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张 江(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教授) 李洁非(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吴秉杰(中国作家协会理论批评委员会副主任、批评家) 周大新(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政治部创作室主任、作家) 陈晓明(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核心阅读 ●庄屈、陶谢、李杜、欧苏都是各自时代的“当代文学”,鲁迅的许多杂文也不折不扣就是当时的文学批评,难道同样的东西非得过上几十年才可以被视为“学问” ●把远离当下包装为学术高雅,把直接研究当下贬低为学术浅薄,这样做的结果是让厚古薄今的积习摇身一变,成为对当下文化与文学既没有热情又没有能力的人的护身符、遮羞布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如果学问代表的是一种价值确立,而不是“硬知识”“死知识”,那文学批评当然是一种学问,关键要看它是否有利于作家创作、读者接受和文学发展 ●理论要激活经典文本,使我们获得新鲜的感受,更要从当下的创作实践中汲取启示性和自我更新的生命力。只有根植于并最终指向文学实践,理论才有意义 张江:以当下文学为对象的文学批评,与文学史研究不同,批评家要跟踪最新的文学现象,阅读当下的文学作品,做出及时的反应,写出一些单篇的、短小的、针对性强的文章。在当前的学术评价体系中,这样的批评文章总是被鄙薄,认为不是学术。一位批评家,如果仅仅关注当下,没有系统的理论著作,没有征引古今中外各种书目做参考文献,其成果就会被视作学术含量不足,此类批评家也很难被看成是好的学者。这种现象值得反思。 批评何以备受鄙薄 李洁非:认为当下文学批评难称学问而抱以鄙薄,此态度或认识在我这代人当学生的时候就已如此。当时支撑此看法的主要有两点:第一,当代事物处于现在进行时,尚未经过时间考验、淘汰和遴选,属于经验形态、现象形态,没有上升到可靠稳定的知识层次,因而难称学问;第二,客观上,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文学跟政治的关系太过紧密,致使文学批评起伏不定乃至自相矛盾,昨天是香花、今天变毒草,由于工具色彩浓,文学批评少有学术性可言。 这两点有的有道理,有的没道理,可作具体分析。当代文学尤其文学批评,曾经跟政治绑得太紧,这是事实,所以第四次文代会决定调整文艺政策,废弃了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口号。以此而论,当代文学尤其是文学批评一度让人缺乏敬意,可以理解。但从那之后又过去几十年,以政治批评代替文学批评的现象早已消失,有些人仍把当代文学、当代文学批评看轻,乃至跟古代文学或现代文学放在一起好像就矮上三分,已经没有道理了,只是一种偏见。这种偏见恰恰暴露了我们的价值观或思维上的极大不足。 若从文化心理上求其根源,则更加久远。中国的读书人,两千年前就有鄙薄当世、崇古好往之风,总觉得今不如昔,认为文化的价值随时间的推移而沉淀,越新越近的东西越没价值。如此以坟典为尚,进而就形成故纸堆才是学问,或者愈是死学问愈要高一等的畸恋,对务实的或与现实关系紧密的才学,普遍有轻蔑之心。这就是明亡后李恕谷所批判的“不唯圣道之礼乐兵农不务,即当世之刑名钱谷,亦懵然罔识,而搦管呻吟,自矜有学”。加上科举也起坏作用,出题答题不超儒家经典、程朱理学,八股文与现实社会实践根本隔绝,读书人在这种格局里浸泡,养成对当下事务既乏能力也无见识,却洋洋得意、自视高深的心态。 历史本身,从来都是作为活生生的鲜灵灵的“当代史”发生和出现的。就此而言,在文学史上除了“当代文学”,也可以说就没有别的文学。庄屈、陶谢、李杜、欧苏都是各自时代的“当代文学”,《典论·论文》《文赋》《诗品序》《与元九书》《送孟东野序》《书梅圣俞诗稿后》无疑也是各自时代的“当代文学批评”。鲁迅的小说是上世纪一二十年代的“当代文学”,他的许多杂文也不折不扣就是当时的文学批评,难道同样的东西非得过上几十年才可以被视为“学问”?以“学问”为由而鄙夷“当代研究”者,若干年后在历史面前免不了被笑为盲聩。 (责任编辑:admin) |