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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与娱哀、大言与误导——屈原辞作中的“娱”、“误”二字含义辨析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 贾学鸿 参加讨论

    作者简介:贾学鸿(1969- ),女,河北涿州人,文学博士,扬州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研究。
    内容提要:在屈原的“楚辞”作品中,“娱”是一个单音歧义词。许多篇章,“娱”以其常用意义出现,而《九章》中出现的“娱”字,运用特殊意义的案例居多。它常常不是指欢快、愉悦,也不同于通常所说的排遣、慰藉,而是指宣泄、释放。这种含义表达的是生命处于逆境中的呐喊。《惜往日》中的“误”字,也是取其特殊意义,指诱导、误导,带有欺骗的性质,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悖谬。“娱”、“误”二字构形均从“吴”,“吴”的本义是高声说话。“娱”、“误”二字的特殊意义,可以从它们的构形找到生成根据。通过词义辨析,可以深入领会屈原悲愤感情的浓度。
    关 键 词:屈原/《九章》/词义/解析
     
    《九章》作于屈原的贬谪流放期,不但基调抑郁哀伤,遣词造句也多有独特之处。“娱”、“误”二字为人们所熟悉,但是,在有些篇目中,它们不是以常见意义出现,而是被作者赋予了特殊蕴涵。人们习惯于按照词语的惯常意义去解读作品,因此,在解析过程中往往出现误读和隔膜,甚至给历史还原带来障碍。对于“娱”、“误”二字的特殊意义,本文试以文字学为基本依据,同时参照相关文献加以印证,对其所现语境进行最大限度的复原,进而挖掘出屈原作品的深层意蕴。
    
    关于“娱”字的含义,《说文解字·女部》作了如下解释:“娱,乐也,从女,吴声。”段玉裁注:“古多借虞为之。”[1]620“娱”、“虞”,字形均从“吴”,读音相同,故可通用。《庄子·让王》:“故许由娱乎颍阳,而共伯得乎丘首。”《吕氏春秋·慎人》:“故许由虞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这是以“虞”通“娱”,两字均有欢乐之义。
    “娱”指的是欢乐、娱乐,这是它的基本含义和常见用法,先秦楚辞作品也经常出现这种用法。《离骚》:“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王逸注:“言我虽不见,犹和调己之行度,执守忠贞,以自娱乐,且徐徐浮游,以求同志也。”[2]42王逸以娱乐释“娱”,是正确的。所谓自娱,盖是自我调适,保持乐观的心态。《九歌·东君》:“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王逸注:“娱,乐也。”[2]74这里展示的是载歌载舞,迎接太阳初升的场面,其中的娱人,指所表演的歌舞令人愉悦,以至于观赏者乐而忘归。上述两句诗中的“娱”字,王逸均释为乐,合乎作品本意。
    先秦楚辞对于“娱”字的运用,范围比较广泛,既用于表现正面角色,也用来刻画负面人物。《离骚》抒情主人公称“和调度以自娱”,表现的是一种执著的追求和健康的心态,“自娱”是遭受挫折之后积极的自我调整,是一种峻洁的人格。《惜诵》:“设张辟以娱君兮,愿侧身而无所。”王逸注:“辟,法也。娱,乐也。言君法繁多,谗人复更设张峻法,以娱乐君。己欲侧身窜首,无所藏匿也。”[2]126-127这里的“娱君”,指奸侫小人取悦于君,具体方式是用严刑峻法迫害朝廷忠良。“娱”字表达了负面意义,与《离骚》“和调度以自娱”,涵义迥然有别。
    先秦楚辞中“娱”字所包含的常用意义,出现两种相反指向,反映出人们对娱乐享受的两种不同态度。《离骚》:“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乐。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这是批判夏启和浇没有忧患意识,歌舞娱乐,尽情享受,不恤国事,从而导致内乱,国家大伤元气。其中的“康娱”,指尽情享乐,没有节制;“康”,谓大。《离骚》又曰:“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这几句诗是展示抒情主人公所求宓妃的傲慢无礼、游乐自恣,没有自我约束。此处再现“康娱”一词,指的是享乐无度,出外遨游,夜以继日。《孟子·梁惠王下》:“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宓妃终日遨游,就属于孟子所说的流连之乐。夏后启观赏歌舞不顾国事,在屈原看来,同属于荒亡之行。孟子反对过度享乐,屈原在《离骚》中三次批评“康娱”,即此而论,屈原和孟子对“康娱”态度一致,都强调娱乐活动要有节制,而不能放纵淫逸。
    《招魂》、《大招》是先秦楚辞的两篇奇文,其中出现众多的娱乐场面。在对娱乐活动的看法上,传达的是与《离骚》迥然有别的声音。《招魂》:“娱酒不废,沉日夜些。”即昼夜饮酒,沉湎于其中。这正是《离骚》所批评的“康娱”,而《招魂》却是以欣赏的态度加以表现。《大招》:“叩钟调琴,娱人乱只。”“乱”,指乐曲的末章。乐曲在末章达到高潮,最令人心旷神怡,表现的是赏乐的极度愉悦。《大招》又曰:“丰肉微骨,调以娱只。”这是把肌肤丰腴、骨骼纤细的美女视为娱乐对象,关注的是感官的快适。《大招》又写道:“魂兮归来,以娱昔只。”“昔”,一本作“夕”,似是长夜之乐。从上述诗句可以看出,《招魂》、《大招》对于声色之乐、耳目口腹之欲不是进行节制,而是最大限度地给以满足,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战国宫廷的享乐风气。
    由先秦楚辞运用“娱”字的多种语境可见,“娱”既可以表现正面现象,也可以刻画负面角色;而对于娱乐所持的态度,也呈现为相互对立的两极。
    
    先秦楚辞对于“娱”字的运用,有时不是把它和欢乐、愉快等正面情感相搭配,而是和哀伤、忧愁等负面情感相关联,组合成特殊的词语,以表达特定的意义。这在屈原的《九章》中有明显体现。
    《抽思》乱辞:“长濑湍流,泝江潭兮。狂顾南行,聊以娱心兮。”王逸注:“娱,乐也。君不肯还己,则复遽走南行,幽藏山谷,以娱己之本志也。”[2]140对其中的“娱”字,王逸注基本与《离骚》和《九歌·东君》一样,释之为欢乐。《抽思》是屈原被放逐汉北时所作,在那样的逆境之中,怎么会有欢乐呢?即使尽最大努力作心理调整,也很难有真正的愉快。显然,王注有违常理。也许正是有感于此,汤漳平先生将“娱心”释为慰藉,把“聊以娱心”译为“聊慰心灵的创伤”[3],较之王逸注更加贴切作品实际。
    《思美人》两次出现“娱忧”之语。先说:“吾将荡志而愉乐兮,遵江夏以娱忧。”继而又称:“吾且?{佪以娱忧兮,观南人之变态。”对前一个“娱忧”,王逸释为“娱志”。对后一个“娱忧”,王逸注为“聊且游戏,乐所志也”。[2]148这里王逸仅释“娱”为欢乐,对于其中的“忧”字则未加说明,明显存在缺欠。汤炳正先生等人所撰《楚辞今注?》对此作了拨正,对于首次出现的“娱忧”释为“排除忧愁”[4]158,比较接近原文的本意。
    《怀沙》是屈原的绝笔之作,文中写道:“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王逸注:“言自知不遇,聊作词赋,以舒展忧思,乐己悲愁,自度以死亡而已,终无它志也。”[2]145王逸仍然是以乐释“娱”,把“娱哀”说成是乐己悲愁。人的悲愁和欢乐是两种相反的情感体验,“乐己悲愁”的情况很难出现,王逸注似嫌牵强。汤炳正先生把“舒忧娱哀”释为“排解忧愁,缓释悲哀”[4]152,也没有采用王逸的说法。
    总的看来,王逸对于先秦楚辞中“娱”字所作的解释,似有一以贯之的倾向,都把它释为欢乐,而没有察觉到“娱忧”、“娱哀”这两组词语中“娱”字的特殊含义,失于牵强。当代楚辞研究者对于王逸注多所匡正,把楚辞作品的文本还原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但仍有可供拓展的空间。
    “娱”,文字构形,从“女”,从“吴”。《说文解字·夨部》:“吴,大言也。”段玉裁注:
    《周颂·丝衣》、《鲁颂·泮水》皆曰不吴,传、笺皆云:吴,哗也。言部曰:哗者,欢也。然则大言即哗也。孔冲远《诗》正义作不娱,《史记·孝武本纪》作不虞,皆假借字。大言者,吴之本义也。引申之为凡大之称。[1]494
    “吴”,本义指人大声说话,即喧哗。《诗经》的《周颂·丝衣》有“不吴不敖”之语,《鲁颂·泮水》亦云“不吴不扬”,“不吴”,就是不大声说话,不喧哗。“吴”本义指的是大声说话,验之甲骨文构形,确实如此:
    吴,……是在口之侧增一四肢张开的人形,表示说话很用力。由于造字的意图只要人形张开四肢即可,故而古文或从夫,或从天,或从夨,均无不可。吴的“大言”义正由此而来。[5]93-94
    “吴”由本义大声说话,衍生出巨大之义。扬雄《方言》:“吴,大也。”钱绎《方言笺疏》对此作了辨析:
    《释名》云:“盾,大而平者曰吴魁,本出于吴,为魁帅所持也。”《广雅》:“吴魁,盾也。”《太平御览》引作“吴科”。《楚辞·九歌》云:“操吴戈兮被犀甲。”王逸注云:“或曰操吾科,楯之名也。……”《说文》:“俣,大也。”《邶风·简兮》篇:“硕人俣俣。”毛传云:“俣俣,容貌大也。”[6]893
    故盾而大者被称为吴魁,或为吴科、吴戈,其中“吴”字,均表示巨大之义。太伯所建国之所以命名为“吴”,亦因太伯是季历长子,有老大自居之义。“吴”指巨大,故字形从“吴”者,也有巨大之义。《邶风·简兮》所说的“硕人俣俣”,指进行表演的舞师身材魁梧,形体硕大。《九章·涉江》称“齐吴榜以击汰”,王逸注:“士卒举大櫂而击水波”[2]129,吴榜,指大桨。
    说话声音大则具有较强的穿透力,故字形从“吴”者往往具有穿透、疏通的含义。如:“鋘”,指犁铧,耕田起土的工具,具有疏通土壤的功能。“鋘”,又是刀的名称。《吴越春秋·夫差内传》:“两鋘植吾宫墙。”刀而称为“鋘”,因为它是一种兵器,可以穿透人体,具有杀伤力。
    大声说话,往往能使表达更加充分,可以将想要说的话都倾吐出来。由于表达得淋漓尽致,故而说话者便产生快感,“娱”字有欢乐之义,就是由此而来。由言语效应衍生出来的意义,成为常见的用法。《九章》中相继出现的“娱心”、“娱忧”、“娱哀”,指的都是心理宣泄。“顾”,指审视。《抽思》作于屈原被黜汉北期间,楚国郢都在南,故诗人急急南行,以宣泄内心对郢都的怀念之情,以及不平之气。“顾”,并非回头看;“狂顾”,更是因心情极度痛苦而找不到前进道路的急切动作。下文“轸石崴嵬,蹇吾愿兮”,是回应前面“狂顾南行”之语,意谓巨石挡路,前行遇到障碍。这里的“聊以娱心”与《哀郢》篇的“聊以舒我忧心”,含义大体一致,只是《抽思》篇笼统地提“娱心”,而没有点出其忧伤的性质。“娱”与“舒”含义相同,指的都是向外宣泄。
    《思美人》:“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吾将荡志而愉乐兮,遵江夏以娱忧。”这里是把“荡志而愉乐”与“娱忧”对举。“荡志”指放荡情志,“娱”则是指充分宣泄,“荡”与“娱”的含义相同。放荡情志尽情娱乐,同时把内心的郁闷忧愁充分释放,正是相辅相成的两个方面。
    《怀沙》:“追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屈原由太阳将要落山,想到人生的终结。他要把自己的忧郁和哀伤尽情地加以宣泄,一直到生命的终结。诗中“舒忧”与“娱哀”对举,“舒”和“娱”指的都是释放、宣泄,而其对象则是忧郁和哀伤。这里的娱字,与欢乐没有关联,不能解释成娱乐。
    《九章》中的“娱心”、“娱忧”、“娱哀”,其中的“娱”字是取其特殊含义,指的是宣泄和释放,这种意义在三篇作品中一以贯之,几乎没有例外。把握“娱”字的这种特殊用法,可以避免对作品的误读,并且连带解决相关词语的训释难题。再看《思美人》:
    吾且?{佪以娱忧兮,观南人之变态。窃快在中心兮,扬厥凭而不竢。
    其中“窃快在中心”,王逸注:“私怀侥幸,而欣喜也。”[2]148把“快”解释为欣喜、快乐,是用“快”的普遍意义加以解读。“快”,字形从“夬”,《说文解字·又部》:“夬,分决也。”段玉裁注引《易·彖传》:“夬,决也,刚决柔也。”[5]115“夬”,分开,决断之义。段注所引《彖传》出自《周易·夬》卦。对于《周易·夬》卦的宗旨,《序卦》称:“《夬》者,决也。”《杂》卦称:“《夬》,决也,刚决柔也。”与《夬·彖传》相一致。《夬》卦出现的多是决绝之象,九三称“君子夬夬独行”,九五又称“苋陆夬夬中行”,也都是急急前行之象。
    “快”,字形从“夬”,因此,其本义也指决断、决绝,没有约束。《方言》卷三称:“逞、晓、恔、苦,快也。自关而东或曰晓,或曰逞。江淮陈楚之间曰逞,宋郑周洛韩魏之间曰苦,东齐海岱之间曰恔,自关而西曰快。”“快”有诸多同义词,各地方言所用词语不同,华学诚先生指出:“此条所训之‘快’,乃谓通达、明快之意。”[6]207所谓通达明快,实际上就是不受限制,顺畅无碍。江淮陈楚之间称“快”为“逞”,《楚辞·大招》:“自恣荆楚,安以定只。逞志究欲,心意安只。”王逸注:“逞,快也。究,穷也。欲,嗜欲也。言楚国珍奇所聚集,尤多姣女,可以快志意,穷情欲,心得安乐而无忧也。”[2]219王逸以“快”释“逞”,正与《方言》相同。《大招》与“逞”相对应的词语是“恣”、“究”,都是放纵、无拘无束之义。这样看来,《思美人》的“窃快在中心兮,扬厥凭而不竢”,意谓暗地里心中放任,抒发愤怒之情而无所等待,亦即无所约束地抒发愤慨之情,这与前面两次说到的“娱忧”正通。“快”,有痛快、欢乐之义,那是因为决断而产生的快感,是它的衍生意义。但在《思美人》上面的诗句中,“快”字用的不是这种常见意义,而是用的本义,指决断、放纵,不受约束,与“娱”的本义相通。
    “娱心”,“娱忧”、“娱哀”,这三组词语中的“娱”,用的都是它的特殊意义,指的是宣泄、释放。使用这种特殊意义的三组词语,均出现在《九章》,是屈原被贬黜、流放期间所作。当时他处于人生困境,身心受到束缚,有一种深重的压抑感。所谓的娱心、娱忧、娱哀,是诗人在受到压抑状态下发出的生命呐喊和心灵倾诉。屈原当时的忧郁和悲伤是挥之不去的,他无法实现心理的平衡,只能进行宣泄和释放,因此,这里的“娱心”、“娱忧”、“娱哀”,既不是王逸所说的“乐所志”、“乐己悲愁”,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慰藉、排遣。屈原深知自己的诉说无法改变自身的命运,因而并不希冀通过宣泄实现心理平衡,而是不怀预期目的的控诉、申辩。展示身处压抑状态而又要进行心理释放,构成《九章》的双重旋律,而“娱心”、“娱忧”、“娱哀”这三组词语的特殊意义,造成强烈的悲剧效果,与欢乐愉悦相绝缘。
    
    “娱”字构形从“吴”,《九章》多次使用它的特殊意义进行心理宣泄。“误”,字形从“吴”,《九章·惜往日》对于这个字的用法也很特殊,有进行辨析的必要。文中写道:
    心纯厖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君含怒而待臣兮,不清澈其然否。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弗参验以考实兮,远迁臣而弗思。
    这几句诗揭露朝廷谗人妒贤嫉能、蒙蔽楚王。对于其中的“虚惑误又以欺”,王逸注:“欺罔戏弄,若转丸也。一云:惑虚言又以欺。”[2]150注文涉及“虚”、“惑”、“欺”,而对于“误”则没有相对应的注解。《说文·言部》:“误,谬也。”此为“误”的常用意义。历代解释《惜往日》这句诗,都是遵循《说文》的界定,把“误”释为荒谬;“虚”、“惑”、“误”三者被说成并列关系。但考察“误”字在先秦文献中的使用情况会发现,它除了表示荒谬、错误这种常见意义,还有它的特殊含义。《荀子·正论》:
    夫曰“太古薄葬,故不相也,乱今厚葬,故抇也”,是特奸人之误于乱说,以欺愚者而潮陷之,以偷取利焉,夫是之谓大奸。荀子的这段话是针对墨家的节葬主张而发,认为那是欺人之谈。杨倞注:“言是乃特奸人自误惑于乱说,因以欺愚者,犹于泥潮之中陷之。”[7]按此说法,荀子所批评的墨家本身被荒谬之论所迷惑,然后又用来欺骗愚昧的人。可是,既然荀子称主张节葬的墨家是奸人,就说明他们是有意识地进行欺骗,而并非是误入歧途。其中的“误于乱说,以欺愚者”应当是诱导百姓,是明知故犯,所以构成欺骗,这才是荀子原文的本义。《正论》和《惜往日》一样,都是把“误”和“欺”联系在一起,所以,其中所说的“误”,不是指一般的错误,而是指有意地误导,是欺骗性行为。
    误,指不正当的诱导、误导,这一特殊用法在先秦典籍中可以见到。《左传·僖公十五年》有如下记载:
    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郑以救公误之,遂失秦伯,秦获晋侯以归。
    这里叙述的是秦、晋韩原之战的情况。梁由靡、韩简、虢射是晋国将领。郑,指庆郑,也是晋国将领。韩简等人迎战秦军,使秦穆公陷于困境,面临被俘的危险。在这关键时刻,庆郑令韩简等人去解救战车陷在泥中的晋惠公,战局遂为之一转,晋惠公被俘。文中称“郑以救公误之”,把战败的责任归于庆郑。至于“误之”的含义,要参照《国语·晋语三》的记载才能明了:
    晋师溃,戎马泞而止。公号庆郑曰:“载我!”庆郑曰:“忘善而背德,又废吉卜,何我之载?郑之车不足以辱君之避也。”梁由靡御韩简,辂秦公,将止之,庆郑曰:“释来救君。”亦不克救,遂止于秦。
    庆郑坚决反对晋国与秦国交战,认为是背德弃义,因此,他在战场上不肯搭救陷于泥泞中的晋惠公。他令韩简等人放过秦穆公而去救晋君,实际是对晋惠公进行报复,使秦穆公得以逃脱。《左传》所说的“郑以救公误之”,是说庆郑以救晋君相误导,“误”谓引诱、误导。
    《尚书·立政》相传是周公所作,是西周前期有关官制的重要文献,其中写道:
    呜呼!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继自今文子文孙,其勿误于庶狱庶慎,惟正是义之。
    这是周公对年轻的天子成王所作的告诫,意谓我已接受先王的美言,现在全都告诉年轻的天子。提醒成王对于刑罚及禁忌事项要交给主管官员处理。文中的“误”字,历来都按它的常用意义加以解释。如清人刘芬在《书经传说汇纂》中引宋代蔡沈的说法:“误,失也。有所兼,有所知,不付之有司而以己误之也。”[8]即用常见意义加以诠释。当代的《尚书》今译,对“其勿误于庶狱庶慎”作了如下解释:“误,自误。其勿误于庶狱庶慎,指周王干预刑狱司法案件而导致错误。”[9]大意近之,但仍未能道出“误”的准确含义。这里所说的“误之”,确实指天子直接干预刑罚及禁忌事项;至于具体的干预方式,正是所谓诱导,即把自己的意图强加于执法部门。这与《左传·僖公十五年》所说的“误之”,含义相同,都是指诱导,而且是错误地引导。
    《史记·齐太公世家》有如下记载:
    桓公之中钩,详死以误管仲,已而载温车中驰行,亦有高、国内应,故先得入立,发兵距鲁。
    以上叙述的是齐国宫廷为争夺君主之位而展开的斗争。齐襄公去世,鲁国护送公子纠返国,想拥立他为齐国新君。管仲在鲁国的授意下,与从莒国返齐争君位的公子小白发生冲突,射中小白的带钩。公子小白假装被射死,却暗地里急行返国成为君主,他就是齐桓公。“详死以误管仲”,即假装死亡以诱导迷惑管仲,使得护送公子纠回国的鲁人行动迟缓,于是小白自己抢先夺得君主之位。“误”,谓迷惑、误导。
    通过以上梳理可以看出,“误”,有诱导、误导义,这在早期文献中反复出现,只是后人对于它的这种含义已经存在隔膜,所作的解释未能揭示它的这种特殊含义。“误”,文字构形从“言”,从“吴”。“吴”,指高声说话。在现实生活中,大声说话往往是为了使别人服从自己,这种言语方式本身带有诱导他人的意图和功能,因此,“误”有时指诱导。在古人看来,说话声音过高不符合礼仪,是不够文明的行为,所以,“误”往往不是指正常的诱导,而是指诱惑、误导、欺骗。现代汉语所谓“误导”的全部意义,在古代即以一“误”字包含。
    《九章·惜往日》曰:“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其中“虚”、“惑”、“误”三字并非并列关系,而是指以虚妄相引诱、误导,结果使得君主被蒙蔽,看不清事实真相。“误”,用的是它的特殊意义,作动词。
    屈原《九章》作于他被贬黜流放时期,其中的“娱心”、“娱忧”、“娱哀”,是使用“娱”的特殊含义。只出现一次的“误”字,同样表现出特殊意义。除此之外,“翱翔”、“逍遥”这些用于表达正面含义的词语,在《哀郢》中也被赋予负面意义。《九章》成于作者逆境之时,词语运用出现许多特殊现象,需要予以充分的关注,才能作出合乎作品实际的解释。
     
    参考文献:
    [1]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
    [2]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6.
    [3]汤漳平,楚辞[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7:183.
    [4]汤炳正,李大明,李诚,熊良智.楚辞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5]尹黎云.汉字字源系统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
    [6]华学诚.扬雄方言校释汇证[M].北京:中华书局,2006.
    [7]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7:340.
    [8]尚书[M].四部要籍注疏丛刊影印本,北京:中华书局,1998:987.
    [9]李民,王健.尚书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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