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衰败之后,“城中村文学”兴起了。“城中村文学”是一个重要的新现象,对此,批评理论界似乎还缺少准备,仍停留在陈旧的乡土文学/城市文学二元结构思维之中。在社会学研究中,“城乡结合部”、“城中村”概念已经存在了许多年,这个概念很有用,文学应当把它拿过来,以观照文学创作的新现象。 乡土文学的衰败是近10年来文学批评界的共识。2005年贾平凹的长篇小说《秦腔》发表以后,陈晓明、张颐武等批评家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乡土文学衰败的惊叹。在2012年发表的长文《乡村文明的崩溃与“50后”的终结》中,孟繁华详尽阐述了乡土文学的历史命运,他指出,“作家关注的对象或焦点,正在从乡村逐渐向都市转移。……这一变化,使百年来作为主流文学的乡村书写遭遇了不曾经历的挑战。或者说,百年来中国文学的主要成就表现在乡土文学方面。即便到了21世纪,乡土文学在文学整体结构中仍然处于主流地位。2011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基本是乡土小说,足以说明这一点。但是,深入观察文学的发展趋向,我们发现有一个巨大的文学潜流隆隆作响,已经浮出地表,这个潜流就是与都市相关的文学。” 孟繁华承认一种有着百年传统的、一直以来占优势地位的文学类型的衰落,指出了文学创作潮流的历史性变迁,但同时,这种饱含了惋惜的指认中,不免流露出一种有代表性的批评视野的固化,那就是乡土文学与城市文学的二元模式。好像文学跟它的发生空间是一块铁板,乡土文明衰败了,乡土文学就衰败了;城市扩大了,城市文学就要跟着兴旺了。事实上,这个时间久远的城乡理论框架,已经很难套用在当下文学创作的快车上。 “城中村文学”是一个更有解释力的概念,它能够有效地描述近10年来中国文学发生的巨大历史变迁。城中村是当今中国大城市非常巨大的存在。对于北京来说,宋庄、皮村,这两个有典型性的城中村能指,已经脱离了原有的所指。人们都明白,“中关村”不是村,而是高科技、硅谷的代名词。皮村不再是偏远农村,而是著名的进城农民打工者聚居地。宋庄更非落脚山腰的僻静山庄,而是艺术家聚居区、艺术创新原发地、艺术新潮的风向标之类的代名词。城中村的兴起,跟它较为低廉的生活成本、较多的就业机会、相对自由的人员流动机制关系密切。这一新空间可谓乡村与城市拉锯的前沿阵地,既可能是进攻的壕沟,也可以是退守的堡垒。 近几年国内文学期刊发表的小说中,城中村的呈现非常频繁。方方小说《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主人公涂自强在武昌石牌岭的租房就是个典型。“这里是城中村。街道狭窄,房屋杂乱。村民们将自己的房屋略加改造,便成租屋。因为简陋,所以便宜。又因此地距大学和电脑城近,便成毕业生的云集之地。他们像鸟一样,每日早出晚归,夜间栖息在此。涂自强与邻校三个学生合租了一间屋。一个月各出110块钱。” 石一枫小说《地球之眼》的主人公安小男落魄时的栖身之所,是北大西门外“挂甲屯”一带:“那儿的居民把平房加盖成摇摇欲坠的简易小楼,再按间甚至按床位租给住户。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城中村仍然又脏又破,熙熙攘攘,土路的两侧摆满了卖鸡蛋灌饼、麻辣烫和羊肉串的摊子,不时有戴着厚厚的眼镜、满脸木然的年轻人夹着书本匆匆而过。” 再看贾平凹长篇小说《高兴》所描述的西安城中村:“我们是在城南的池头村里寻找韩大宝,因为寻着韩大宝才可能在西安落脚。……池头村原本也是农村,城市不断扩张后它成了城中村,村人虽然还是农村户籍,却家家把地钱修建了房子出租。这些房子被盖成三层四层,甚至还有六层,墙里都没有钢筋,一律的水泥板和砖头往上垒,巷道就狭窄幽深。……我往上望,半空的电线像蜘蛛网,天就成了筛子。”梁鸿的《中国在梁庄》描述了大量这样的城中村。贾平凹《土门》,徐则臣《看不见的城市》,王昕朋《红夹克》,姚鄂梅《你们》等大量作品,都有这方面的描述。可以说,这种地处城乡结合部,乱搭乱建,管理混乱,人员混杂,但又人丁兴旺,生机勃勃的所在,已经无可抵挡地进入那些思想敏锐、关注时代的优秀作家的视野,成为当下小说叙事无法摆脱的新空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