争的书写和对市场经济的展示,用同样的方法和思维,显然难以胜任。必须承认,与后起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相比,现实主义创作方法还停留在19世纪或20世纪,即便有所创新,也没有形成气候。在国内,经过对各种“主义”的演练,越来越多的艺术家、理论家重新认识到回归现实的重要性,但如何回归现实、表现现实,在方法上还需要探索、尝试、提升。 发展创新不仅是现实主义自身摆脱沉滞、拥抱时代的要求,也是广大人民群众的迫切期待。历史上,尤其是新文化运动以来的现当代史上,现实主义文艺始终勇立潮头,高擎民族精神火炬,吹响时代进步号角,以文学艺术特有的方式,生动展示中国人民的激情、智慧、果敢,讴歌劳动群众的伟大创造,探索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教育人民、鼓舞斗志,凝聚力量、推动发展,成为重要的思想驱动力和历史推动力。今天,在巨大的社会转型过程中,置身于全新的文化语境里,现实主义出现了暂时的“不适症”,现实主义创作明显滞后于波澜壮阔的社会巨变。当下,人民群众不是不需要现实主义文艺,相反,包括现时代在内的任何时代,人们都对现实主义创作葆有热情。只不过,他们期望的是能够更加真实、全面、鲜活地展示当下生活的精品佳构。这一期望的实现,只能倚仗于现实主义的发展创新。 (二) 从某种意义上说,发展现实主义也就是解放现实主义。具体说来,就是要将长期以来形成的,我们今天已经习焉不察的束缚现实主义发展的一切固化思维清除,最大程度地激活现实主义的生命力。 首先,现实主义创作既要瞩目于客观现实,也不应遗漏主观现实。无疑,时代变迁、人生际遇、社会发展等这些可感可见的存在是现实,并且是最根本的现实,一切现实主义创作必须以此为根本,但这并不意味着主观现实不能作为现实主义创作的表现对象。以主观形态存在的价值观念、心理波澜、思想感悟、情感心绪等,虽然无形无迹、无影无踪,但它确实又是一种真实的客观存在,不可或缺地构成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在当代中国,社会发展速度空前加快,社会变化频度日益加强,“快”与“变”成为时代显著特征。这种社会巨变所引发的情感纠结、观念冲撞等十分剧烈。缺失了对这一内容的观照,现实主义创作是不完整的。只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现实主义对主观现实的表现,切不可如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一样,完全归于非理性冲动、力比多驱使等等,从而陷入误区。而是要将主观现实作为客观现实的一种衍生品和能动反映来认识和处理,坚持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客观与主观相统一原则,在二者的辩证关系中寻求突破。 其次,现实主义创作既要为时代著史,也要为个体立传。捕捉时代脉搏,记录时代发展,是现实主义的优良传统,也是现实主义的重要使命。放弃使命,与时代隔离,躲进个人化的小圈子安然自得,现实主义没有出路。这就要求,现实主义创作必须要有宏阔的视野、博大的情怀,敏锐发现、积极把捉、生动书写现时代的大事件、大变革、大发展。一度,宏大叙事在文坛饱受质疑,但真正有价值的洪钟大吕式作品现今又是何等稀缺。现实主义就是要有大志向、大手笔,着力打造时代的史诗、民族的史诗,追求振聋发聩的艺术效果。同时,也要有为草根立传的人文情怀,关注个体命运,聚焦最普通的人民大众的生存境况、喜怒悲欢。深刻挖掘潜隐于沃土深处的精神矿藏,生动展示人民群众的奋斗、拼搏、苦痛。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为时代撰史与关注个体命运并不矛盾,从根本上讲是统一的。换言之,只有站在人民群众的立场上,饱含深情地绘就人民群众伟大物质创造和精神创造的壮丽诗篇,时代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也便个由中出,不作而成。这是历史唯物主义在现实主义文艺创作上的生动阐释。 再次,现实主义创作既要做时代进步的歌鼓手,也要做社会发展的清道夫。一些人认为,现实主义的本质特征是暴露和批判,暴露现实社会中一切不合理的存在,进而亮出批判的利剑;另一些人则认为,现实主义的主要价值在于发现和讴歌,发现美好、伟大、崇高,并给予肯定和讴歌。基于此,历史上形成了“批判的现实主义”和“微笑的现实主义”两大流脉。要申明的是,现实主义是暴露和批判,又决不能仅仅是暴露和批判;现实主义是发现和讴歌,也决不能止于发现和讴歌。它应该既有暴露,又有发现,既有批判,又有讴歌,偏执一端,必然盲视。现实主义一贯倡导的忠于现实原则,就是要求现实主义创作要像镜子一样,从中既可以看到蓝天白云,也可以看到泥塘污水。对美好的事物、伟大的思想、崇高的精神,应该毫不吝惜地鼓与歌,勇做时代进步的歌鼓手;对丑恶的现象、低俗的趣味、落后的观念,要底气十足地予以鞭笞,甘当社会发展的清道夫。这种既着眼于“破”又致力于“立”的态度,才是现实主义的应有立场。 (三) 发展现实主义,不仅要丰富和拓展其表现领域和表现内容,而且要提升和创新创作方法和表现技巧,最大限度增强现实主义的艺术表现力,使现实主义创作既具有高度的现实观照性,又具有强烈的审美穿透力、艺术感染力。 “典型化”是现实主义的根本精要和重要标志,是社会主义文艺的科学的创作方法。没有典型化,就没有现实主义。奇怪的是,当今的一些文艺家,一方面标举现实主义,一方面却又刻意躲避典型化原则。其结果必然是,放弃了典型化的所谓现实主义,实则为非现实主义、伪现实主义。近年来,回归现实主义成为文艺创作不可逆转的历史大势,遗憾的是,翻检大量相关作品,真正为人所称道、饱满鲜活的艺术典型却又寥寥。 进入当代以来,文艺创作在典型化问题上经历了诸多反复,没有找准位置。一段时期,典型塑造片面强调人物的共性,甚至将其和阶级性、民族性以及性别特征画了等号,千人一面、千篇一律,衍生出概念化、模式化等诸多弊疾,典型化沦为类型化。另一种倾向是将塑造典型理解成“造英雄、选模范”,越伟大越好,越崇高越棒,塑造的人物顶天立地,却断了地气,有如神造,“塑造典型”变成了“创造典型”。相类似地,近些年来,一些作者又以猎奇为能事,为了强调个性而选取极端化的环境、人物和事件,赋予典型人物偏激的想法、怪异的癖好、离奇的言行,人物成了偏执狂。凡此种种,都是对典型化的误解。发展和创新当代典型化,首先必须进行类的提取,要让典型真正从大地上氤氲而出,浸润着创造历史的人民大众的精神血液。底座牢固,典型方能站得稳、立得住。也只有建立在类的样本基础上的个性提炼才有意义,才堪称典型。 同时,现实主义的发展要有兼容并蓄、广纳博取的开放胸怀,敢于和善于借鉴吸纳其他艺术思潮、流派更富表现力的艺术手法,取长补短,为我所用。一直以来,很多人对现实主义存在这样一种观念,认为只有“按照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才是现实主义,机械地忠于现实、还原现实成为现实主义创作的金科玉律。事实上,现实主义更应该被理解为一种创作姿态、精神立场。只要心系现实、观照现实、聚焦现实,把现实生活作为创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那么,采用怎样的手段、运用何种方法都不是最重要的。追求真实,尤其是追求历史的真实和本质的真实,远比追求表面的逼真形象更为重要。只要无损这一要义,适当借鉴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一些艺术手段和表现手法,不仅不会使现实主义“变色”,而且还会增强现实主义的表现力和感染力。这应该是对现实主义更加理性、更加灵活的坚守。 有理由相信,只要敞开胸怀、博取精华,应时而变、与时俱新,现实主义必将重新焕发生机,创造辉煌,占领文艺创作的高地,继续担当人类思想文化进步的重要引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