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写作艺术与文学批评”这个命题,很多有过批评经验的人,会觉得有话要说,不吐不快。首先批评不是依附于作品的,它除了是艺术,是创造,最终还应该是由主体所完成的一项独立的写作行为。批评作为写作艺术,更像是很多批评从业者的高远理想,一旦在现实中谈论批评的经验与观念,我们的思考和言说,是否就会变成检讨与自我检讨?这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待解的难题。 在中外文学批评史上,不乏一些奇怪的现象:批评家评论了一个作家或一部作品,多年以后,所评对象没有被记住,而批评文章倒成了经典。对于作家作品来说,这虽然是残酷的现实,但吊诡之事往往就发生在文学的场域中。其实,这种现象充分说明了文学批评本身作为艺术创造的重要性:一方面是语言的创造,一方面是思想的创造,最终还是要归结到文体的创造,即批评同样要有“文章感”。批评文章的风格独特,辨识度很高,正是其能流传久远的前提。有些作家写的批评文章,被称为大师的批评(蒂博代语),比如小说家库切、纳博科夫、安伯托·艾柯等,诗人米沃什、布罗茨基和奥登等,他们的批评既有文体上的可读性,又有着切己及人的独到见解,且大多成了某种批评的典范。但大师毕竟是少数,多数人都是平凡的、普通的,在批评也有争议的今天,我们是否甘愿去做跟在大师后面亦步亦趋的人? 有些批评文章可能非常富有创造性,但在学术评价体系里却难以得到认同。如果我们就去追求批评所反对之事,那么批评的模式化,也就在所难免。在这种两难抉择的“荒诞”现实下,谁得到了什么,谁又失去了什么?稍作思考,我们就会明白,有人是为了当下的生活,而有人是为了文学的永恒(自己的批评文章终究能够留下来)。于此形势,我们可否选择第三条道路——在夹缝里求生存?这让很多青年批评家在过一种分裂的生活,写一种撕扯的批评:一方面羡慕那些至情至性的批评文风,另一方面,又得在评价体系的规训和要求下,尽量朝理论化、学科化的方向靠近,这种纠结在高校的青年批评家应该体会最深,而我们如何规避这种纠结呢?一时可能很难做到。从这个方面来看,我们也许会向往民国时期和1980年代,那时批评才是真正的艺术创造。如今,批评有了它的学科归属,看似成熟了,规范了,但在某些方面也失去了活力。当批评变得职业化,它就要讲求规则,既然有规则,就有限制、约束,我们戴着脚镣跳舞,能跳多高?跳多远?那种自我妥协和自我设防,往往会让人陷入矛盾乃至悖论之中。 在体系与规则里从事文学批评,让很多人开始追求批评的“学问化”,当然,这并非坏事,在考据中寻求义理之真,也是批评写作的一个方向。尤其当我们面对具体作品时,如何切入其内部的肌理,直觉当然很重要,但除了直觉,还应有更理性的判断和更专业的分析,这才是批评能让人信服的关键。一个人的文学直觉在批评中所表现出来的是内在修养,而学理在其中所折射出的就是整体气质。然而,有些批评家因过度阐释或局限于知识的铺陈,其批评会陷入某种缠绕,也许是理论还未消化,思考还不清晰,就迫不及待表达出来了。这样的文字在当下还真不少,想要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最后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如果说这种批评风格的呈现是无意的,尚可理解,而有些人故意去写繁复缠绕的文字,不知意图何在,是炫耀自己在批评方法和境界上的高深吗?我从不反对思想的复杂性、趣味性和内容的丰富性、多元性,但在表达形式上追求繁复,可能是真的没将问题想清楚,这样的文章充其量只是个半成品,缺少打磨,难言精致,这当引起我们的反思。当批评不再是一种文学美文时,它到底在写给谁看?在此前提下,我对自己批评的定位,也从来不会在道义上追求一种表面的公正,有时,繁复的批评文字背后,很可能就是一堆废话构成的假象。因此,面对作家和诗人,面对一篇小说或一首诗,我力求取对话之态度,让自己的文字入心、入情、入理,这是我一直追求的目标。在表象繁荣的背后,很多的批评难免滑向应景、浅薄和庸俗,我们是否应该保持必要的警惕?否则,批评很容易陷入谎言的困境,难以在精神上通达作品的内部,对于文学批评作为真正的创造,也难以形成一种精神的自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