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历史地看,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①(以下简称《讲话》)无论是对于中国无产阶级文艺思想的发展,还是对于中国现当代文艺实践都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半个多世纪来,有关《讲话》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仅以“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为关键词在中国知网上进行检索,即可看到新时期以来的研究文章即有上千篇之多,但其中从传播学角度的研究则刚刚起步,“传播学研究尚处于初步阶段。”[1] 具体说来,有关《讲话》的传播学研究,其一是联系文学艺术的创作实际对于《讲话》所进行的全面的传播学解读。兰州大学石培龙博士提出:从传播学的角度看,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着眼于文艺的社会属性(政治属性),围绕文艺为什么传播、对谁传播以及如何传播等问题展开论述。政权的保障使政治意识形态对作家的“征询”成为强制性力量,作家必须自觉接受《讲话》的指导,用通俗易懂的文学形式表达“政治议程”设定的主题,对广大人民群众进行“政治启蒙”,宣传党的政治意识形态。解放区和十七年文学创作实践了《讲话》精神,“为政治服务”的传播目的、广大读者低下的文化水平和特殊的社会心理共同作用下形成的特殊传播环境决定了这一时期文学通俗化、大众化以及创作模式雷同化的特点,具有工业社会“文化快餐”的典型症候[2]。其二,主要是从文学接受主体的角度所进行的研究,“《讲话》认为革命文艺的接受主体是什么人呢?是‘工人、农民、兵士和城市小资产阶级’,‘这四种人,就是中华民族的最大部分,就是最广大的人民大众’。这种接受主体的定位,强调的是文学接受的‘最大化’,要最大限度地实现文学文本潜在的审美价值,……这所昭示的意义是重大的。”[3] 以上研究从传播学的角度对于《讲话》进行了颇具价值的阐述,具有相当的深刻性和重要的启发意义。事实上,《讲话》为我们提出的文艺传播思想具有复杂性,这种复杂性首先表现在其所提出的文艺传播关系的复杂性上。本文拟从传播模式的角度对《讲话》所阐述的有关文艺传播关系观进行描述。 传播学研究的一大特点是大量利用模式来陈述理论成果。“所谓模式,是科学研究中以图形或程式的方式阐释对象事物的一种方法”,“在传播学研究中,模式的使用是很普遍的。”[4](P59)从传播学角度看,《讲话》所提出的文艺传播关系思想远比我们表面上所看到的要复杂。 二 延安文艺座谈会是中国共产党延安整风运动的一部分。“整风运动是全党范围的运动,包括各个部门和各级干部在内,文艺界和文艺工作者当然也不例外。不过文艺界的整风有文艺界的特殊内容。按照中央领导的分工,文艺界的整风运动由毛主席分管。”[5]就此而言,《讲话》本身即是中国共产党延安整风运动的有机组成部分,具体而言属于文化界整风的一部分。用毛泽东同志的话说,“我们的党,我们的队伍,虽然其中的大部分是纯洁的,但是为要领导革命运动更好地发展,更快地完成,就必须从思想上组织上认真地整顿一番”[6](P29)。从文艺界来看,毛泽东认为“文艺界中还存在着三风不正的东西,同志们中间还有很多唯心论、洋教条、空想、空谈、轻视实践、脱离群众等等的缺点,需要一个切实的严肃的整风运动。”[6](P29) 基于这样的背景,从传播学角度看,《讲话》所阐述的其实是一个政治性组织在特定环境下的文艺传播观,其对文艺传播关系进行阐述的出发点也是一种组织传播观念,或者说是一种政治性组织的政治传播观念的一部分。毛泽东同志在《讲话》中的一段话也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他说:“在有阶级有党的社会里,艺术既然服从阶级,服从党,当然就要服从阶级与党的政治要求,服从一定革命时期的革命任务……党的文艺工作,在党的整个革命工作中的位置,是确定了的,摆好了的。”[6](P22) 从中国共产党的组织目标出发,从一个在局部地区处在执政党地位的政党所承担的社会责任出发,《讲话》为我们勾勒出一幅颇具复杂性的文艺传播关系图。 其一,《讲话》所勾勒出的文艺传播关系的复杂性首先表现在传播主体的复杂性上:组织传播框架下的双重传播主体。 一般说来,文学艺术的传播者是从事文艺创作的作家、艺术家。作家、艺术家在对社会人生进行审美感悟的基础上创作,并把创作的文本利用一定的媒介或讯息通道加以传播,被受者加以接受,从而产生一定的社会效果。在此过程中,作家、艺术家作为传播主体,所传播的即是其对社会生活的反映。 而从《讲话》看来,作家、艺术家的身份具有特殊性。他们是文艺传播者,同时又是毛泽东同志所说的“我们……文化战线”的“文化的军队”[6](P8)的战士。因此,从根本上说,作家、艺术家是作为政治组织的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传播活动的具体执行者,进一步说,即中国共产党的文化传播活动的一部分。就此,毛泽东在《讲话》中提出的“新文学艺术”是无产阶级领导的新文化的一部分,而无产阶级领导,在当时的我国具体的即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毛泽东说:“现阶段的中国新文化,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化。真正人民大众的东西,现在一定是无产阶级领导的,资产阶级领导的东西,不可能属于人民大众。新文化中的新文学新艺术自然也是这样。”[6](P14) 用模式表示,即: 文艺传播主体:中国共产党作家、艺术家 在此模式下,毛泽东同志作为中国共产党的代表,规定了作家艺术家的创作的深层思想或意识形态基础。他提出,“一个自命为马列主义的革命作家,尤其是党员作家,必须有马列主义的常识”,[6](P11)而从当时的情况看,“延安时期,一大批革命青年、知识分子以及海外侨胞等爱国志士,为了寻找抗战建国真理,纷纷冲破各种阻力和困难,潮水般涌入延安及各根据地。”其中的很多人就其世界观而言是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以及根据地的实际情况知之甚少。”[7](p166-167)因此毛泽东在《讲话》引言部分谈到学习的问题时明确指出:“我的意思是说学习马列主义和学习社会。”[6](P11)就此而言,毛泽东所阐述的新民主主义的文艺传播的主体实际上是双重主体,其中中国共产党是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深层传播主体,作家、艺术家乃是显性传播主体,是中国共产党文艺传播工作的具体执行者。 其二,《讲话》所勾勒的作为传播主体的作家艺术家与作为接受主体的“人民大众”之间的关系具有复杂性。 毛泽东的文艺观属于政治宣传的文艺观或者意识形态的文艺观。在《讲话》中,文学艺术以及文学家、艺术家的任务被界定为“为着人民大众”[6](P13),其所谓“为着人民大众”,意即为人民大众服务,“以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最广大群众的目前利益和将来利益的统一为出发点”[6](P21),要“联系群众,表现群众,把自己作为群众忠实的代言人”[6](P20)。细细品味《讲话》,此所谓为人民大众服务,可以具体地理解为从人民群众的利益出发,并以人民大众为文艺传播对象,对之开展政治上的“启蒙运动”。毛泽东强调,“现在工农兵面前的问题,是他们正在和敌人作残酷斗争,而他们由于长时期的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统治,不识字,愚昧,无文化,所以他们迫切要求就是把它们所急需的与所能迅速接受的文化知识和文艺作品向他们作普遍的启蒙运动,去提高他们的斗争热情和胜利信心,加强他们的团结,使他们同心同德地去和敌人作斗争”[6](P19)。换言之,作为新民主主义文化有机组成部分的“新文学艺术”的接受主体乃是“人民大众”,毛泽东同志还具体地对“人民大众”的构成及其在受众总体中的地位作了详细的说明,他说:“我们的文艺,第一是为工人的,这是领导革命的阶级。第二是为农民的,他们是革命中最广大最坚决的同盟军。第三是为武装起来了的工农即八路军、新四军及其他人民武装队伍的,这是战争的主力。第四是为小资产阶级的,他们也是革命的同盟者,他们是能够长期地和我们合作的。”[6](P14) 一方面,作家艺术家被赋予从马克思列宁主义出发“使人民群众惊醒起来,感奋起来,推动人民群众走向团结和斗争,实行改造自己的环境”[6](P18)的任务;另一方面,毛泽东提出作家艺术家还要向人民群众学习,他认为“只有用工农兵自己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因此在教育工农兵的任务之前,就先有一个学习工农兵的任务”[6](P17),“只有做群众的学生才能做群众的先生”[6](P20-21)。如何做群众的学生?概括而言,一是了解群众,二是增强群众感情,三是学习群众语言。毛泽东提出,“这个了解人熟悉人的工作却是第一位的工作”[6](P10),要让“我们的文艺工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工农兵大众的思想感情打成一片”,应当“学习群众的言语”[6](P11)。唯其如此,才能够创造出工农兵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 综之,作家艺术家与人民群众是一种双向传播的关系:一方面,作家艺术家要教育人民、鼓舞人民、宣传人民;另一方面,作家艺术家为了完成好自己的职责,还要学习人民群众,具体即了解群众,增强群众感情,学习群众语言。 用模式表示,即: 作家艺术家人民大众(第一,工农兵;第二,小资产阶级) 在此过程中,前者对后者进行政治启蒙,或者说对后者进行政治宣传;同时又通过沟通达成了解群众、增强群众感情、学习群众语言的目标。 进一步看,也可以说是中国共产党具体地通过作家、艺术家,对人民大众开展政治上的“启蒙运动”。即: 中国共产党作家、艺术家人民大众(第一,工农兵;第二,小资产阶级) 从传播学的角度看,了解传播对象,才能增强传播内容和方式上的针对性,从而求取更好的传播效果;只有增强与传播对象的“感情”,从立场上与对象站在一起,才可能真正从其利益出发开展文艺传播活动;而学习并借鉴传播对象喜闻乐见的语言形式,更是强化传播效果的重要手段。 三 传播关系本质上是社会关系的折射。因此,一定的传播关系观念亦必然是一定的社会关系观念的折射。关于文艺传播关系的思想或观念也是如此。 作为一位马列主义者,毛泽东的社会关系观的核心是阶级论。就此而言,毛泽东在《讲话》中所阐述的文艺传播关系必然地其实就是其对当时中国社会阶级关系的认识在文艺传播关系上的反映。 早在1925年,毛泽东即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指出:“一切勾结帝国主义的军阀、官僚、买办阶级、大地主阶级以及附属于他们的一部分反动知识界,是我们的敌人。工业无产阶级是我们革命的领导力量。一切半无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是我们最接近的朋友。那动摇不定的中产阶级,其右翼可能是我们的敌人,其左翼可能是我们的朋友——但我们要时常提防他们,不要让他们扰乱了我们的阵线。”《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毛泽东指出从当时的社会状况出发,从文艺的阶级属性出发,指出文艺有封建主义的文艺、资产阶级的文艺、奴隶文艺以及特务文艺等等,“在我们,文艺……是为人民的。我们曾说,现阶段的中国新文化,是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大众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化。真正人民大众的东西,现在一定是无产阶级领导的。……新文化中的新文学新艺术,自然也是这样”。在此,毛泽东同志提出,对于敌人要“暴露一切敌人的残暴、欺骗及其必然失败的前途,鼓励抗日军民同心同德,坚决地打倒他们。对于朋友,对于各种不同的同盟者,我们的态度应该是有联合,有批评……至于对人民群众,对人民的劳动和斗争,对人民的军队,人民的政党,我们当然应该赞扬。人民也有缺点的,……我们应该长期地耐心地教育他们”[6](P9)。如前所述,毛泽东同志又进一步具体把人民大众区分为“领导革命”的工人阶级、“革命中最广大最坚决的同盟军”——农民、“武装起来了的工农”——八路军和新四军、“能够长期地和我们合作”的小资产阶级。以此为基础,毛泽东同志提出,“我们的文艺,第一是为着工农兵,第二才是为着小资产阶级”。[6](P14) 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毛泽东同志的文艺传播关系思想的核心,是他的阶级关系思想。这种以阶级关系思想为基础的文艺传播关系观念,对后来几十年的文艺传播实践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四 诚如有学者言,《讲话》把工农兵确定为接受主体,具有重要意义,不仅有重要的历史意义,也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我以为,《讲话》所阐述的文艺传播关系的思想,也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讲话》所阐述的文艺传播关系思想是前所未有的,它掀开了中国共产党的组织文艺传播乃至组织文化传播的重要篇章,并且对此后的中国文艺事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当代社会,《讲话》所阐述的文艺传播关系观仍有其现实的指导意义,值得我们进一步去探讨——包括进一步探讨其利弊得失,进一步探讨在当下社会我们如何继承并发展之。 [主持人语]今年是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年。作为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经典,《讲话》重塑了中国文学的版图,对文学创作、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等各个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如何继承与发扬《讲话》精神,是我们需要认真面对的重大理论问题。杨立川《〈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传播关系观解析》一文运用传播学的理论范式对《讲话》的文艺传播模式作了富有新意的理论阐发。谷鹏飞、赵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四次修订的背景及其诠释学意义》一文把《讲话》放置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中,给我们勾勒出了《讲话》所意指的政治、革命、学术三种文本形态。 新世纪以来,马克思主义的批评理论始终是国内学界的研究热点。杨建刚《学术批评抑或政治斗争——马克思主义与形式主义的论争及其反思》一文通过两者之间十年论争的产生、过程、结果的描述与分析,揭示了论争背后的政治、学术等多方面的复杂因素。陈然兴《当代马克思主义批评中的文本与语境》一文针对后现代历史理论的偏颇,运用詹姆逊的相关理论对文本与语境的关系作了辩证的理论阐释。张永清《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文化转向》一文针对文化转向导致的三大问题作了具体分析。 主持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张永清教授 注释: ①1943年10月19日《解放日报》刊载版本。 【参考文献】 [1]张爱武.近20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研究视域的多元拓展.理论界[J].2011, (4): 126-127. [2]石培龙.《讲话》之变:传播学范畴中的文学转型[J].社会科学家,2009(8): 22-25. [3]王贵禄.谁是接受主体——《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再解读[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1, (2): 120-123. [4]郭庆光.传播学教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5]胡乔木.回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J]中华魂,2006, (5): 49-51. [6]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M]//中国新文学大系1937-1949第一集文学理论卷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 [7]梁星亮,杨忠虎,宋炜.中国共产党延安时期局部执政史论[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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