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玻璃球游戏》中的《易经》 黑塞真正赋予《易经》以艺术生命是在他的《玻璃球游戏》中。这部作品直接继承《浮士德》的宏大主旨:上升性法则与征服外在世界是浮士德的主旋律,黑塞笔下的主人公克乃西特(Knecht)追求的是更进一步的人之“觉醒”与自我超越,并最终落实到“服务”。这与黑塞在反思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基本认识是一贯的,即:改造社会的根本动力来自于个人,“假如外部世界毁灭了,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就能够把它重新建立起来”(21)。《玻璃球游戏》甚至被视为黑塞创造的“易经”。那么,这部小说到底与《易经》有哪些关联呢? 首先,已有西方论者质疑过《玻璃球游戏》虽然讲的是主人公克乃西特一生的故事,但黑塞为什么没有像歌德的《浮士德》或曼的《浮士德博士》一样用人名作标题而选择了物象呢?理由是多样的,但都忽视了最显而易见的一点,那就是对《易经》的模仿。黑塞于1931-1943年为了“对抗”希特勒纳粹和“二战”的恶劣现实而虚构了一个叫做卡斯塔里亚的未来教育社会,它的远祖可以追溯到柏拉图讲学的阿卡德米学园,近亲有《威廉·麦斯特的漫游时代》,这一教育王国的核心工作就是培育玻璃球游戏精英。这是一个不受尘世污染的精神温室,它呈理想的发育状态,但它因与世俗隔离而不能走向永恒。黑塞借一个实验环境以思考“如何恰当地在生活与国家结构之间安排精神思想的地位,并使其发挥作用”(《玻》:9)。换言之,黑塞这个政治上的“唯文化论”者认为:“想要凭借政治和战争改建世界及其道德,唯有文化本身先具有真正自我审视能力和纳入新的宇宙次序的能力才行。”(《玻》:15)按照黑塞的天才想象,玻璃球游戏以符号、公式组成语言,“每一场游戏无不采撷自不同领域的思想精华予以集中归纳后,再进行互相重新排列、整理、组合与互相对比的,无不是对一切永恒价值和形式的迅速回溯,无不是一次穿越精神王国的技艺精湛的短促飞行”(《玻》:28)。我们对照十多年前黑塞给卫礼贤写的《易经》书评中所说:“这本书——我曾经只把它看作一种占卜方式,但目前我将会理解它——给整个世界建构了一个比喻系统,这个系统以八个特性或图象为基础,头两个为天与地,父与母,力量与奉献。这八个特性的每一个都是通过一个简单的符号表现出来。它们相互交叉,组合成六十四种可能性,由此决定预言。”(22)《易经》将象、数、理三要素结合在一起,可以说,黑塞将《易经》的六十四卦象变成玻璃球游戏无穷的衍化,似乎在暗示人类精神存在的无限变动。其次,《易经》是一个经由宇宙万象指喻人事伦理的比喻系统,是天人合一的早期萌芽,克乃西特成为游戏大师后主持的首任庆典就建基于中国式房屋建筑,其灵感来源于《易经》——“表达了世界上的人类与宇宙之间的组合关系”(《玻》:235)。黑塞表明了一种新的宇宙观,它也是本雅明在20年代就指出的:“只有从宇宙中汲取力量的人才能拥有地球”,因为现代技术理性割断了古人对宇宙的迷狂,“使新婚的新床变成了血池”;(23)按照汉学家卜松山的说法,中国人的“宇宙不是按照普遍的物理法则而是道德标准运行”(24)的宇宙。再次,科学、美和静观默想是游戏的三大原则,实质上意味着人类精神的三大基质,尤其是静观默想在小说中一再得以强调。静观默想促成了一种趋向宗教性精神的转变:“意味着一种追求和谐完美的最上乘的象征形式,一种最精细微妙的炼丹术,一种让个人超越一切图象和多重性达到单一自我灵魂,也即达到神性的途径。”(《玻》:29)显然,从以上三层次可以看出《易经》是小说的一个隐形互文,而且通过克乃西特这一人物使《易经》因素走向显形。 引导克乃西特进入《易经》世界的是一位代表道家思想的“中国式长老”(der ![]() 克乃西特与黑塞以前小说人物一个重要的区别是:此前的主人公往往是截取人生的某一阶段,或青年时期或中年时期,集中反映人生某阶段的问题,即黑塞自己所说记录他不同时期的人生体验;而到克乃西特却写了一个人一生的心路历程,从少年到青年、老年直至身后之事。克乃西特的一生大致分为五个年代,即:学习年代、自由研究年代、实践年代、大师年代和后大师年代。这五个年代是五个不同的发展阶段,依次递进。(27) 克乃西特如其名字所暗示,是一象征性人物,“仆人”即为他的本义。这一人物是《东方之旅》中里欧形象的延续与充实,被赋予了更多历史色彩、现实感和性格发展的辩证动力。推动人物性格发展的根本动力是来自人物心灵分裂而产生的不断交替的两极性,两极的交替累积到一定量变,就产生质变,作者把它叫做“觉醒”。克乃西特的人生就伴随着这种多次的“觉醒”: 他生命历程中显示了两种相反相成或者两个极点的倾向——也即是他的阴和阳——一种倾向是毫无保留地忠于并且护卫自己的宗教团体,另一种倾向则是“觉醒”,想要突破、理解和掌握现实生活。(《玻》:26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