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战军(《人民文学》杂志社主编): 我谈谈叶弥的作品。《美哉少年》写了一个少年梦的历程、出走的历程,把那个年代的时代氛围和人的心理的变异等,刻画得非常清晰。在这种年代背景下揭示的生活,往往以惨烈和沉重来形容和描绘它,而叶弥描绘的是一种又清晰又眩晕的感觉,那种感觉和那个时代的少年之心恰恰是吻合的,我觉得这是了不起的。长篇小说《风流图卷》把时间又往前推到五六十年代,写了一种小生活里的生命本性和大历史里的压迫力量。这可以说是叶弥写得最放开的一部长篇小说,有大量的男女情爱的描绘,斗争年代的惨烈也写得非常清晰。当然,最奠定叶弥文学地位的还是她的短篇小说。她的《天鹅绒》《猛虎》《父亲和骗子》《明月寺》《桃花渡》等等,在缥缈的人物情景当中,写出了自然的事物和人的合一。在叶弥的笔下,无论是长篇、中篇、短篇,特点就是对于自然的敏感,对于自然人的爱,所有小说里都有一个自然人性的基底,在这个基底上,历史、时代、矛盾、成长、变迁等等,都活了起来。 王 尧(苏州大学教授、江苏作协副主席): 在整个当代文学谱系中,作为江苏当代文学重要的部分,高晓声、陆文夫这样的作家,他们所达到的高度,需要有新的认识。他们这一代作家在处理文学与政治的关系上,所经历的痛苦和升华,远远比我们今天想的要复杂得多,他们处理这些问题的能力和智慧,也超出我们所有人。 今天研讨江苏10位当代作家,他们与80年代有很大的关系。他们大多数是在80年代成长的,他们的创作既是80年代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受80年代影响的。我们许多对人性和现实的基本看法,包括一些文体和手法,都是孕育成熟于80年代文学。没有经历过80年代的文学,或者没有受到80年代的影响,对作家来说都是非常大的欠缺。这是我们江苏当代文学能延续到今天,有比较好的状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何镇邦(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教授): 范小青的作品有一千多万字,业已形成自己的风格和特色。第一是民俗性。从《裤裆巷风流记》开始,写从苏州小巷里走出来的人物,借鉴苏州评弹的叙述方法,慢慢地说故事。民俗性就是人性体现,写老百姓,写一个地区的文化。第二是时代性。90年代以后写改革开放,写旧城改造中的矛盾。她写的都是时代的新鲜话题,停车问题、手机问题、快递问题、住房问题,充满了生活书写的味道。第三是创新。长篇小说《我的名字叫王村》写人的一种变形状态。最近出版的长篇小说《桂香街》把三个特点都做到了,写出了几重奏,民俗、人性和时代,需要细细品味。 吴秉杰(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研究员): 江苏作家的个人性比较强,其中储福金的小说最具代表性。储福金的小说不受政治影响,有专业的温度。在他的小说里,背景不是决定因素,过去有许多小说,背景是决定因素,如果背景不存在,小说可能就不能存在了。储福金的小说如果没有这个背景,照样好看,照样打动人。他的小说审美视角很独特,在弱者思维和强者思维中,储福金的小说是弱者的思维,他作品中的大部分人物顾虑很多,想得很多,有追求、有失落,这跟我们非常有共鸣,我们都不是强者。 胡 平(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研究员): 一个作家的底气,不仅是他一个人、一代人的事,和他的前辈甚至几代人都有关系,就是说,他的作品发出的声音可能有前辈的声音。赵本夫的前辈我并不了解,但是我总觉得他是有家族渊源的,他的作品里体现的那种深度和深沉,不仅是一代人的事。他是有力量的作家,他的力量在于他有一定之规,在艺术上他要求自己的作品必须拉住读者,有比较强的感染力。另外,他在思想意识上的追求也是比较稳、比较深的。在后期创作中尤其重视探究人的生存环境,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关系集中体现在三部长篇里,《黑蚂蚁蓝眼睛》《天地月亮地》和《无土时代》,这是他最主要的作品。他对人和自然的真实关系进行了更深刻的思考,他的思想会被更多人所理解。 王彬彬(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90年代中期出现的“晚生代”现在基本都从文坛上消失了。毕飞宇能够跟其他人不一样,能够走到今天,其实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能及时地调整自己,改变自己。他不断审视自己,不断看到别人的好处,看到自己的问题,及时调整、解决,这个极其重要。他几十年始终保持着对人性的好奇,尤其对女性好奇,同时极力地去探索、去表现;始终保持对语言的敏感;及时审视自己,经常检讨自己,经常挑剔自己。这几个因素的结合,使毕飞宇在晚生代那个群体里走得最远。 张 陵(作家出版社原总编): 周梅森的小说直面现实生活的矛盾冲突最剧烈的领域,那就是政治生活。政治生活、民生问题、经济建设问题,都是宏大的主题,但是这些东西是不能玩味的,需要直接的表达。周梅森就是属于这种力量型的作家,跟其他地域文化培养出来的作家不一样。他的小说直接面对着很多尖锐的问题,腐败问题、民生问题、老百姓下岗的问题、经济发展中困境的问题,他所有的故事都围绕这个内容,这是在攻坚。什么叫挺立潮头,就是作家敢于直面现实生活中最根本的矛盾。 陈晓明(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范小青的作品包含了当代文学史的变化,她始终在突破自己,越走越宽,越走越自由,越走境界越高。她能切入江南的文化记忆,写出细碎的人性。《杨湾故事》《顾氏传人》这些作品让我感到很浓的江南的味道,非常细腻,非常温馨,非常委婉,但却是一点一点地把人性在生活中的那些细微环节透视出来。第二,范小青的小说能够切入当代现实,解开体制的郁结。这点是别的作家没有体现的。《女同志》是最鲜明的,直接写在这样一个体制中,女干部是如何生存的;《我的名字叫王村》是关于土地流转的;《赤脚医生万泉和》是写医疗体制的。她都是触及到很硬的东西,难度很大。作为一个作家,范小青对体制性生活把握得非常准确。第三,她切入人物的内心,刻画隐忍的性格。范小青的小说外圆内方,她不描写那种大起大落的冲突,甚至把这种冲突转化为内心的冲突。她承认外部矛盾的存在,也不认为我们能轻易地解决外部的矛盾。在这一点上,范小青是真正的现实主义者,她真实地面对现实,不是一种浪漫式的超越、神话式的战胜。第四点,切入女性的侧面,在荒诞感中成就反讽,在荒诞的情景中来完成它的丰富。这一点在《我的名字叫王村》中表现得最为透彻。这种反讽既是对人生、对情境,也是我们面对现实困境的一种处理。范小青的小说艺术越来越炉火纯青,笔法越来越高妙,渐渐地显露出妙品的特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